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49章 你信不信,反正我不信(2) 文 / 碧晴
南方煙雨迷濛,北方春深日暖。四月將盡時,我回到長安城。
微風送暖,皇城內百花鬥艷,欣欣向榮。桃花妖嬈,櫻花清麗,梨花勝雪,還有滿架薔薇飄散一園幽香。過往種種權謀算計、宮爭政鬥,全都悄無聲息地湮沒在了曼妙的春景裡。
宣武門外,幾樹櫻花開得正好,點點粉瓣隨風翩躚而落,仿若落下一場花雨。一眾宮人等候在外,為首那人一身宮廷總管的打扮,瞧著分外眼熟。
我步下馬車,笑道:「哎喲,小安子?不錯嘛,穿上這身官袍還挺有氣派的,如今該稱你一聲安公公了。」
小安子忙跪地行禮,狗腿地賠笑道:「稱呼變來變去也變不了奴才的本質,只要戚大人叫的高興,隨便怎麼叫。」
我嘖嘖道:「這嘴甜的,難怪皇上器重你。地上涼,快起來吧。」
他麻利地爬起身,嘿嘿笑道:「奴才已在此恭候多時,請大人跟隨奴才進宮。」
我扶好官帽,端起笏板,抬腳踏進宣武門。小安子默不作聲地在前面引路,我心裡有無數疑問不知如何開口,斟酌良久,問道:「皇上他……最近還好嗎?」
「皇上一切安好。」
這麼官方的答案……我默默地腹誹:簡直是廢話!於是又問:「那……皇后呢?」
小安子回過頭,神秘一笑,道:「皇上說了,大人有什麼問題直接去問他,不許奴才代為回答。」
我:「……」
七拐八彎繞了一大圈後,小安子將我帶到內宮一處宮殿。
我抬頭看了看殿前的匾額,奇道:「鳳棲宮?我沒走到地方吧?」
回京後,我還特意回府洗漱一番,換上乾淨的官袍,端著笏板進宮見駕,原本琢磨著不是去九龍殿便是去御書房,不曾想竟被帶到了嬪妃居住的內宮……幾個意思?
小安子解釋道:「沒走錯,正是鳳棲宮。鳳棲宮原是太后的寢殿,皇上登基後,太后便搬去了仁壽殿,鳳棲宮也就空置下來。前不久皇上派人來此粉飾打掃,說要是賜給大人居住。大人多日奔波,舟車勞頓,不妨先在此洗沐休息,皇上還有一些事要與楊尚書商議,晚些時候過來看您。」
我殘念地僵在原地,一時竟無言以對。
傅惟這是把我當嬪妃的節奏,可我分明是堂堂四品官員啊摔!議政什麼的也不帶我玩,虧我還裝模作樣地端了個笏板!
我氣憤地將笏板扔掉一旁,小安子一臉驚恐地望著我,小眼睛骨碌轉了一圈,拍了拍手。殿內走出一名妙齡少女,約莫十六七歲的模樣,圓圓的臉蛋,圓圓的眼睛,看著十分討人喜歡。
小安子介紹道:「這是喜樂,鳳棲宮的女官,以後就由她貼身照料大人的起居。」
我說:「等下……」
他完全無視我的話,磕了個頭,「若是大人沒有別的吩咐,奴才先告退了哈。」說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溜之大吉了。
我:「……」
喜樂拜下,「奴婢喜樂見過大人。」
我捂著胸口道:「本官感覺自己受到了傷害,決定小睡片刻養養精神。這樣吧,皇上來了你再喊本官起來。」
喜樂顯然被我這自由散漫的態度驚到了,「大人,咱們……不事先準備準備?」
我無力地揮手道:「不用準備,反正這鳳棲宮我也沒打算長住,權當在客棧開了個鐘點房睡午覺咯。」
