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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九十二章 偷天換日 文 / celiacici

    透過那光亮,只見那玉司南佩的上半截裡頭,鑲著一張人臉。沒有毛髮,單單只一張橢圓形的薄薄一層面皮,那熟悉的臉孔上,一雙眼安詳地閉著,彷彿正在熟睡。根根分明的睫羽上還沾著些水珠,彷彿清晨花瓣上的露水。

    一瞬間,江彬只覺得骨寒毛豎,這等怪力亂神之事,從不尋著常理來的,只短短幾日,已將他所知所想攪得天翻地覆,又教他拿什麼相抗?除卻敬畏、怨怒,便是心如死灰的沮喪。可偏偏又拿這一班心繫的,吊在他眼前晃蕩,夠不著,卻又不得不追著跑,追得久了,身上馱著的擔子愈發壓得他寸步難行。

    如今倒好,眼見著那些個主事的八仙過海,各顯神通,嚇得他一驚一乍的,不得安生。

    「這究竟是什麼?」一刻都不能多看,閉上眼,便仿若見了誰,握著匕首狠狠割著那人的臉面,直到將整張皮揭下,露出血肉模糊的一片。

    吳傑見江彬胸口起伏著,連嘴唇都沒了顏色,忙收了那玉司南佩,伸手在他眉間輕輕一點,定住他魂魄,這才緩緩道:「這也是皮囊,與你叔父的並無二致。」

    這話似是安慰,但江彬卻聽出裡頭的蹊蹺來:「這裡頭怎會有這皮囊?他原是誰穿戴的?」

    吳傑此時卻不說話了,只在指尖又用了些力道。江彬覺著一股清涼從眉間灌進來,平息了體內的燥熱,通體舒暢了許多,然而心卻依舊懸著,不得著落。

    「你便說罷,我不過一介凡夫俗子……」至多也便是個失心瘋的下場,端是入不了魔、傷不了人的。

    吳傑深深歎了口氣,半晌方搖了搖頭道:「我也不十分明白,只是他也非凡胎肉骨,這皮囊,本該是穿戴至魂歸天庭的……」

    魂歸天庭?

    江彬猛地握住吳傑手腕:「他是仙?」

    吳傑見江彬哪一副硬撐著的模樣,於心不忍道:「他自己原不知道的……前世種種,早便忘了,卻依舊是那改不了的脾性,非要等你來的。」

    「蟬不知雪,不如說敞亮了——這皮囊沒了,他可還在?」

    這輩子既遇上了,便也認了這劫數,只怕再無相見之日。

    吳傑沉吟片刻後道:「若真為人設計了,奪了這皮囊,那魂魄必是已回了天庭的。一入南天門,前世今生便都記起來了,又怎會不來尋你?」

    江彬聽了這話唯有苦笑。

    那康陵寶城裡,每一塊磚石都密密麻麻地刻著從前世延續至今生的不甘與執著,只他等的人,當真是他?那痛徹心扉的刻骨銘心,也不過是張誰都能穿戴的人皮,畫上眉眼,點上朱唇,披在陰差陽錯的魂魄身上,裹成個偷天換日的陰謀也未可知。待他記起過往,追悔莫及也是情理之中。

    「你別想些有的沒的,他多是遇了什麼邪法,脫不開身。」說著又舉起那玉司南佩仔細端詳一番道,「這司南佩該是什麼法器,能存著這皮囊令其不腐,未必就要弄碎了,若你要行調兵之事,我拿你叔父的,換出這皮囊來,再言那宮中的皇帝是個被掉了包的,說服那幾員武將,或可調兵遣將。」

    這番話又把還想著正德皇帝魂歸天庭一事的江彬給說懵了,假扮正德皇帝,號令武將起兵,去救他真身?可如今要如何知道哪個是正德皇帝的真身?又如何知道他的魂魄被困在何處?

