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重又落淚 文 / 卿諳
白捨沒料到他會這般,心中起伏不定,低頭一張口,狠狠咬住了他的手背。很快白皙冰涼的手背就被她咬出了血痕。
覺察他沒有過多的動作,只是側著腦袋輕輕枕著她的腹部,耳朵貼著她的小腹似在專注地聽著什麼。她鬆開口,帶血的牙印已經烙在他的手背,他沒有說話,面色平靜,依舊偏著腦袋枕著她的小腹。
兩人都沉默下來,遲遲沒有動作。
氣氛一時變得有些古怪,裊裊清煙帶著好聞的龍涎香自香籠而出,盤桓殿內,進入白捨的鼻腔,柔軟輕盈,讓她幾乎要進入夢中。
她抬手揉揉額頭,一放下便碰到了月微還在往外滲出血絲的手,她開口打破沉默,「神君何苦為難令舫。」
「為難?若是在以前,你不會對我說出這樣的話,更不會對我做出這樣的事……」他啞然一笑,帶血的右手包住了白捨的纖嫩五指,抬至自己雙眼前方,輕柔地摩挲著,「世事變幻無常,你終究不是從前的你了。」
白捨一愣,心中百轉千回,不敢再把他推開,咬咬自己的唇瓣,許久才吐出一句話,「令舫經歷了不少災禍,對很多人和事情的看法都發生了轉變……方才一時衝動,失禮傷了神君,還望神君……」
話未說完,她的口突然被月微的一隻手摀住,她不知所以然,以為他生氣了,就自覺地閉上了嘴巴。
他卻從她身上起來,放開對她的鉗制,拿出一條巾帕來細細地揉擦著她嬌嫩的唇瓣,黯然道,「別再對我說什麼見諒不見諒這樣生分的話,你生我的氣我是知道的。」
白捨不舒服地撐著床沿起了身,嗅到他手上的點點血腥味,心中莫名隱隱一痛,推開他手上的巾帕,「你的手……還是先包紮一下吧。」
月微似是沒有聽見她的話,仍湊上來小心揩去她唇上殘留的血跡,另一隻手則沿著她的臉頰緩緩撫上了她眼前的絹布,如翅的睫毛低垂,讓人看不清他眸子裡閃現出何種情緒,白捨聽見他輕歎一聲,「好好的雙眼,你怎麼捨得讓它們離開。也罷,我帶你來這裡,就是想替你換上另一雙眼。」
「不。不勞煩神君了,我覺得現在這樣就挺好。」
「哦?難道不曾覺得有過不便?」
「雙目失明當然會給人帶來不便。只是大千世界紛繁複雜,雙眼看得見的多了,便很容易被遮蔽起來,未必能看到真實,也未必能看得清。雙目看不見,反而更容易看透人心,看到的,也大都是事情的原貌,而非被世人粉飾過的所謂真相。」她面色從容,話語中帶著鋒芒。
他已經收好了巾帕,若有所思地握著她的手,乾聲道,「那便隨你吧。」
「嗯。」她點點頭,不著痕跡地把手抽了回來,暗自鬆了一口氣。
身子卻又突然被抱了起來,「我送你回去。」
白捨稍微試了試看能否掙脫,奈何被他禁錮得死死的,只好由了他,白色絹布下的眼皮一闔,口中蹦噠出一句沒心沒肺的話,「那正好,神君可以再活動活動筋骨了。」
出了大殿,到了院子裡,飛舞的雪花落在她鼻尖,她伸手接住了一小片,從骨髓深處漫出無盡蒼涼和憂傷的情緒,起初她以為只是身體的錯覺,直到這些情緒以心痛的方式表現出來。
注意到她眉頭緊蹙,臉色發白,他緊張地詢問道,「怎麼了?」
「帶我離開這裡,快點!」
他聽後縱身一躍,很快把她帶回了她房中的床上讓她躺下。
「令舫,令舫。」他輕輕搖了她兩下,見她沒有動,忙給她把起了脈,而後舒了口氣,把她的雙手握緊,還好,還好她只是睡著了。
翌日破曉之前,白捨已經憑著記憶獨自來到了離自己房間不遠的一棵桃樹下,從錦袋裡摸索出古琴,安置在石桌上,伸手挑弄了其中一兩根琴弦,太久沒碰琴,都有些手生了。
倒沒什麼特別的事情要做,只是突然想彈琴了,想著此地應該不會打擾到別人,就來了。
她坐在古琴旁,正欲撫動琴弦,彈首熟悉的曲子,耳邊卻傳來了一陣洞簫聲,簫聲如泣如訴,催人淚下,讓白捨驀然傷感萬分。
循著簫聲,她抱著琴,小心地攀著桃花花枝,走近了簫聲的來源。
「令舫。」簫聲戛然而止,那人趕忙把洞蕭收好,上前去扶住她。
「可是留柯兄弟?」
「正是。這麼大清早的,你怎麼一個人出來了?解欣師妹呢?」
白捨擺擺手,「是我自己睡不著,想出來彈彈琴,怎麼好再打擾解欣。我剛才聽到你在簫聲,為何簫聲如此感傷?」
留柯把她扶到附近的椅子上坐下,低沉道,「只是想起了一位已逝的故人,一時情不能自已……沒想到打擾你了。」
「已逝的故人?原來我們都一樣啊。」白捨鼻子酸酸的,抬起嘴角衝他苦笑一聲。
「對不起……我……」留柯後悔自己不慎提起了她的傷心事,一時結巴起來。
白捨搖搖頭,摸起了自己的琴,「方纔聽了你的蕭曲,現在應當由我彈給你聽才公平。」她未等留柯有所反應,就逕自捻了弦,開始彈了起來。
留柯凝視著她帶著淡淡愁緒的眉梢,有些愣神。
悠揚琴聲響起,這是白捨記得的一首較為歡快的曲子,那時還是在為嚴子墨尋找丘妙道長的路上,他們在一間客棧裡休息,紫輕覺得
無聊,央求蘇言歌給眾人唱一首歌,蘇言歌推脫不過,硬著頭皮哼唱了一首古老的調子,白捨興起,為他撫琴作伴。雲紫輕趴在嚴子墨的膝上衝她和蘇言歌擠眉弄眼,嚴子墨掩唇笑著撫摸雲紫輕的髮髻,肩上托著的雪兒偏著腦袋輕啄他的髮絲,蘇言歌臉上難得地泛著紅,邊唱邊脈脈含情地注視著她……
曲子彈完,留柯遲疑著說,「你落淚了。」
白捨抬手摸摸自己的臉頰,果然感到一點濕意,她情不自禁地把臉埋在手裡,淚落千行,肩膀不住地抖動著。
留柯不知該說什麼來安慰她,好像說什麼都是錯的,都沒有任何意義。
他輕輕拍了拍她的肩,一直站在她的身後沒有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