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47章 易求無價寶,難得有情郎(5) 文 / 碧晴
三日後,我們乘坐高家的船渡江南下。船在建康靠岸,劉恩率輕騎在城外迎接。
建康依舊繁華熱鬧,才子佳人往來不絕,絲毫不見亡國的破敗之相。高天元熱情地介紹南朝的風土人情,我自動開啟吳語模式,他頓時嘖嘖稱奇,「沒想到戚大人竟會說一口流利的南朝官話,果然博聞強識,令人欽佩!」
我笑道:「豈止是本官,晉王殿下也會說吳語,而且說得比本官還要好呢。」
傅惟溫道:「如今南北一統,天下合為一家,還分什麼南朝官話、北朝官話?本王奉旨平宋,是第一個踏上江南地界的人,早已將這裡視為第二故鄉,又豈能不會家鄉話?」一席話用吳儂軟語娓娓道來,聽起來分外情真意切。
高天元感動道:「有王爺和戚大人坐鎮江南,真乃百姓之福!」
「本王一直對南朝化十分仰慕,自問飽讀南朝詩書,此番南下,很想結交一些大儒士,一起談詩論道,不知高老闆可否為本王引薦?」
「這……」高天元面露難色,瞥了瞥一旁的劉恩,道:「實不相瞞,自南朝歸順以來,北齊派來的一些官員多以嚴刑峻法為治,凌辱南人。如今江南怨聲載道,尤其是那些門閥大儒,一向自恃甚高,負氣凌傲,恐怕不會肯見王爺和大人。」
「本王明白,本王既然將南朝視作故土,那所有南朝人便都是本王的故人,本王定會以禮相待。」說罷,傅惟轉身向高天元作了一揖,恭敬道:「延請之事,還望高老闆多多費心。」
高天元受寵若驚,忙稱不敢當,思量一瞬,拍著胸脯保證道:「好!既然王爺盛情相托,高某定當盡力,請王爺和大人靜候佳音!」
傅惟抿了抿唇,與我相視一笑,「多謝。」
***
入夜,寒風依舊,明月高懸中天。月光如水,灑落空庭。
書房內,劉恩與副將們一一陳述最近的平亂情況。傅惟端坐案前,一邊喝茶,一邊翻閱公。幾人匯報完之後,便起身告退。
我替他換上一壺熱茶,順便掃了幾眼案上的公。傅惟將我拉到身前,讓我舒服地坐在他腿上,道:「藥喝了嗎?」
我無奈地笑道:「早喝過啦。」
「今天舟車勞頓,奔波整日,你的身體還沒完全康復,怎麼不早些休息?」
我攀上他的肩,開玩笑道:「王爺還在為民憂心,下官身為父母官,又豈敢先睡?」
他虛攬著我,大掌在我的腰間來回遊走,輕笑道:「如此說來,你是想等本王一起睡?」
面上發燙,我佯怒推了他一把,赧然笑道:「我跟你說正經的!現在江南各地叛亂迭起,你打算怎麼辦?」
他呷了口茶,悠悠然道:「四個字:剿撫並重,攻心為上。」
我奇道:「願聞其詳。」
「首先,剿滅叛軍。」他收斂嬉笑之色,打開一幅江山輿形圖,提筆圈出一些地方,道:「你看,此次叛亂雖然聲勢浩大,但宋朝既已覆滅,這些叛軍佔山為王,大小山頭各自林立,互不相連,沒有強有力的中央領導,很難形成氣候。只需逐個擊破,散兵游勇並不足為懼。」
我審視輿形圖,點頭表示認同,想了想,又道:「不過,還是有很多叛軍打著光復宋室的旗號,要再立宋容書為帝,若是這部分人聯合起來,恐怕也是一股不容小覷的力量。」
「我明白你的意思。為絕後患,宋容書不能留。」說話時,他容色淡淡,語意毫無波瀾。殺伐果決,生死只在一念之間。
的確,歷朝歷代的亡國之君大都下場悲慘,好一點的也是囚禁終生,更別提那些身首異處、死無全屍的,簡直舉不勝舉。
當日宋容書同意以手書招降,提出的條件便是不得傷害他和張貴妃的性命,傅惟並沒有反對。此後,二人一直被軟禁在皇城內。但是,若要江南穩定,必須徹底斷絕南朝人復宋的念頭,那宋容書就不得不死了。
見我不語,傅惟捏了下我的手,眸中微光閃動,「玉瓊,你是他姑姑,若我要殺他,你不會怪我吧?」
我一愣,笑道:「怎麼會呢。我與他素未謀面,何談姑侄之情。自從爹娘死後,你便是我心裡唯一的家人了。」
他點了點頭,安心道:「那就好,我怕惹你不高興。」
「當然不會。不過,即便宋容書死了,這些叛亂也平定了,如何使人心歸順仍然是最主要的問題。光靠你我學習吳語,還遠遠不夠。」
