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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九十三章 路長日暮 文 / celiacici

    那老兵見江彬帶了個素未謀面的男子回來,還道是他辦完事回宣府的,江彬也便順著說了,說是已將斗笠蓑衣都捎去了大同,又說了會兒話,悄悄留了些銀兩,又折回大同天鎮縣,依舊商賈打扮,坐茶館裡歇息。

    待吳傑換回江梓卿的皮囊出來,江彬才知他是故意去宣府走一遭好誣罔視聽,不禁擔憂道:「這倒也使得,可你這一來二去的,魂魄可受得住?」

    「如今我雖與凡人無異,可內丹、仙骨總還有的,這皮囊認得,便和換身衣裳差不遠。」吳傑吃了口茶,將糕點推到江彬跟前,「你先前未吃什麼,別傷了脾胃。」

    江彬點頭,卻仍是吃不下,只尋思了一回道:「我叔父與皇上,原你可認得??」

    吳傑吃了半塊點心,擱下了搖頭道:「這神仙也分了三六九等,神人、真人、仙人、道人、聖人、賢人……主天地、主風雨、主凶吉……不一而足,另有些因了機緣巧合而飛昇的散仙,當真記不過來。」

    江彬心道也是,便不再問這個,想著不知蕭滓、孫鎮與張輗此去如何了,若連邊將也收買了,那勢力當真是要偷天換日的,絕非只是狗急跳牆這般簡單。若還未及這般,也怕有些個貪戀權勢、貪生怕死的,綁了他們反咬一口,交到那朝廷去按著謀反之罪論處。人心難測,曾經的莫逆之交,未必便能同生共死。耽擱這些時日,等來的若非佳音,便又添了一筆罪孽。

    這般思前想後的,陸青已騎著馬來尋了,見了方才消失不見的「陸梓卿」,此時又與江彬在一處喫茶,便擰了眉瞪著。

    江彬多少有些心虛,怕他看出破綻,招呼他過來坐。

    陸青猶豫片刻才過來,撿了旁邊一桌坐了,悶頭灌了一大口茶。

    吳傑給江彬使了個眼色,對陸青道:「有些事並非有意瞞你,只怕夜長夢多,還是少知道些為妙。」

    這一筆帶過的撇清,著實把陸青氣著了,之後便未和二人再說過一句,只管跟在二人後頭。

    吳傑也不去管他,隨意尋個下榻之處,吃畢,梳洗乾淨了,回自己房裡睡了。

    江彬躺在床上,閉上眼便是金戈鐵馬、血肉橫飛的場面,似夢非夢,迷糊了一陣便掙扎著起來,走到窗前,看那俯瞰悲歡離合的一輪桂月。

    望月思親,不知如今江梓卿身在何處,又是為了怎般恩怨,才居心叵測地設了這樣一個局。這局裡,可也圈了正德皇帝的名諱?若真如此,兵刃相向之日,他可會手下留情?抑或是故意教自己認出他身份,好打個措手不及?

    江彬越想,越覺著月色涼進了心底,忙關了窗,卻又聽敲門聲。問是誰,卻不答。江彬操起床邊的刀躲在門後,卻聽外頭低低一聲:「是我。」

    江彬這才收刀開門。

    陸青進來,小心翼翼地打量了一圈,確定屋裡沒旁人,這才拉了江彬到床邊,壓低聲音道:「江大人切勿上京!且速速離了此地才是!」

    江彬聽了一怔,剛想問他為何如此說,卻見陸青見了鬼般瞪著他身後。江彬奇怪,回頭去看,那窗外並無一物,只一輪皎月掛在枝頭。

    陸青卻依舊瞪大了眼看著,臉色慘白,下一瞬便起身打開門跑了。江彬忙追出去,卻見陸回了自己房裡。敲門他也不應,還落了鎖。

    江彬在門外等了片刻,總覺得此事有些蹊蹺。陸青雖為了湯禾曾瞞過他許多,卻也從未想要加害於他。如今來說這番話,必定是知道什麼隱情,可這戛然而止的,莫非是見了什麼……?

    心下一緊,跑回房裡去瞧,那窗外哪有什麼東西?亦或是連日趕路,睡不踏實,陸青自己嚇唬自己也未可知……究竟如何,還待明日親自問他。

    這般想著,江彬仍舊是睡下了,卻不知窗外一張臉,咧著嘴懸在半空瞧他。

    翌日醒來,江彬只覺得頭疼欲裂,想是昨夜睡得晚,又著了些風寒,忙要了些姜茶來喝。

    吳傑已坐到他對面,叫了些吃食,問他可睡得好。江彬看著茶碗裡映出的憔悴模樣,搖了搖頭道:「陸青可起來了?」

    吳傑撿了塊山藥糕道:「這不來了?」

    江彬扭頭,果真見了陸青腳步虛浮地挪了過來。面色蠟黃,眼下青黑,倒像是一宿未眠的。

    陸青走得近了,也不看二人,依舊在旁的一桌坐了,自顧自發呆。江彬不放心他,替他叫了碗麵,將筷子塞到他手中。陸青這才眼也不抬地吃了幾口。

    江彬知道陸青多少有些防著如今看似他叔父的吳傑,此時也不好多問什麼,只和吳傑聊上幾句。末了,吳傑用茶漱了口道,已過了一夜了,可要尋個人回仇瑛那處報個平安,順道打探些消息。陸青聽了,筷子一擱,回房裡取了些錢便走了。

