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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四十一章 文 / 讀讀

    沈寧是頭回看到景朝夜裡的繁華景象,不同於現代城市的流光溢彩,紙醉金迷,長陽街頭顯現的是一種熱鬧熱情,樸實而又繁榮的模樣。街上往來的行人不管認識或是不認識的,打了面照笑容滿面地叉手行禮,各自拜冬;道中有民間祭神的隊伍,所過之處都有百姓將手中水果扔於祭神鑾轎之上;街邊兒有賣藝的,有耍猴的,還有猜燈謎的,有唱大戲的……白日裡罷市的商家小販夜裡也重新開張討個綵頭,各式各樣的玩意兒看得沈寧心潮澎湃,她很久、很久沒有逛過街了!

    想當初她每個星期都會與閨蜜去街上小聚,喝個茶,吃個飯,逛個商場。如今這麼簡單的事兒竟成了奢望,於是她把握住機會,與景朝一年才出來三個晚上的大家閨秀一樣,樂不可支地東逛西逛,見什麼都新鮮。惟不同的是,她不用那冪籬紗帽遮身。春兒勸了一回,沈寧只說,如今已是徐娘半老,便不在乎這些了。

    歡樂地走走停停逛了一段,她在一個賣消寒圖的攤位上停了下來。

    消寒圖是一種有趣的冬天日曆,畫梅花八十一瓣,自冬至次日起,日染一瓣,作記號以志陰晴雨雪,每九日為一九,至第九個九日為八十一日,冬盡春來。

    沈寧向來喜歡這種小玩意兒,雲州的消寒圖只有兩三個樣式,長陽攤位上卻是各式各樣,上頭還附著九九之歌:

    一九二九,相喚不出手。三九二十七,籬頭吹觱篥(bili);四九三十六,夜眠如露宿。五九四十五,家家堆鹽虎。六九五十四,夜中泗暖氣。七九六十三,行人把衣單。八.九七十二,貓狗尋陰地。九九八十一,窮漢受罪畢,才要伸腳睡。蚊蟲吃蚤出。

    沈寧拿著三個不同模樣的消寒圖猶豫不決,只覺哪個都精緻,聞一聞還有香氣。取捨哪個都難。

    「這個些。」突地眼前伸出一根修長的手指指著中間一張,耳邊傳進陌生又似是熟悉的低沉嗓音。

    隱隱龍涎香撲鼻,沈寧一驚,轉頭對上一雙帶著笑意的墨瞳,旋即看到一張意外的俊臉。

    她欲言又止,話語在嘴裡打了個圈,「……冷爺!」

    來人正是微服出宮的東聿衡。他頭戴白金答子暖帽,穿著一身檀色交領暗紋長袍,腰繫黛色鑲玉帶,外套一件青蓮色寬袖直領對襟褙子,領口和袖邊繡著卍字邊,左襟繡吉祥如意紋,在絳紫緞狐狸裡豎領鑲邊斗篷中若隱若現,好一派通天富貴。

    東聿衡俯視眼前紅撲撲的小臉,再看她一身裝扮,嘴角勾笑。

    沈寧作勢要跪,被東聿衡虛擋半空,「既叫冷爺,便不必拘禮。」

    沈寧便是福了一福。

    李子軒看來人的相貌氣勢與沈寧的態度,立刻明白過來,心下大驚,卻是不知如何作禮。

    沈寧道:「這位是民婦小叔李子軒。」

    東聿衡瞟了過來,李子軒頓時下跪,「草民給冷爺請安。」

    跟著的毛大春兒立刻跟著跪了下去。

    熱鬧非凡的街市無人在意這角落之事,只那賣消寒圖的小販知是遇著貴人了,也忙不迭跟著下跪。

    東聿衡叫了免禮,打量了李子軒一回。不知怎地有些心思莫測。

    沈寧見他看得仔細,心中胡亂猜測,這爺兒不會男女通吃罷?

    只聽得皇帝意味深長地道:「好一個玉面郎君,」不想一個商人竟有如此風采,「你與你哥哥是同胞兄弟?」

    「回冷爺,」李子軒叉手躬身,「哥哥與草民確是一母同胞的兄弟。」

    怨不得……東聿衡微微有些皺眉,似是不悅。

    沈寧覺著這話題怪異,清清嗓子撥亂轉正,「冷爺,過冬好哇。」她學著街上行人笑嘻嘻地叉手一禮。

    東聿衡一愣,轉回視線失笑,「你也過冬好。」

    沈寧又是一笑,看向他身後焦不離孟的萬福,「小萬福,你也過冬好。」

    「李夫人好。」萬福也是一愣。

    李子軒汗顏,她這插科打諢竟是到哪都吃得開。

    東聿衡注視眼前幾月不見的女子,卻是覺著她似是又瘦了。這李家連個婦人也養不好?