***
我和衣躺在鳳榻上假寐,腦中紛亂如雲,怎麼都睡不著。
一方面,我肯定不願受封為妃,終日無所事事,費盡心思與別的女人鬥艷爭寵,只為博他一朝臨幸。另一方面,我又不想就這麼不明不白地跟著他,期盼有朝一日能光明正大地站在他身邊,以妻子的身份與他白頭偕老。
哎,世事難兩全,誰讓我愛的男人是一國之君呢?矛盾啊矛盾。
想著想著,不知不覺便睡了過去。迷迷糊糊中,忽聞光噹一聲,殿門被人猛地踹開,急促的腳步赫然停在我跟前,我尚且開不及睜眼,緊接著,手腕驟然緊縮,仿若被什麼東西緊緊鉗住,一股巨大的拉力將我從鳳榻上生生扯了下來,狠狠摔在地上。小臂內側磕在博山香爐的尖頂上,伴隨著一陣撕裂般的劇痛,嫣紅的鮮血染紅了官袍,滴落在漢白玉地磚上。
頭頂上,有人喝道:「好大的膽子!皇后娘娘鳳駕之前竟敢不下跪!是不是活膩了!」
一連串動作發生得實在太快,教我始料未及。劇烈的疼痛使我很快回過神,抬頭看清了眼前的人——一襲繡金鸞鳳宮袍,額間步搖輕晃,雍容華貴,熠熠生輝,不是妍歌又是誰。
妍歌一臉鄙夷之色,冷笑道:「本宮還當是哪裡來的賤蹄子,原來是你,嘖,難怪本宮一踏進這裡就聞到了一股狐媚的騷氣,令人作嘔!」
喜樂撲上來幫我按住傷口,驚慌失措地可磕頭求饒:「皇后恕罪!皇后駕臨鳳棲宮,殿外宮人沒有及時通報,戚大人並不知情,求皇后不要責怪大人!」
「你的主人還沒開口,哪裡輪得到你這賤婢插嘴!來人,掌嘴!」
一名嬤嬤奉命上前拖住喜樂,我忙喊住手,嬤嬤恍若未聞,伸手便要摑掌。
怒從心頭起,惡向膽邊生。氣極之下,我抄起桌上的茶杯便往她上身上砸。她趔趄了幾步,悻悻退回妍歌身後
後。
我把喜樂拉起來,涼涼道:「公主擢升為皇后,連脾氣也跟著漲了。這可不太好,鳳棲宮不是你撒野的地方,當著我的面教訓我的侍女,皇后可曾問過我答不答應?」
妍歌揚手便甩了我一個響亮的耳光,她與我站得很急,抬手的動作又極快,我根本來不及反應,整個人瞬間被她打懵了,左臉火辣辣地疼起來。
她洋洋得意地將我望著,笑容愈發不可一世,「教訓你的侍女又如何,本宮還要教訓你呢!你算什麼東西,見到本宮非但不下跪行禮,還膽敢口出狂言!這一巴掌是教訓你對本宮不敬!哼,別以為本宮不知道,你爹與先帝嬪妃苟且,根本就是斯敗類,臭名昭著的淫賊!真是青出於藍勝於藍啊,你比你爹更不要臉,整天妄想勾引皇上!」
下一刻,又是一記清脆的「啪」聲,我頓覺耳畔「嗡」的一聲響,右臉再次不幸中招。
「這第二巴掌是為你害死姑母,不對,一巴掌哪夠,得要血債血償才行。先欠著,來日方長,本宮自然會慢慢跟你討回來。」妍歌怡然自得地轉動手腕,滿意地欣賞我的醜態,嗤笑道:「怎麼了,被本宮打傻了嗎?還是你害怕得連話都說不出了?」
我摸了摸兩邊臉頰,忽的捧腹大笑起來,笑得前仰後合,淚水飛濺。妍歌一瞬不瞬地盯著我看,面色變了幾變,「你笑什麼?」
「我笑,當然是因為……」我一面擦拭眼角的淚水,一面緩步走近她,右手不動聲色地探到身後,將桌案上的青瓷茶壺握在手中。我湊到她耳畔,輕輕吐了三個字:「你可笑。」
妍歌勃然大怒,「你這賤人胡說什麼!」
