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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48章 你信不信,反正我不信(1) 文 / 碧晴

    轉眼已至三月。

    春風吹綠江南岸,草長鶯飛,年華暗換。建康城內外,處處煙橋畫柳、衣香鬢影,滿目皆是柔婉而清麗的春景。

    劉恩依照傅惟的指示,派出幾位副將,對於各地叛軍逐個擊破。浙江一帶的叛軍勢力較大,劉恩便親自率領數千精兵,偷渡浙江,奇襲叛軍後方營壘,並且縱火焚燒。待敵軍不勝惶恐之際,再從正面發動猛攻,終於大破浙江敵軍。

    至此,江南大部的叛軍或盡數伏誅,或繳械投降,南方終於安定下來。

    除此之外,在傅惟的苦心奔走和高天元的鼎力相助下,謝、陸、王三大家族終於同意出面,號召江南人接受招安。

    是日,春陽煦暖,惠風和暢。傅惟在秦淮河畔設下盛宴,宴請所有門閥大族和儒士。

    席間,傅惟撇下王爺的身份,親自向每一個人敬酒,哪怕是無名無祿的窮書生,也恭敬地稱一聲先生。他事先強調絕不能讓我沾酒,於是我只好跟在一旁,為他們添酒灑酒。

    如此禮賢下士的舉動迅速博得了所有人的好感,連自恃甚高的門閥家主都放下成見,與他相談甚歡。

    我見他雙頰染霞,腳步虛浮,似乎有些不勝酒力,便吩咐常叔煮了一碗醒酒茶,輕聲道:「阿惟,先把這碗醒酒茶喝了吧。」

    他趁眾人不注意,在我唇邊偷去一個吻,醺然笑道:「得賢妻若此,真是為夫的福分。」

    我輕輕推開他,赧笑道:「王爺,眾目睽睽之下,注意影響。」

    傅惟哈哈大笑,一口飲下醒酒茶,道:「都道人最講氣節,何為氣節?無非就是尊嚴與面子罷了。我現在就滿足他們的自尊,給足他們面子,還怕他們不為我所用嗎?你看,觥籌交錯,主賓盡歡。」

    我笑道:「王爺英明。不過,在場的世家公子和儒士沒有五百也有三百,敢問王爺,在這麼多人之中,王爺打算讓誰來主持修訂《建康禮集》?」

    「此事我早有主意,你看。」傅惟伸手指向坐在不遠處白衣青年,我順勢望去,只見那人容貌清俊,約莫而立之年的模樣,正與身旁人把酒言歡,舉手投足間風姿卓絕,頗有一番氣度。

    我想了想,道:「這位公子好像是……陸家的長子陸知命?」

    「沒錯,陸知命三年前進士及第,高中榜眼,官拜龍圖閣大學士,負責修撰、校理等工作,所校之書可稱得上是汗牛充棟,由他主持修訂禮集再合適不過了。方纔我與他閒談時提及此事,他言語之中多有讚賞的意思,想來不會拒絕。」他悄悄地在案下捏了下我的手,眸中粲然生輝,道:「待會兒宴會結束後,我讓鄭嘉先送你回去,我要請陸知命詳談此事,嗯?」

