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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一百零五章 弱水之淵 文 / celiacici

    星君元神都隨天地所化,並無生辰之說,壽宴,不過尋個日子熱鬧熱鬧罷了。那一日,正是曲星君壽辰,天權宮裡坐滿了應邀而來的仙家。

    北斗七星君與蛇仙吳傑,是與曲星君最為親厚的,都早早來了幫襯幫襯。唯獨武曲,姍姍來遲,來了又不願把賀禮交了一旁記帳的仙童,非得於眾目睽睽之下親自將匣子裡的棋盤取出來,捧到曲跟前:「金絲楠木。」

    霎時間天權宮裡鴉雀無聲。

    誰不知道,南極仙翁的這副金絲楠木棋盤,是唯一封得住仙人魂魄的法器,管你道行深淺,只要尋個至陰之地,便能塵封魂魄,短則失憶,長則失心。這等法器,南極仙翁又怎會輕易與人,怕又是武曲這倔脾氣開罪了他才得來的。

    曲星君想著過了今日便與武曲再無瓜葛,想著日後還他,便隨手接過了擱在一旁。武曲未完的話唯有嚥回去,入座後,時不時瞥一眼那棋盤,滿腹委屈。

    比武曲來得更遲的,要屬火德熒惑星君,他風風火火地帶了對說也是法器的玉思南佩來,卻只給了曲其中一塊。

    這一鬧,令本是觥籌交錯的天權宮裡又靜了一回。

    仙家本都知道火德熒惑星君對曲星君有意,卻從未見他如此招搖。雖說清規戒律對這些個上古仙尊也約束不得,可這般胡鬧,豈止是有損天道?

    曲星君倒是依舊不為所動,謝過了,將玉珮擱在棋盤邊上,令仙童一同拿了去。

    眾仙家只當不知,忙又應酬起來,生怕被與玉帝沾親帶故的熒惑星君惦記上了,再無好日子過。

    可偏偏有一雙眼,不依不饒地盯著熒惑星君。熒惑星君抿一口酒望過去,恰巧對上了,便笑一笑,春風得意。武曲星君收回目光,一口喝乾了杯中酒,再不言語。

    宴席散後,眾仙家都三三倆倆地走了,曲星君便按著先前商議好的,留了北斗星君們與蛇仙吳傑,一同至仙門外賞月。

    仙門外的懸崖,最是險峻,卻是風光獨好。下有弱水之淵,外有炎火之山,皓月千里,涼風習習,明鑒般的水面倒映著廣寒宮裡的雕欄玉砌。

    吳傑拿了他的金酒器,配曲星君的瓊漿玉液,幾位星君便圍在石桌旁繼續飲酒。

    廉貞星君瞥了眼只是喝悶酒的武曲星君,起了個頭道:「別看這一處風景綺麗,卻是顯少有仙家來的,於我等,更是傷心之處……」

    「好端端的,說什麼喪氣話?」貪狼星君嗔道。

    武曲星君最受不住欲言又止,忍不住問:「說的什麼?」

    廉貞星君見武曲上鉤,便「啪」地合了鎏金扇道:「說了怕你多心……」

    這話武曲最聽不得,一擱杯盞道:「但說無妨。」

    廉貞星君與貪狼星君對視一眼,便又搖開扇子道:「當日,便是在此處,上一位開陽宮主被剃了仙骨。」

    開陽宮主,指的便是上一任的武曲。

    武曲一愣,尚未回過味來,便聽貪狼星君接著道:「當年的開陽宮主,下凡歷劫後對一凡人動了真情,偷了太上老君的長生不老藥給那人服下,害他成了個不老不死的妖物,以至失了心智,吃起人來。此事驚動了玉帝,玉帝一氣之下便道,若開陽宮主能入得弱水之淵,穿得炎火之山,就令那人再世為人。