    「我也知此事多有不妥,可如今矢在弦上,你難道還有別的法子?」

    江彬還能有什麼法子?沒有旗牌、印信,要募兵又需名頭和時日,吳傑所言,聽著似無稽之談,卻是不得已而為之的下下策了。

    「你要如何換出那皮囊來?」

    「我總有法子的,你且去你嫂嫂那處,別教他們起了疑。」

    江彬聽吳傑如此說,皺著眉想了會兒,卻是千絲萬縷的理不分明,唯有道:「我且去,有什麼你便來喚我!」

    吳傑頷首道:「我不教人瞧見便是。」

    江彬應了,惴惴不安地去了。

    到了堂間,便聽得裡頭說笑聲,孫鎮、張輗、蕭滓都爭著要抱欣兒,奶娘在旁邊嚷著小心,仇瑛卻只在簾子後頭被丫鬟青梅扶著微笑看著。

    江彬遲疑片刻才跨進去,那本是和樂融融的,見了他卻都靜了,只欣兒咿咿呀呀舉著小手要奶娘抱。

    江彬走過去,從孫鎮手中接過欣兒,欣兒也不認生,嘻嘻笑著任憑江彬抱在懷裡,不一會兒便吐了他一肩的口水。

    江彬輕輕地拍著欣兒的背輕聲哄著,想起王繼無頭的屍首,想起王勳墳前的悼念,想起正德皇帝口口聲聲說的江山社稷,不禁紅了眼眶。

    這一路走來,不知多少殺戮,義正言辭所堅持的,到頭來,卻因了一個「情」字而搖擺不定,此番,不知又要犧牲多少性命,來成全個隱在癡心下的太平盛世。

    三人見江彬如此,還道他是又想起了王繼,忙上前勸慰一番,仇氏也在簾子後頭悄悄抹淚。

    江彬被他們這一勸,更覺無地自容,忙將欣兒還給奶娘道:「別合著我說些喪氣話,這許久不見的,一來便惹得嫂嫂傷心!」

    「我傷心又豈是因了你?這些日子不見,你又瘦了這許多……」說到此處歎了口氣,遂又道,「都已這個時辰了,我命人備了些飯菜,有什麼話吃過再說也不遲。」

    江彬並無什麼胃口,但既然仇瑛這般說了,吳傑那處又沒動靜,便只能隨了眾人去吃些東西。

    一桌子好酒好菜,仇瑛並未上桌,

    好教他們說說話。

    孫鎮性急,當即便壓低聲音問江彬:「方纔可是想到什麼法子了?」

    江彬舉著筷子正想敷衍幾句,卻見蕭滓身邊一副將慌忙進來,附耳悄悄說了幾句,蕭滓神色一變,倏然起身,二話不說便跑了出去。

    孫鎮與張輗面面相覷,也起身跟出去看個究竟,江彬走在幾人後頭,心裡已猜到了七八分,面上卻只作焦急模樣。

    待三人到了門外,只見蕭滓朝一人拜了,那人穿了身素色道袍,抬眼朝江彬一笑。

    江彬知那是穿了正德皇帝皮囊的吳傑,但那張如出一轍的臉面,仍是讓他生出與之前截然不同的不安。江彬說不清那感覺從何而來,或是因吳傑瞭解正德皇帝更多些,舉手投足間竟無多少破綻,倒像他才是正主似的。

    孫鎮與張輗萬沒料到在此處見了本該被圍困的正德皇帝,但有之前應州之戰的前車之鑒,雖是意料之外,卻也是情理之中,俱是口道萬歲拜了又拜。江彬這才回過神來,也跟著行了君臣之禮。

    「正德皇帝」道了平身,便自顧自往宅院裡走。三人對了個眼色,只好跟著。

    仇瑛早得報說聖駕至此,驚得忙換了身衣裳出來叩拜。「正德皇帝」撫恤一番,便讓她好生歇著,又瞥了眼在不遠處怔怔跪著的陸青,只命三員武將及江彬尋個方便去處議事。

    耳房裡,吳傑的說辭無非是因奸臣當道,便使了計金蟬脫殼出得宮來尋援兵,卻不料這些亂成賊子斗膽找了個八分相像的冒充真身,把持朝政,如今,不便洩露行蹤,自也得不了兵部相助,無印信、無旗牌,只他一個光桿司令逃得了來,問四人可願隨他起兵,殺回京城,平定內亂?

    蕭滓、孫鎮與張輗都是有血性的武將,立刻便跪了說肝腦塗地也要護送皇上回京。吳傑偷瞥了江彬一眼,江彬會意,也跟著跪道:「皇上,有句話不知當說不當說……」

    「說。」

    「大同畢竟是邊防重鎮,擅自調兵,怕是後患無窮。」

    吳傑一皺眉,便聽上了鉤的蕭滓道:「大同兵力雖吃緊,但宣府如今邊軍,卻是當年互調操練的京軍精銳,且還有遼東、薊州、山西、延綏等邊防,有重兵把守,臣等親自去求兵,若回得來,定是佳音,圍了京城,也好斷了逆賊後路。」

    吳傑聽了抬起眼皮逐一打量了其餘三人道:「你們以為如何?」

    孫鎮忙拜道:「末將願請命一試。」

    張輗也俯首道:「聖恩浩蕩,必能化險為夷。」

    吳傑忙扶起三人,說了番委以重任的話,又命江彬陪在他左右護他周全。其餘三人也覺著並無不妥,便都請命,快馬加鞭地尋援軍去了。

    待屋裡只剩了二人,吳傑才坐回椅上吃了口涼了的茶道:「如今也只能死馬當活馬醫了。」,說著,將之前藏在袖中的玉司南佩遞給江彬。江彬猶豫地接過了,對著光瞧了眼,只見裡頭仍是張人臉,卻已是江梓卿的了。

    這古怪東西,拿在手上會咬人的活物般,真真是燙手山芋。偏又丟不得,便仍還給吳傑道:「你替我收著罷!」

    吳傑也沒推脫,照舊塞回袖子裡:「此事也急不得的,只等他們回來再做定奪,不如讓你嫂嫂在此候著消息,你我且挪去別處,一來怕擾她清淨,二來也好防著走漏風聲!」

    江彬覺著此話有理,別過仇瑛,仍舊往宣府那老兵住處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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