傅惟道:「這便是我要說的第二點:安撫民心。這次南下之前,我查閱了一些典籍,發現江南人十分看重門閥,其中屬謝、陸、高、王四大家族最為顯赫,非但名士高官輩出,且互相聯姻,勢力盤根錯節,連宋室皇族都要忌憚三分。如今高天元已經站在我們這邊,如果他肯幫我們拉攏餘下的三大家族,自然事半功倍。」
我見他神色有些疲乏,便替他揉按太陽穴,「你讓高天元給你介紹大儒士,應當不會只是想跟他們喝酒談心那麼簡單吧?」
傅惟瞇了瞇鳳眸,唇畔浮起一抹笑意,顯然對我的舉動十分滿意,耐心解釋道:「當然不是。那些門閥之中的宋朝舊臣,我會啟奏父皇,讓他們繼續入仕為官,起用江南人管理江南,可以避免因南北治國理念不同引起的矛盾。而那些才情洋溢的人士,我則會組織他們編撰一部《建康禮集》。因為南朝素來極其推崇禮樂,編撰禮集必定能籠絡大批儒。」
我聽得眼前一亮,不禁
禁拊掌讚歎道:「真乃妙計!如此一來,官有其位,士有所得,人心自然歸順!」
「玉瓊冰雪聰明,一點就透。還有一事,你看。」他指著輿形圖上幾條江河,笑言:「我大齊境內幾條主要的河流全部都是東西走向,黃河與揚子江皆發源於西北高原,穿越崇山峻嶺,一瀉千里,最終匯入東海。如今江南領土已盡歸齊國版圖,而都城長安遠在北方,未免有些鞭長莫及。一旦出現類似叛亂之類的禍事,需要調兵遣將,只能先走陸路,再橫渡揚子江,十分不便。若是能突破地域限制,有一條溝通南北的河流,則一切問題迎刃而解。」
我思量一瞬,恍然大悟道:「你的意思,莫非是想要修南北運河?」
他輕啄了下我的眼睛,笑道:「聰明。」
我由衷讚道:「好,很好啊!南方商貿發達,且人薈萃,倘若南北運河修成,非但能促進貿易往來,節省運輸成本,便於將南方優質的絲綢、茶葉、米糧等貨物運往北方,還能加強南北化的溝通融合,消除隔閡,於江山一統大有裨益!」
傅惟雄才偉略,目光高遠,確有經世濟民的胸襟。若他登基為帝,必能有所作為,開創繁華盛世。皇上不讓他繼任太子也是天理難容。
「果然還是你最懂我。」說完,他忽然湊過來堵住我的唇,沒有霸道地進攻,只是極盡輕柔地廝磨纏綿。良久,緊緊抱我在懷裡,呢喃道:「好了,不說這些了。現在天色不早了,你先回去休息吧。我還有一些公要處理,一會兒過來陪你,嗯?」
陪……
其實他也不是第一次陪我睡,前幾日我病重時,他整日寸步不離地守著我。不過,那時的情形是我躺在床上,他坐在床邊,彼此井水不犯河水。可是,按今天這情形,莫非他要跟我同榻而眠……我先是一喜,緊接著又有些羞澀,大腦不受控制地開始浮想聯翩。
傅惟彷彿看破我的心思,唇畔的笑意深了幾分,似真似假道:「在你的身體沒有完全復原之前,我不會對你怎麼樣的。」
心下陡然生出一絲失落之感,我「哦」了聲,慢吞吞地站起身。他輕捏一把我的臉蛋,忍不住笑道:「真是可愛。」
***
推門而出,笑意尚未來得及收斂,抬眼便望見一人站在庭院裡。
月光下,他的臉一半籠在陰影之中,神情素淡而飄忽不定。瘦削的身形溶在深沉的夜色中,淡淡地勾勒出了幾分蕭瑟孤清之感。
我迅速調整面部表情,緩步走下玉階,「元公子,你怎麼在這兒?」
元君意站在原地,眼中浮起一抹意味深長的笑,「大人好像心情很不錯的樣子。」
我下意識地摸了摸臉,淡定道:「元公子有事找我?」
孰料,他完全無視我的話,自顧自說道:「嗯,看來晉王殿下待你很好。也是,前些天你病重昏迷時,他披星戴月地趕來,衣不解帶地照料你,連我都被感動了。看到你跟他在一起這麼開心,我也算放心了,希望你可以永遠這麼開心下去。」
我好笑道:「你來這裡,就是為了跟我說這些?」
「不是,我順口一提。」
「不是?」我指向天上的月亮,道:「那你這麼晚不睡覺,四處亂逛,難道是為了賞月啊?」
他擺手,雲淡風輕道:「我路過這裡,這麼巧碰到大人。」
我狐疑地打量他,視線落在了他襟前那枚碎花瓣上,不由暗哂:睜著眼睛說瞎話,擺明是在這兒罰站了很久的節奏。
他意識到謊話被我識破,掩口輕咳道:「其實是這樣,我明日一早要動身前往京口,恰好經過書房,想向王爺和大人辭行。」
「你要走了?」我訝然。這塊牛皮糖莫名其妙地黏了我這麼久,怎麼說走就走?