    「可這弱水之淵能化仙骨,炎火之山能焚仙身,這兩處都走一遭,便是灰飛煙滅了。」吳傑替武曲滿上酒道。

    聽到此處,武曲方明白,這不過是玉帝設的局,若真灰飛煙滅了,縱使是佛祖也救不了他,可若不走這一遭,恐怕唯有眼睜睜見著心上人活得生不如死。

    「我是眼見著他跳下去的。」始終不發一言的破軍星君望著山崖下泛著幽蘭的深不見底的深淵道。

    那隨著武曲的下沉而泛上來的刺眼的血色,是被弱水消融的仙骨的浮沫。那喪魂失魄之痛,是養尊處優的仙人們無從揣度的,唯知一個情字,是萬萬碰不得的。

    「那他……之後如何了?」武曲偷瞥一眼並不做聲的曲星君。

    「多虧了熒惑星君求情,他才得以保全仙身。」廉貞星君舉杯一歎道,「王母娘娘也為他的癡情打動,他那心上人這才得以投胎轉世,只可惜即便他耗盡餘力世世相隨,那人也早認不得他了,又因遭了天譴,但凡一動情,便只能眼見著那人陰差陽錯地死在跟前。」

    武曲原是知道些原委的,卻不知,這別人口中一筆帶過的過往,原是這般慘烈。望一眼腳下冒著寒氣泛著幽光的美得肅殺的水面,那映出的一張臉,是如出一轍的癡情,莫不是冥冥之中的定數?

    思及此處,武曲便又覺淒涼,連著灌了幾杯,隨即便醉倒在了石桌旁。

    不知過了多久,方被人搖醒了,睜開眼,卻是吳傑。

    吳傑這由蛇妖修煉而成的仙,在那些個身份尊貴的上仙眼中,與武曲並無二致,可謂同病相憐,因此也算得交好,可此刻的吳傑卻是一把拽住武曲的衣領道:「你送曲那棋盤,竟是要他魂飛魄散?」

    武曲的酒徹底醒了,怔怔望著張揚著戾氣的吳傑,半晌方辯一句:「那不過是上等的法器……」

    「法器?」吳傑猛地鬆開了手,任憑武曲跪坐在地,「南極仙翁定說與你,入得這法器的魂魄,便可逃脫六道輪迴不受天道所制。但你可知,這楠木棋盤,千年須食一萬年道行的魂魄以續其法力,你以為南極仙翁對弈真贏不了你?他不過有意為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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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sp;武曲聽到此處,只覺著五雷轟頂、天旋地轉,分明他與南極仙翁的賭局贏得奇險,他還真以為自己棋高一著,哪知這不過是南極仙翁知他要將這棋盤送了仙人,而設的局。

    法器?哪有如此上等的法器,不過是仗著千萬年來吸收的法力無窮無盡,才鎮得住仙魔。

    武曲踉蹌著飛奔入了仙門,直往天權宮去,每一步彷彿都踏響了一個驚雷,一聲聲炸在耳畔。終於入得天權宮,卻不見往日裡不怎麼情願地迎上來的二位仙童,那氤氳中蔓延著不詳的死寂,糾纏住他的步子,宛如置身泥沼。

    武曲兜兜轉轉,終於入得偌大的書房,平日裡,武曲每每尋他下棋,曲多在此處焚香捧書。可如今,那一排排書櫃全都歪在地上,彷彿誰自中間將它們一股腦地都退倒了。那些個曲珍藏的古籍,統統散落一地,在武曲踏入的剎那,忽地都騰空而起,飛蛾撲火般向他襲來。