    「冷爺,您也是來看看消寒圖麼?」她覺著他是沒功夫玩這些玩意兒,但后妃可是有大把時間,萬一人心血來潮拿去哄哄某個寵妃也說不準。

    東聿衡背手一笑,「爺不過出來走走,倒見著你頗有些稀奇。爺以為你還眷戀長州,顧不得爺的旨意,還想著明兒送你去與你夫君作個伴兒。」

    萬福只覺默默,心想爺是在欺負李夫人麼?

    沈寧果然苦了臉,說道:「冷爺,這大過節的,您就別嚇我了,」她頓一頓,「子軒昨日便去了通政司覆命。」

    東聿衡卻是笑容不再,「長幼有序,直呼弟弟名諱像什麼樣兒?」

    「是,民婦知錯了。」沈寧從善如流。

    李子軒垂眸掩去眼中異光。

    「既是遇上,就陪爺走一走。」

    「是。」

    見沈寧放下圖箋,東聿衡一挑眉,「你不要這圖了?」

    沈寧輕咳一聲,「自是要的。」她早問了價錢,拿了一錢給了小販,挑了方才東聿衡指的那張,抬頭一笑,「冷爺,咱們走罷。」

    東聿衡皺著眉頭看

    看向她腫得跟蘿蔔似的十指,「手是怎麼回事?」

    沈寧呵呵一笑,將圖箋與手一同縮回斗篷中,「這一路風大,就被凍著了。」

    東聿衡這才恍然,她這一路策馬而來,怎能不凍著細皮嫩肉,且今日宅中來報她睡了整整一天,想她的好身板也應是倦極才會如此,這些天她怕是吃了不少苦。心弦隱隱一動,「可曾敷藥?」

    「……明個兒我便找人去拿藥。」

    東聿衡嗯了一聲,又道:「既是凍著了,怎不抱個手爐?」

    「手爐礙事,不能盡興。」沈寧傻笑一聲。

    東聿衡看她這樣兒好笑又好氣,哪有一個婦道人家心這般野?況且她這小叔子跟在身後,也像是習慣了一般。思及此,東聿衡又意味不明地掃視了一眼立在沈寧身後的修長身影。

    李子軒不曾抬頭,也覺一股莫名沉壓。

    「走罷。」東聿衡收回視線,對萬福使了個眼色,轉身便走。

    沈寧看一眼李子軒,只得跟上。

    於是沈寧陪在東聿衡身側閒逛,萬福與李子軒幾人落後幾步跟著。沈寧見東聿衡並不說話,今日不似下棋可悄無聲息,身邊又無人幫忙,只得自力更生尋著周圍話題,二人看畫看猴看字謎,倒也天南海北,融洽無事。

    跟在後頭的萬福聽二人笑聲,李子軒看二人神態,心思各異。

    此時人潮湧動,隱隱聽得前頭傀儡戲開鑼,眾人都趕著捧場,這慢悠悠走著的幾人皆被三教九流推搡,沈寧歪一歪是穩住了,不想東聿衡竟被一肥頭大耳的百姓撞了一撞,沈寧下意識地伸出手扶住了他。

    二人此時靠得很近,可以聞到彼此身上的香氣。沈寧隱隱不安,想撤手退身,東聿衡卻見後頭有一婆娘直衝而來,順勢握著她的手一拉,使其避開相碰。

    沈寧只覺手背一燙,卻不意撞進了東聿衡的胸膛。溫熱的龍涎香撲鼻,她嚇得彈跳開來。

    「民婦失禮,還望冷爺恕罪。」她急急道。

    東聿衡拇指拂過指尖的一絲冰涼,「恕你無罪,不必驚慌。」

    這一恍眼的事萬福與李子軒並沒有看到,春兒倒是看睛了,卻不敢多言。

    東聿衡道:「你的手極涼,明日出行需讓婢子準備手爐。」他似命令地交待。

    倘若是一般婦人,與聖上這般接觸不是羞極就是喜極,再聽他這番話更是該胡思亂想,可沈寧即便知道古代女子的忌諱,也知道方才舉動應是失儀,但她畢竟是個現代人,再怎麼明白也不會明白摸個小手就要去死這種行為,也不認為東聿衡的話裡有不妥,只當上級關懷下屬了,她認真地回答:「是,謝陛□□恤。」

    東聿衡話出了口,自己也覺失言,誰知沈寧竟蕩坦坦地意有感謝,看她半晌,心中似有愉悅,又莫名惱怒。

    沈寧也有其他心思,一時默默。

    一行人往前去看傀儡戲,沈寧從沒見過木偶戲,一時甩去雜念,站在遠處踮著腳尖看得頗有興味。皇帝偏頭看她被白狐毛映襯得更加柔和的小臉與晶亮的眼兒,還有那粉嫩嫩的紅唇,先是一笑,眼神卻漸漸陰晦莫測。

    沈寧轉過頭來,本是笑著想開口,卻撞進他諱莫如深的眸子,一時如進魔障。

    「爺。」萬福的聲音打破空寂。

    沈寧頓時移開視線,腦中警鈴大響。

    「……何事?」東聿衡的聲音似是比平常沉了一分。

    「通政司副使沈大人前來拜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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