「難道大人捨不得我?」元君意上前幾步,賤兮兮地笑道:「只是暫別而已,你我遲早還會再見。」
「我呸,最好就別見了!公子好走,不送!」我翻了個白眼,扭頭欲走。他卻絲毫不在意,揚聲喚住我,又問:「晉王在裡面?」
「在啊,你找他有事?」
他點頭,「道:我還有些話想單獨跟王爺說。大人早些休息,晚安。」語畢,拂袖翩然而去。
我望著他的背影消失在書房中,心下疑竇頓生——這貨葫蘆裡賣的什麼藥?
***
趕了一天的路,我的確有些疲憊,腦袋一沾到枕頭便睡了過去。不知過了多久,似有人推門而入,我迷迷糊糊地醒來,「阿惟,你來了。」
他「嗯」了聲,「吵醒你了?」
夜已深沉,清亮明媚的月光透過茜紗窗照進來,在地上灑下一片華輝。
我揉著惺忪的睡眼,打了個哈欠,「沒有,我正好想起來喝水。」
他倒了杯水遞給我,我就著他的手隨意喝了兩口,又一頭栽倒過去。
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響過後,一雙手滑進我的腰間,將我圈住胸前。我翻了個身,舒服地枕著他的臂膀,滿足地笑起來。
傅惟輕輕摩挲著我的頭髮,濕熱的呼吸噴灑在眉梢眼角,鼻腔裡滿是獨屬於他的清新氣息。
兩個人靜靜地相擁而臥,雖是第一次同榻而眠,我卻絲毫沒有扭捏促狹之感,好像這是一件再平常不過的事。
這般安靜而美
好的幸福,讓我第一次產生了類似於天長地久的願望。若能一直這樣下去,我甘願付出任何代價。
兩廂靜默許久,困意再次襲來,我差點又要睡著,腦子裡忽然浮起一個念頭,遂問:「元君意找你什麼事?」
他淡淡道:「沒什麼,他明天要走了,來向我辭行。」
我點了點頭,沒再多想,很快便陷入了黑甜的夢鄉。
第二日醒來時,傅惟已不在身邊。我用過早飯後,獨自一人在總管府中四處溜躂,順帶活動筋骨。途徑客房時,腳步驟然一頓,鬼使神差地向元君意的房間走去。
他的房間大門敞開,有一人坐在桌邊,一副垂頭喪氣、悶悶不樂的樣子。
我走進去,奇道:「李先生,你在這兒做什麼?」
李瑞安憂傷道:「嚶,小元子走了,沒人陪老夫下棋喝酒了,老夫寂寞空虛冷。」
「……」那麼我就象徵性地安慰他一下:「這個,元君意有緊急的事要去京口辦,我們不能耽誤他,對吧。」
李瑞安嘴巴翹得老高,忿忿道:「辦事?哼,他騙騙你還行,想騙老夫,還差得遠呢!」
「什麼意思?」
「他哪裡是有事要辦,不過是借口罷了,他根本就是放心不下,想陪你來江南。現在小惟惟來了,他自然是知情識趣地走咯。」稍頓,他摸摸鬍子,一聲歎息道:「其實小元子這個人吧,還是挺好的,對你也沒的說。要不是你已經有了我家小惟惟,跟著小元子也不錯……」
借口……
難道元君意真的對我有意思?
我心下一跳,不敢再往下想,急忙打斷李瑞安道:「先生別亂說!我跟元君意沒什麼的,讓阿惟聽見多不好!」
「知道啦知道啦!」他撇撇嘴,「我不說就是了。」
元君意走後,李瑞安消沉了兩三天,很快又以全副熱情投身到江南的吃喝玩樂事業中去,完全不像是來幫忙的樣子,傅惟也拿他無可奈何,只得由他去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