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44章 不管你信不信,反正我不信(2) 文 / 碧晴
自永嘉之亂、西晉南渡以來,中原大地藩鎮割據,連年混戰,長達三百餘年之久。南北分裂太久,不論是統治方式還是思想方式,都存在不小的差距,光靠武力鎮壓顯然遠遠不夠。
我與傅惟商量後,決定反其道而行之,充分尊重南方的化,籠絡人心,使得江南人民擺脫國破家亡的屈辱感,從心底接受齊國的統治。我首先要做的,便是學習江南官話——吳語。興許是因為身體裡流淌著南朝人的血液,我聽著吳語感覺分外親切,學起來也是不費吹灰之力。
清晨,雪霽天晴。
「爹娘,大仇已報,女兒帶你們和外祖父的靈牌回京口安置。」我看著香爐內的香漸漸熄滅,將靈位請入盒中收好,關上小閣樓的門,問常叔道:「準備好了嗎?」
常叔道:「小姐,行禮都已搬上馬車,即刻便可出發。」
「走吧。」
馬車停在門外。
為防不測,傅惟另派了幾名高手隨行保護。雖然我覺得他有些小題大做,但想到他這麼緊張我,心中的歡喜自是難以言語。
我踏上馬車,不期然聽見車簾內彷彿有人在談笑,不由詫異。挑簾一看,我登時倒抽一口冷氣,驚悚道:「你你你們倆怎麼會在這裡!」
只見元君意和李瑞安正對面而坐,喝著小茶,下著小棋,一派悠閒愜意之姿。我看了一眼常叔,後者回我一臉茫然無知。
李瑞安笑嘻嘻道:「喲,小玉瓊,好久不見,見到老夫有沒有很驚喜呀?」
驚倒是很驚,喜肯定沒有!
元君意端起茶盅小嘬一口,閒閒地補刀道:「看她一副活見鬼的樣子就知道不是驚喜,是驚嚇。」
我:「……」
我說:「你們倆還沒回答我的問題呢,為什麼會在這裡?」
「現在江南□□呀,小惟惟擔心你應付不過來,讓老夫過去幫你。俗話說『易求無價寶,難得有情郎』,他待你這麼好,哎呀呀,老夫都被感動了,你不從了他簡直天理難容呀!」
我對他說的話持懷疑態度,「……真的是阿惟讓你來的?那你的小蜜蜂怎麼辦?」
「小蜜蜂在蜂巢裡好好的,沒有老夫又不會死!」李瑞安吹鬍子瞪眼睛道:「你竟然不信老夫?哼,待會兒經過晉王府,你自己下去問他!」
「不是,我信,我信……」我摸了摸下巴,將視線轉到元君意身上:「那你呢?」
「哦,是這樣的,祖父從前遊歷江南時落了些東西落在,他老人家臨終前特意囑咐我一定要取回來。反正你要去,順路捎上我也無妨,多個人熱鬧些,也不至於旅途寂寞。」他說著,拍了下李瑞安的肩,笑道:「對嗎,李先生?」
李瑞安點頭如搗蒜一般,附和道:「對呀對呀,這個你叫……小元子是吧,對,小元子的棋藝很是不錯,老夫跟他下了三局都是打平,老夫表示不服,一定要贏他才行!」
我扶額歎息,簡直無法直視眼前這美麗的畫面。
見我不答,元君意補了一句:「你放心,到了江南,我自然會跟你們分道揚鑣,絕不會妨礙你辦公。」
「小玉瓊,你就讓小元子同行吧,反正你也不跟老夫玩,這一路老夫會悶出蘑菇的!」
我看了看一臉期待的李瑞安,復看了看笑意盈盈的元君意,怎麼都覺得他動機不純。