    「我知道啦。」我點點頭,輕聲叮囑道:「不要太辛苦,早點回來。」話是自然而然說出來的,但仔細回味,卻又覺得好像哪裡不妥……

    傅惟含笑瞥我一眼,將我的手放在掌心輕輕揉捏,「娘子有命,為夫豈敢不從?」

    我瞬間明白過來,才那句話,分明就是嬌娘子慇勤把夫盼的意思……

    臉頰愈發燒燙,我避開他熾熱的眼神,掩口輕咳一聲,道:「王爺真是醉得厲害,看來醒酒茶不夠,下官再去煮一碗……」

    ***

    招安士一事進展得甚是順利,我的心情亦是大好。用過晚飯後,我塞給李瑞安十兩銀子打發他出去賞花燈,便回書房賞花看書,順帶等傅惟回來。

    掌燈時分,他終於踏月而歸,眉梢眼角沾染了醉意,少了幾分沉穩,多了些許倜儻。

    我替他沖了一壺蜂蜜水,道:「阿惟,過來喝杯蜜水潤潤嗓子。」

    他斜倚在榻上,順手將我摟進懷裡,一邊喝蜂蜜水一邊道:「下午又喝了不少酒,頭疼得厲害。」

    「好濃重的胭脂香味……」我在他衣服上左聞右聞,好像明白了什麼,登時炸了毛:「你你你竟然去喝花酒!」

    傅惟挑眉睨我,眸中的笑意直要溢出來,道:「吃醋了?」

    「我才沒有!你是王爺,愛幹什麼幹什麼,我哪管得了!」我氣呼呼地別過臉,懶得搭理他。

    「家有如花美眷,我怎麼還會出去喝花酒。」他無奈地點了點我的鼻子,從襟中掏出一枚精緻的木盒,「我聽陸知命說,建康城中有一家花容閣,胭脂水粉十分有名,方才回來時恰好路過,想挑一盒打算送給你。誰知掌櫃手滑,不慎打翻一盒水粉在我身上,所以才會有胭脂香味。看看,這個顏色喜不喜歡。」

    「哦,原來是這樣……」我的心裡既是愧疚又是欣喜,慢吞吞地接過胭脂盒,覷了覷他的臉色,小聲道:「只要是你選的,我都喜歡。」

    傅惟歎息一聲,似真似假道:「我分明是一番美意,卻被你誤會成喝花酒,還要與我劃清界限。嘖,如此寡情薄倖的態度,真是教人寒心啊……」

    我扯著他的衣角,呢喃道:「阿惟,對不起,我誤會你了……」

    「那……」他撩起我一縷頭髮,放在指尖來回纏繞,不緊不慢道:「你打算怎麼補償我?事先聲明,除了你的美色,我不接受任何補償。」他低頭輕嗅頭髮,視線卻牢牢將我鎖住,眼底彷彿燃著一簇幽火,灼人心神。

    我羞得不知該說什麼,恰在此時,忽然傳來一陣急促的敲門聲。

    開門一看,只見鄭嘉手捧一封書,面上依稀有幾分急色,「京城送來急報,請王爺過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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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sp;傅惟打開書,眸光陡變,瞳孔瞬間收縮成細針狀。

    不祥之感如潮水般襲來,我竭力平復心緒,沉聲問道:「出什麼事了?」

    「父皇昨日病危,緊急召我回京。」

    ***

    春雷陣陣,驚破一泓靜水。

    小雨淅瀝瀝的下了好幾日,雨珠仿若斷了線的珠子,自屋簷上次第而落。

    春風輕撫,若帶幾許涼意,搖動樹影婆娑。遠處青山隱隱,朦朧飄渺。雨簾細密,輕籠著幾戶人家,幾樹綠蔭。

    我倚在窗欞前發呆。

    距傅惟離開至今已有一個月的光景。一個月很短,短到彷彿我的指尖還殘留著他的酒氣,彼此相擁也不過是昨天的事。一個月又很長,長到足以令齊國乾坤顛倒,江山易主。

    皇上的病情急轉直下,不是咳血就是昏迷,嚴重時連呼吸都難以為繼。他自知命不久矣,想在臨終前見一見諸位皇子和公主,不管皇子有沒有封王,公主有沒有遠嫁,全部召回京城伴駕。當然,也包括了仍在軟禁中的傅諒。

    孰料,宮人前往東宮傳召傅諒時,竟意外地發現他暗中製作巫蠱人偶。那人偶形容之恐怖,令人不寒而慄。據傳聞稱,傅惟在人偶背後寫上皇上的姓名與生辰八字,用紅繩綁住其手腳,用棺釘釘住其心,幫上枷鎖,並在其額前貼上黃符收皇上的神魂。

