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十二章 文 / 讀讀
「沈昭?」東聿衡略為意外,看著遠處木偶戲,「讓他過來罷。」
通政司副使沈昭,乃景朝三公沈太傅之孫,鴻臚寺卿沈泰嫡長子,曾為東聿衡太子伴讀。其人相貌端正,思敏捷,只憾身形較矮。此時他快步走到東聿衡身後,拱身行禮,「沈昭給冷爺、奶奶請安。」沈昭認得皇后,心想應是陛下與哪一宮的娘娘出來,不能叫夫人,便如此喚道。
沈寧一聽眉頭一跳,這稱呼不太對。
東聿衡輕笑一聲,看一眼沈寧,轉過頭來,「你叫的是哪一家的奶奶?」
沈寧立刻道:「沈爺金安,民婦雲州李氏。」
沈昭這才知叫錯了人,暗自叫糟,卻又聽得她自稱雲州李氏,不由愣了一愣,抬頭看了一眼。見一柔美佳人微笑而視,自覺失禮移了視線。他的目光定在東聿衡左臂,笑道:「昭眼神不濟,還望冷爺恕罪。」
東聿衡輕哼一聲,也不看他,只道:「你怎地在此?」
「回冷爺話,昭與家中幾個兄弟吃了酒閒來無事,也出來透透氣湊湊熱鬧,不想遇見貴人。」沈昭解釋一番,又道,「現下幾個兄弟正在後頭等候拜見,不知冷爺是否賞他們這個福份?」
「爺今個兒乏了,便不見了,爺知道你們有這個孝心。」
孝心……沈寧保持沉默。
「是。」沈昭又是一揖。抬起頭來又看了沈寧一眼。
沈寧覺著奇怪,厚臉皮地想著,看美女麼?
東聿衡似是也發現了沈昭視線,似是想起什麼笑了一笑,「原來你們兩個還是本家。」
「咦?」兩人同時一愣。
「李氏娘家姓沈,你們不就是本家麼?」皇帝想來興致很好,竟幫他們認起親來。
沈昭忙點頭應允,沉吟片刻而後道:「昭聽聞李夫人巾幗事跡,實為欽佩。只不知李夫人娘家本宅何處?我族曾在雲州一帶居住,怕真是遠親也說不好。」
沈寧不知道沈昭底細,輕笑著搖了搖手,「民婦哪裡有這個命,民婦只是一個被棄山澗的孤女,怎能與沈大人攀親?」
誰知沈昭眼神一變,又問道:「李夫人可知詳情?」
沈寧下意識地看一眼東聿衡,頓時憶起他可不是能倚靠之人,只得打起精神自力更生。
此時傀儡戲正值精彩,叫好連綿不絕,東聿衡示意離開,並隨口問道:「你問得這般詳細,是要幫雁夫人找親戚不成?」
沈昭苦笑一聲,道:「冷爺有所不知,那雲州也有家中一段傷心事。當年家母陪同父親雲州同甘共苦,不料遭賊人所害,昭襁褓中的妹妹連同馬車滑落山澗,母親自顧不暇,好不容易脫了險下去尋時已是不見蹤影,至今生死未卜,母親黯然*,纏綿病榻數年之久。」
東聿衡頗為意外,「你妹妹身上可有證物?」
沈昭道:「妹妹戴了一個刻著『沈』的金項圈,肚兜為母親親繡,裡頭縫了妹妹閨名。」
「何名?」
沈昭看一看沈寧,道:「單字,娟。」
沈寧心裡頭已是萬馬奔騰呼嘯而過,面上還遺憾地道:「果真是一段傷心事,還請令堂想開些好。」
東聿衡閉了閉眼,嘴角抽搐一瞬。什麼事兒都裝傻,缺心眼兒缺習慣了麼?