「那好吧。」我掂量一番,勉為其難地答應下來,復齜牙咧嘴地恐嚇他道:「不過我可得提醒你,我仇家眾多,說不定什麼時候就有一群黑衣人衝出來要殺我,到時候發生誤傷你自己負責。」
「放心放心,我雖不是武藝超群,但自保還是沒有問題的。」笑意再深三分,元君意向我拱手,道:「多謝。」
我狐疑地看他一眼,悶悶不樂地坐下,「啟程。」
***
其實仇家眾多什麼的我真的只是隨口一說,誰知竟一語成讖。這一路上,刺客們前赴後繼,樂此不疲。有時早上剛打發了一批,中午便又殺出來一批,簡直是多如牛毛。
奈何這些刺客武藝不精,刺殺能力也夠強,每每還沒來得及近我身,應當是連拉車的馬都碰不到,便被傅惟派來的高手打得片甲不留,落荒而逃。若換做我是他們的僱主,要殺人的人還沒死,自己先被這群酒囊飯袋給氣死了。
每次有刺客出現時,李瑞安總是格外興奮,「啊哈哈哈,傻子又來送死啦,他們是打不死的小強嗎,每天都來。好玩好玩,如果沒有他們出來耍,這一路真是悶死人啦。話說回來,小玉瓊,你到底得罪了誰,非要至你於死地?」
我斜睨元君意,涼涼道:「還能有誰?問他咯。」
李瑞安湊過去問他。
元君意怡然自得地笑道:「反正不是我。」
我說:「拜託你讓元睿妍歌派點有本事的殺手過來殺我啊,總是刺殺不成,他倆很沒面子的。還有,刺殺不成也就罷了,還喊什麼讓我自我了斷,武功不行,腦子也不行嗎?」
「這與我無關。」他豎起一根手指,晃了晃,道:「我跟他們不是一路的。」
我:「……」
***
七日後,我們有驚無險地抵達了江州城。
在攻下江南之前,江州是齊國最南邊的
郡,與京口、建康隔江對望。適逢除夕夜,江州城小雪翩然,處處張燈結綵,一派喜慶熱鬧之景。
一進城,李瑞安便開始嚷嚷:「我要住江景房,我要吃年夜飯!」
所以我就納悶了,傅惟到底為什麼會讓他一起來?簡直把降職遠調當成了遊山玩水,看到好看的要停下看一看,看到好吃的要停下吃一吃,好不容易能趕路了,他又吵著要方便了。
太陽穴突突跳了幾條,我扶額道:「哪有江景房?」
「聽說江州城有一家聚仙客棧,臨江而建,風光甚好。最重要的是,這家的主廚乃是前任御膳房總管,他做的貴妃醉雞簡直是天上有地下無……嘿嘿嘿,我們去住聚仙客棧,不就又有江景房,又有好吃的年夜飯了嗎?」
我只得無奈地吩咐車伕,「……去聚仙客棧。」
安頓好之後,天色尚早,我便和衣小憩片刻。不多時,忽然被一陣吵鬧聲驚醒。推門而出,只見兩名少年在大堂內爭執不休。
其中一人衣飾華貴,身形微胖,左手玉扳指,右手金手鏈,一看便是有錢人家的少爺。另一人則身形清瘦,劍眉星目,舉手投足間氣度不凡,想必也是龍藏鳳隱。
根據圍觀群眾講述,大意是最後一間江景房被這名美少年定下,可是胖少年嬌生慣養,非江景房不住,便想出三倍價錢請美少年換房。孰料美少年不為金錢所動,堅持先來後到,說什麼也不肯換房,一來二去兩人便吵了起來。掌櫃夾在中間十分難做,一臉菜色地左哄右哄,哄了半天仍是未果。
不久,有一高瘦一矮胖兩名路人出來勸架,胖少年仍然不買賬,喘了口氣繼續吵。
好無聊……