    武曲忙拔了腰間驅邪的寶劍邊念仙咒邊揮舞著驅趕,那些個成了魔物的書卷見鬥不過武曲,便都繞開他向外逃散了。

    武曲此時也顧不上那些不知著了什麼道的東西,喘息著飛撲向堆積如山的書卷,又怕傷了曲,不敢使仙力,只拚命扒著。那些曲平日裡最為珍視的書卷,如今,卻成了埋葬他的黃土。

    武曲扒得頭昏眼花,才終於在萬千書卷下,尋找了那一副倒扣的棋盤。武曲慌忙將那棋盤翻過來,卻見整張棋盤上竟鑲著張扭曲的臉面。

    一生悶響,那棋盤重新落回到書堆裡,而此時,天兵天將悄無聲息地出現在了驚恐地盯著那棋盤的武曲身後。

    「是你將這害人的法器帶回來,放出怨靈,還害得曲星君被吸了魂魄?」

    「不……我沒有!」

    「你沒有?我等這就押你去玉帝跟前說個明白!」

    眼看著就要被套上錮仙鎖,卻是被一股力道猛地往後一拽,睜眼時,仍舊回到了仙門外的懸崖邊。

    救了他的吳傑,此時捧著那駭人的棋盤道:「即便你要受罰,也該先救了曲。」

    「救……如何救?」武曲盯著那棋盤上曲痛苦的臉面,心如刀絞。

    吳傑一指腳下的弱水之淵:「你帶著這棋盤跳下去,用弱水融了你仙骨的血水沖刷棋盤,便可用你的魂魄替出曲的。」

    武曲看一眼腳下泛著寒氣的弱水之淵,又回頭看了眼曲鑲在棋盤上痛苦的臉面,二話不說,奪過棋盤抱在懷裡,便跳了下去。

    墜落的片刻,武曲想起與曲蟠桃會上的結緣,想起曲陪他下棋時悄悄讓他一子的縱容,想起掉了玉簪後一頭傾瀉而下的被月光染成銀色的青絲,想起還是凡人時常聽誰說的那句白頭偕老。

    他從未奢望過,也從未逾越過。只是未料到,這夾著些許私心的棋盤,竟會令曲萬劫不復。若能力挽狂瀾,他又何惜此命?

    曲無了他,仍舊是那個騰蛟起鳳的清高的仙,而若這世上無了曲,他生無可戀。

    墜入水中的一瞬,耳畔翻滾的氣泡聲包裹著他,卻如火焰般滋滋地燃燒起來。那水銀般的湖水化為了熊熊烈火,衝入他的口鼻,腐蝕五臟六腑,將他的仙骨燒得劈啪作響。

    急痛攻心,武曲看不清也聽不見,只緊緊抱著棋盤,喊著曲不曾告訴他的名諱。武曲也不知,那是否當真是曲名諱,也曾聽聞,那不過是曲給自己取的表字,只許他最親厚的如此喚他。

    ——梓潼

    武曲常在心中偷偷念著,念罷,便不敢再看棋盤對面抿茶的仙,彷彿褻瀆了只於嚴寒吐露芬芳的孤傲的梅。可如今,他就要魂飛魄散了。死期將至的撕心裂肺中,每唸一聲,便彷彿真能削減一分疼痛,像他冰冷的手,撫在他滾燙的額角。

    「梓潼……梓潼……」

    武曲合上了眼,卻見著散著幽蘭的弱水上盪開一片血色,環抱住旋轉的棋盤,讓那扭曲的臉面得以逃脫桎梏……

    就在武曲身子漸漸沉入湖底時,忽地聽見一陣刺耳的笑聲。

    他猛地睜開眼,卻見自己正坐在石桌前,下是弱水之淵,外是炎火之山,舉目,皓月千里,涼風習習,只是跟前幾個仙家,都笑得東倒西歪。

    跟前杯盞裡盛著的佳釀,如寶鑒般,倒映出方才武曲於幻境裡經歷的種種——他在弱水裡緊緊抱著棋盤,一聲聲喚著「梓潼」。

    武曲抬起頭來,怔怔望著彼端靜靜抿著酒的曲。月光灑在他披散的青絲上,仿若白頭偕老的幻象。

    武曲打翻了杯盞,狼狽而去。

    不遠處,隱了身形的熒惑星君,微微一笑,道一聲「得趣」。

    曲星君擱下杯盞,望一眼腳下泛著寒光的弱水之淵。

    自此以後,再無人肯為他,灰飛煙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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