三人又行了一段,東聿衡興致散了準備回宮。沈昭與沈寧送了東聿衡上了馬車離去,不知從哪裡變出來的一行百姓打扮的侍衛騎著馬跟了上去。沈寧這才覺著自己傻了,還真以為就他與萬福二人。
李子軒上前,沈寧笑吟吟地引見給了沈昭。李子軒不卑不亢地打躬作揖。
沈昭溫以待,而後又看向沈寧,見她神情無辜,欲言又止,於是話別。
待沈昭走後,沈寧將事情說給李子軒聽,李子軒驚呼:「這事上還有這等巧事?」
原來李子褀為她安排的身份並非憑空捏來,而是確有一樁事兒。當年有一鰥夫獵戶深山打獵,自山澗撿了一女娃,不忍啼哭之聲將她帶了回來,養了幾年女娃卻因熱疾不治,一命嗚呼了。獵戶深居簡出,知曉其事的寥寥無幾,此事也是李子軒旅商時聽馬伕閒嘮時說起。只是他也從未聽聞那女娃身上有個金項圈,然而怕是那獵戶故意隱瞞也不無可能。
沈寧與李子軒心中同時想到,那女娃難不成就是……
李子軒眉頭緊皺,低聲道:「嫂嫂,咱們這雪球,怕是越滾越大了。」
沈寧道:「不要緊,我見機行事,你明個兒去打聽打聽那沈夫人是什麼時候掉了孩子,如果他們說是二十六年前的事,我就說是二十三年前被撿的。」她沒皮沒臉地又將自己年輕幾歲。
李子軒啞口無言,她連這麼叛經離道的事兒都想得出?!「你……」究竟從何而來。他生生地忍住問話。他在兄長的病榻前答應了兄長的遺願,不再追問。
「好罷,就說是二十四年前的好了。」她見李子軒一臉不可思議,只得撇撇嘴道。
這下李子軒著實連一個字也說不出來了。
沈寧隔日便被召進宮中,奉的是皇帝陛下御旨。
她本是想著這時辰正是皇帝休憩之時,怕是又要讓她充當棋侍了。誰知跨進暖和的安泰堂請了安,卻見他正在書桌前揮毫。
東聿衡讓她起了
了身,瞟了一眼,淡淡問道:「手爐何處?」
沈寧笑了笑,「民婦要請安,便讓春兒拿了。」她停一停,又添了一句,「陛下宮中溫暖如春,也是用不上。」
「你那雙手,正因乍冷乍暖才會發癢。」東聿衡叫了一聲瀲艷,瀲艷便領了一宮婢捧了一玉盒上前,「李夫人,請讓奴婢為您抹藥。」
沈寧受寵若驚,「不敢。」
「你可懂書法?」東聿衡示意她上前。
「……民婦不知。」
東聿衡輕笑一聲,並不意外她的回答,蘸墨下筆。
瀲艷讓宮婢執了她一手為她抹藥,沈寧驚了一驚,卻又不想打擾東聿衡筆走龍蛇,只得無聲向她道謝。
再一轉眼,東聿衡已是收墨停筆,沈寧定睛一看,心中暗道一聲「好字」!她雖不願用軟趴趴的毛筆寫字,欣賞卻經由高人指點,而東聿衡現下寫的「大智若愚大巧若拙」八字行書,筆力遒勁,龍飛鳳舞,令人一看便有酣暢淋漓之感。
東聿衡將筆遞給萬福,又換了一支小楷,眼也不抬,帶了些許愜意問道:「如何?」
「好,好。」沈寧強笑點頭。
誰知皇帝竟還刁難,「既是不懂書法,又怎知好字?」
「……民婦不懂造酒,也知哪家的酒香。」她忍不住再次瞟向那書法,果然字如其人,霸氣凜然。
東聿衡聽得頗為舒坦,見她一副敬佩之相,唇角微勾。後又聽得她道:「這字我好像在哪裡見過……」她回憶間忘了自稱。
東聿衡一挑眉,萬福卻緊張起來,陛下的墨寶莫非流失宮外?