「不是飛上枝頭就能變成鳳凰的,山雞始終是山雞。」我迎上她的目光,笑得甚是暢快,不緊不慢道:「皇后娘娘,突厥王如此煞費苦心,用燕雲十六州的版圖給你買了這個後位,你應該好好珍惜,端出國母的姿儀氣度。別動不動就要打要殺,教人覺得你是小人得勢。本朝禮制你還沒讀過吧,我說給你聽也無妨。太祖陛下有訓:凡朝廷命官皆授命於天子,受督於萬民,上拜皇天,中拜帝皇,下拜厚土,此乃三拜。我官拜江南總管,就算你是皇后也沒資格要我下跪,除非……你想造反!」
妍歌雙目圓睜,藍眸之中掀起滔天怒火,俏臉有些扭曲,顯然是氣極的模樣。她死死瞪著我,咬牙切齒道:「賤人,本宮今天就要你死,看誰救得了你!」
我看了一眼她作勢要抬起的手,心中冷笑不止:真當我傻的麼,白白站在這裡挨你第三巴掌。
她一把揪住我的衣襟,說時遲那時快,我舉起青瓷茶壺,照著她的腦袋狠狠拍了下去。只聽一聲悶響,茶壺瞬間開了花,滿壺茶水將她淋了個混頭混腦,俏臉上沾滿茶葉,鮮血順著額角緩緩流下來,整個人既狼狽又凌亂。
妍歌失聲尖叫,四周宮人顯然沒料到我會突然放大招,一個個都驚呆了,誰也不敢上前。她哪裡還顧得上皇后威儀(←這玩意兒她有過嗎?),胡亂抹掉臉上的茶水,掄起胳膊想跟我幹架。
我一把按住她的腦門,一字一句道:「你給我聽清楚了,我爹是被冤枉的,他沒有與嬪妃通姦。至於其中原委,相信元睿比任何人都清楚。這一壺是教訓你滿口污穢,出言不敬。我告訴你,我早已死過好幾回,縱然十殿閻羅站在這裡我也不怕,你用死來威脅我未免太天真了。元妍歌,你以後最好不要再來惹我,否則後果自負。」
最終,妍歌沒討到半分好,怒氣沖沖地走了。臨走時,那恨意凜冽的眼神分明告訴我——她絕不會善罷甘休。
我鬆了口氣,好像渾身的氣力盡數被人抽去似的,軟綿綿地跌坐在鳳榻上。
喜樂關上殿門,心急慌忙地跑過來查看我臉上的傷勢,哽咽道:「大人,您的臉……奴婢這就去內務府取一些冰塊來給您敷一敷,若是讓皇上看到便失禮了。」
我搖了搖頭,哂笑道:「不用敷,就是要皇上看到才好。去把鏡子拿來。」
喜樂怯怯地奉上銅鏡,我湊過去一照,好傢伙,果然一邊一個掌印!
喜樂抹了把淚,勸我道:「奴婢聽說,皇后娘娘是個睚眥必較的性子,您跟她結了樑子,只怕她會沒完沒了地找您麻煩。」
我默默地腹誹:從我第一天認識她起,她便開始沒完沒了地找我麻煩了。
「今日這事固然是她挑釁在先,可若她先去皇上跟前告狀,您有理都說不清。其實宮裡誰都知道,皇上不喜歡她,成婚大半個月了,皇上從未踏足太和殿。她一定是慾求不滿,滿腹怨火無處發洩……」
慾求不滿……姑娘你懂的太多了==
我打斷她:「你有所不知,妍歌討厭我已非一朝一夕,現在撕破了臉也好,省得我再白白賠笑臉。」
***
沒過多久,小安子匆匆趕來。
看到殿內凌亂的情形,他倒抽了一口冷氣,視線落到我的臉上,整個人嚇得目瞪口呆,「慼慼戚大人,您的臉……」
我淡定道:「什麼事?」
他回過神,道:「回大人,皇上今晚在昭陽殿傳膳,請您過去一起用。」
「知道了,我跟你過去。」
他上下打量我一圈,猶疑道:「您這……」
我笑道:「皇后惡人先告狀,我受了冤枉,怎麼也得還原真相吧。」
小安子立馬閉上了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