    皇上素來痛惡巫蠱之術,聽說傅諒想以此邪術謀害自己,氣得吐血不止。在病重的情況下也不分是非真假,直接下詔廢除傅諒的太子之位,貶為庶人,並幽禁於內侍省。不多久,傅惟便被冊封為太子,入主東宮。

    事情發展至此,情勢已十分明朗。按常理就該是傅惟專心侍疾,等皇上駕鶴西去後,順理成章地繼承皇位。豈料,偏又再生風波。

    冊封詔書頒布的第二天,傅惟秘密傳信給楊夙和秦虎,著二人在皇城外布下重兵,一是為了防止有人心懷不軌,橫生枝節;二來也是為了確保皇權能夠平穩交接。

    傅惟一向行事沉穩謹慎,如此安排本是無可厚非。結果不知怎麼回事,那封密信竟誤傳到皇上手中。皇上看後,認定傅惟假仁假孝,自己尚未歸天他便著急接班,一怒之下打算二廢太子,再換一個接班人。

    傅惟苦心謀劃多年,為的正是九龍殿上那把交椅。眼看即將功敗垂成,危急關頭,他果斷傳令秦虎,發兵包圍昭陽殿,徹底斷絕皇上和外界的聯繫。皇上在接二連三的刺激之下,身體和精神再難支撐,當天夜裡便一命歸西。

    消息傳到建康時,已經距事發過去了好幾天。我雖然遠在千里之外,卻依然能感受到皇位更迭的驚心動魄。皇帝暴病,宮闈朝堂波詭雲譎。禁宮兵變,褫奪帝位兵不血刃。稍有行差踏錯,便是身首異處,萬劫不復。

    有道是國不可一日無君,先帝下葬後,禮部便著手籌備新帝登基事宜。然而,就在登基大典前夕,不知從何處傳出謠言,說傅惟在御前侍疾時,與容華夫人暗御史通曲款,二人還當著先帝的面行親熱之事。先帝龍顏震怒,怒斥傅惟為「死狗」,楊夙令侍衛拉先帝入內殿,旋即血濺屏風,冤痛之聲響徹禁宮。

    凡此種種,如鬼魅般悄無聲息地傳播擴散,好像是有人刻意擴大事態似的,竟在一夜之間傳得街頭巷尾人盡皆知。

    有人說,這般陰謀弒父、霸佔庶母的行徑與禽獸無異,新太子實在不配繼承大統,還不如被廢的傅諒。

    也有人說,新太子素來清心寡慾,且愛惜名聲,那容華夫人既非國色天香,又非傾國傾城,怎麼可能為了她敗壞清譽。

    百姓議論紛紛,朝中人心惶惶。

    御史令樊准甚至帶領御史台的一眾官員在九龍殿外長跪不起,要求提點刑獄司驗明皇上的真正死因。

    傅惟當然不會袖手旁觀,他將樊准一干人等以妖言惑眾的罪名全部收監,並下令,凡散播流言、擾亂民心者,一律凌遲處死。所有流言蜚語,所有是耶非耶,全部在他的雷霆手之下止息。

    四月初九,齊國新帝登基,改元大業,尊生母德貴妃為皇太后。同時,連頒三道詔令,赦天下、輕徭役、減賦稅,與民同慶,百姓無不讚其為賢君明主,那些有關弒父淫母的傳言也漸漸消弭。

    越三日,立突厥公主元妍歌為皇后。突厥王遣使來賀,表示願意奉上燕雲十六州的版圖作為陪嫁,並就廢後元夢櫻所犯之罪向齊國臣民致歉。傅惟欣然接受,擇定吉日,行立後大典,並大宴群臣。