「對了,觀日山上有一塊石碑,上書『攬日峰』三字,不知誰人所寫,竟與陛下您的……」沈寧說到後頭消了聲。她初到長陽便與李子軒去了聞名遐邇的觀日山遊玩,在山頂見到那金光燦燦的「攬日峰」三字驚艷許久,還在想著那個大書法家能有這等豪邁之氣寫出這傲視群雄的三字,現在想來,那並非豪邁之氣,而是天子霸氣!
東聿衡竟是大笑出聲,「好個眼尖的東西!」她竟寥寥幾眼便認出來了。當初端親王懇請再三,才求得他一紙御寶拿去拓刻,然他不願御筆招搖,恐有心人亂作章,便命端親王不得洩露真相。
萬福與瀲艷都聽得出那是陛下難得的笑聲。
沈寧除了傻笑只能傻笑。她做什麼要多那句嘴!
待瀲艷為她兩手抹了藥膏,東聿衡也離了書桌坐回榻前,好心情地賜了坐,還賞了些點心與她。
這賜坐讓沈寧有些陰影,在雲州被賜了個座,又下跪又磕頭的也沒能讓他放過小花,如今又是哪一出?
原來今日皇帝為表親民,向她詢問了民間遷墳的習俗禁忌,又打探了中州風土人情,沈寧在心裡腹誹,她壓根就沒能在中州悠閒呆上一天好麼!只是這話也不敢說,只能說些中州的小吃打發了他。
東聿衡啜一口茶,突地話鋒一轉,「昨夜回去,可曾細想?」
沈寧稍微動了心思,才知他說的是沈昭之事,不想他對這事兒也上了心,她只得裝傻,「不知陛下所謂何事?」
東聿衡的聲音帶著一絲涼颼颼,「你平日裡也該動動腦子。」能這麼稀里糊塗地過日子麼?
「民婦……」
「既已封誥命,該改了稱呼。」
沈寧偏頭,想了一想才道:「妾身……斗膽,陛下莫非是說沈大人所說之事?」
東聿衡看她一眼,表示默認。
沈寧道:「民、妾身昨日也曾有一剎那妄想,可頓時又覺著是在異想天開,便不往心裡去了。」
「倘若有些許眉目?」東聿衡側了側身,眼神在她臉上游移。
沈寧心中不以為然,但也知道需把握一個度,一個……不知生身父母有期盼但又絕望的度。她壓低了聲音,垂著頭道:「所謂希望愈大,失望愈大,妾身福薄命賤,怎會是高門千金,陛下莫再打趣妾身了,妾身不敢妄想。」言下之意是你沒萬全證據就別提了罷!
皇帝似在打量她話中真假,沈寧便就放空了表情由他揣測,心裡有些忐忑,無意識地刮著手指微癢之處。
片刻,東聿衡再開口,卻是看著她臃腫的手指問道:「可是癢了?」
沈寧一愣,訥訥道:「是有些。」這話題轉換的速度尼瑪太快了有木有?
「叫奴才給你揉揉,撓破了就難得好。」
瀲艷聞言,立刻上前打算為她揉捏,沈寧忙擺擺手,「不勞煩您,我自己來就好。」她還沒*到這地步。
東聿衡輕笑一聲,「朕幼時也凍傷了手,不耐搔癢抓得兩手瘡痍,過了幾年才養好。」
沈寧道:「陛下鴻福,我……妾身有個朋友,手凍了之後就再沒好過,至今還頂著一雙蘿蔔手。」她說的是她的高中同學。
東聿衡表情微怪,旋即點頭道:「那便更要注意。」
「是哩。」沈寧深以為然。
東聿衡單手撐在榻枕上,望著她笑得古怪。
沈寧被他看得頭皮有些發麻,納悶自己不是陪他嘮嗑麼,哪裡又說錯話了?
她清清嗓子,問道:「不知花婕妤娘娘可好?妾身可否前去請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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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表情一變,似是有話,過了一會才道:「去罷。」
沈寧跪安,殿內恢復沉寂,半晌,東聿衡勾了勾唇,「看看沈家的動靜。」
萬福領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