    「瞧把他慣得……」吳傑點了點江彬。

    江彬只好認了這責怪,又坐了會兒,便回自己房裡等音訊。

    陸青到了近未時才回來,又是一身的汗,對二人道,孫鎮已命人報了信,說宣府總兵朱振、宣府副總兵陶傑、宣府參將左欽,都已答應出兵,孫鎮已留在那一處待命。

    江彬點了點頭,這幾員武將,都是應州之戰提拔上來的,為人耿直,重情重義,口水無憑的,卻也願堵上性命。

    「可還有別的消息?」

    陸青搖了搖頭,江彬不免有些失望,吳傑在一旁安慰道:「哪有那麼快的?費些口舌也尚需時日,總是周全些好,若說京中消息,又有誰敢忤逆『聖意』透露半點風聲?即便傳到此處,也是難辨

    辨真偽的,靜觀其變才是。」

    江彬心道他如何靜得下來?時時刻刻都擔驚受怕,怕那人遭遇什麼不測,卻只能在此處蹉跎。

    「你且去歇著吧!」江彬對陸青說著,便獨自去外頭散散。

    路邊菊花開得正好,重陽已過,好些小販卻仍在叫賣餘下的菊花酒。想起前幾年重陽,正德皇帝往賞賜群臣的花糕裡摻了酒,蒸熱了合著茶吃下便是極易醉的,好些個閣老吃了或倒頭就睡,或發起酒瘋來,好不熱鬧。李東陽知道正德皇帝性子,沒吃這花糕,坐在席間看那鬧劇,倒似習以為常的,之後待正德皇帝去萬歲山登高回來,寫了封奏疏勸誡一番便罷。

    江彬當時想,也虧得李首輔能忍正德皇帝這般胡鬧,他瞧著正德皇帝的眼神,不似那些個臣那般咬牙切齒地忌憚,也不似楊廷和那般的置身事外,倒像是個長輩,看自家娃兒撒潑似的。待他鬧完了,便扶起來,替他拍去衣上塵土,仍是牽著蹣跚學步的他,緩緩向前走著。

    聽聞宮女所生的孝宗幼年被宮女、太監藏於宮中,躲過善妒的萬貴妃,吃百家飯長到六歲,與憲宗相認,也有當時便入得經筵侍班的李東陽的功勞,因此在孝宗被立為太子後,遷侍講學士,輔孝宗誦習。他對於正德皇帝的遷就,或也是念著孝宗恩情,可正德皇帝卻設計令他慘淡收場……

    路長日暮,呼風喚雨時都是不信邪的,可古往今來,又有幾個位高權重的人臣,能全身而退、頤養天年的?更何況他與正德皇帝,還有那一層理不清的關係。即便陸青不勸,他也知道,自踏入皇宮那一日起,便如履薄冰,永無寧日。

    終究是逃不過的。

    終於等到個准信是在七日之後,遼東鎮、薊州鎮、宣府鎮、大同鎮、延綏鎮都已在蕭滓、孫鎮、張輗的遊說下答應出兵或為接應,如此輕易,倒叫江彬頗感意外,但轉念一下,除卻一些生性耿直的武將當真信了正德皇帝為亂臣逼得不得不向邊軍求援的說辭,其餘在臣武將以及戍守太監、監軍道等,怕都是吃不準此事真偽,騎驢找馬的,若當真是逃出京城未帶玉璽、印信的正德皇帝的命令,事成後也算得功臣,必能加官進爵,若是蕭滓、孫鎮、張輗等偽造的陰謀,這些兵力也不足以成大事,總還能挽回。

    江彬大致算了算,如今遼東鎮、薊州鎮、宣府鎮、大同鎮、延綏鎮可調用兵力至多二十萬,且因師出無名,也無募兵的銀兩,加之邊地人口稀少,追加兵力是萬萬不能的,裝備、輜重等的補給也是難以維繫。正和吳傑商議對策,又得王勳遣人來仇瑛處報說,原在京城的兵部尚書王瓊與京軍四衛指揮使李時春已與他們斷了聯繫,他與喬宇被亂臣假擬的皇命催促回京,三日內不回則是抗命,若回去,又必死無疑。南京不可無人接應,望江彬速給個回音。

    「如今朝不謀夕,延誤時機誰都擔待不起,也唯有走一步看一步了。」江彬抱著在他懷裡吮吸手指的欣兒歎了口氣。

    吳傑撿了幾顆松子,剝了殼,拈去皮,將那白胖的一顆顆在桌上一字排開:「那三員武將當真可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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