    正當我神思怔忡之際,李瑞安不知從哪裡冒了出來,拍著我的肩道:「小玉瓊,發什麼呆呢?是不是在想小惟惟呀?」他一邊啃燒餅一邊說話,碎屑噴得我滿臉都是。

    額間速速掛下三道黑線,我抹掉臉上燒餅碎屑,「先生,咱們能好好吃燒餅麼?」

    他扔掉燒餅,興致勃勃地追問:「你先回答我是不是?」

    還跟我較真了。

    我嘴硬道:沒有啊,我、我正欣賞雨景呢!」

    「你騙人,你一定在想小惟惟!」他捋了捋山羊鬚,嘿嘿笑道:「你在想,小惟惟為什麼還不召你回京呢?小惟惟怎麼會立妍歌為皇后呢?小惟惟是不是真的跟容華夫人好了呢?哎呀呀,聽說那個容華夫人跟你有六七分相像呢!」

    我拽一把他的鬍子,他疼得嗷嗷大叫,直喊鬆手。

    我豎起三根手指,理直氣壯道:「第一,此次皇權更迭情勢凶險,京城血雨腥風,他是為了保護我才讓我留在江南。禮集的編撰工作好不容

    易才步入正軌,若我回京,不就無人主持大局了嗎?阿惟花了這麼多心思拉攏江南士,如今將將有所進展,豈能功虧一簣?

    「第二,我早就知道他要立妍歌為皇后,並非出於他個人喜好,而是為了齊國利益考慮。畢竟燕雲十六州乃是險要之地,是中原通向漠北的屏障,當年太祖皇帝出動二十萬大軍都沒能拿下,現在突厥王如此豪爽,阿惟豈有不要的道理。

    「第三,別說我不相信他跟宋榮華有什麼苟且,即便他真的動了心,那也犯不著在皇上將死之時對她出手。阿惟那麼聰明,又豈會不懂『小不忍則亂大謀』這個道理。那些風言風語誰愛信誰信,反正我是不信!」

    「哈哈哈哈,說得好說得好!小玉瓊真是越來越聰明了!」李瑞安高興得連連拍手,話鋒一轉,又覷著我的臉色道:「不過,你真的一點也不吃醋?」

    傅惟立妍歌為後,雖說我心裡早有準備,可事到臨頭仍然有些難以接受。

    詔書一下,她便成了他名正言順的髮妻,也只有她才有資格與他執手,共賞江山如畫。無論他說他多麼愛我,在他身邊的人終究不是我。

    原來元君意說得一點沒錯,對於女人,沒有什麼比名分更重要了。

    我撇撇嘴,小聲道:「我沒有……」

    「還說沒有?」李瑞安故意東嗅西嗅,長吁短歎道:「哎呀呀,老夫聞到了好濃的一股醋味,不知是誰家的醋罈子打翻了……」

    我伸手又要揪他的鬍子,他哈哈大笑,敏捷地躲了過去,我正欲追上去,卻聽門外傳來一聲尖銳的唱喏:「聖旨到——」

    一名眼生的公公奉召走進來,我忙下跪候旨,他朗聲宣道:「奉天承運,皇帝詔曰:著江南總管戚玉瓊即刻回京述職,不得有誤,欽此!」

    我接過聖旨,「吾皇萬歲萬萬歲。」

    待公公走後,李瑞安笑嘻嘻道:「這下好了吧,小惟惟召你回去,有什麼話也好面對面說個清楚,省得你天天在這裡釀醋,在這樣下去,這總管府都快變成醋廠啦!哎呀呀,可惜的是,江南這麼好玩,我還沒玩夠呢,嚶嚶……」

    面上不覺微微發燙,我忙催促他道:「走啦走啦,快回去收拾行李!」

    他一面嚷嚷「有人歸心似箭咯」,一面一溜煙地跑遠了。

    我望著他遠去的背影,嘴角不由自主地上揚,腳步也跟著輕快起來。江南依然細雨空濛,於我而言,卻是雲開霧散,春光明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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