我打了個哈欠,見李瑞安摩拳擦掌作勢要上前勸架,忙不迭將他拉走,「先生,不要多管閒事。」
***
暮色四合,夜幕降臨。
家家戶戶點燃爆竹,將新桃換舊符,闔家團圓,其樂融融。江邊煙花綻放,火樹銀花,照亮漆黑的夜幕。
推開窗戶,北風夾雜著雪花吹拂進來,刺骨的寒意透入體內。我渾身一個激靈,不由得打了個寒戰。
放眼望去,揚子江浩浩湯湯,橫無際涯。江面上浮著一層霧靄薄薄。夜漸深,爆竹聲漸漸止息,天地之間,萬籟俱寂,愈顯蒼茫寂寥。此岸白雪皚皚,彼岸燈火如豆,一江之隔,隔開南北。
我抱著暖爐,憑窗眺望江南,心裡想的卻是京城大興。不知今夜宮中景況如何,這次走得太急,臨行前未能求得恩典回東宮探望傅諒,心裡多少有些內疚牽掛。
一陣敲門聲打斷了我的思緒。我關上窗戶,開門一看,來人竟是元君意。
只見他手上提著一個食盒,自顧自走進來,一撩衣袍坐下,「聽說這裡的八寶甜飯很有名,我跟廚房訂了兩份,你也嘗嘗。」
我早已習慣他這種自說自話自來熟的舉動,奇道:「你剛才年夜飯沒吃飽?」
「吃飽了。」他打開食盒,取出一個小瓷盅放到我跟前,解釋道:「不過,北朝人過年以餃子為主食,南朝人過年則喜食甜飯。江州雖是齊國地界,但與宋國接壤,不少風俗習慣與江南類似。既然我們在江州過年,怎麼也得入鄉隨俗,嘗一嘗這裡的八寶甜飯。」
我了然點頭,遂小嘗了一口,雖叫甜飯,實則呈粥狀,入口香甜清爽,滑而不膩,的確好吃!
元君意邊吃邊問:「你今後有什麼打算?」
「還能有什麼打算,皇上讓我招撫江南,我就在江南呆著唄。」
「我不是說這個,」他放下勺子,目光灼灼地望著我,意味深長道:「我是說,你和晉王。」
動作不由一滯,我嚥下口中的甜飯,淡定道:「我不懂你在說什麼。」
「看如今的形勢,晉王勢必要入主東宮,成為皇位繼承人。我看他野心不小,應當不會滿足於江南的版圖,只怕對西域室韋動手也只是時間問題,到時不得不借助突厥的力量。若他立妍歌為後,你打算怎麼辦?你與他一路走來,共過患難,難道你甘心屈居人下,做他的妃子?」
一直以來,我都告訴我自己:船到橋頭自然直。目前看似無解的問題,或許到了眼前自然迎刃而解。一味地糾結尚未發生的事,只會徒增煩擾,正如傅惟所說,目前我要做的只有一件事,那便是相信他。
然而,此刻元君意將這個問題攤在我面前,如此直白,不留一絲餘地,我的心竟隱隱有了些許動搖和恐懼。
我笑了笑,道:「可是,突厥五十萬大軍的調動權不是在你手上麼?他娶妍歌,還不如娶你。」
元君意驀的一怔,啞然失笑道:「我不是在開玩笑。方纔我說的那些問題,難道你從來沒有考慮過嗎?」
我避開他的視線,咬唇不語。
「還是說,事到如今你仍然覺得我在挑撥離間?我純粹是關心你,不想看你將來難過。以你的心氣,你的才華,你必然不會願意囿於後宮,幾個女人整天明爭暗鬥,費盡心思只為等他的寵幸。」
「是,我不願意。可是這並不是唯一的選擇。」
「那你想怎麼做?不入後宮入朝堂?就這麼沒名沒分地跟著他一輩子嗎?玉瓊,如果他是真心對你,怎麼會捨得讓你受這種委屈?對於女人而言,還有什麼比名分更重要?」
還有什麼比名分更重要。
這句
句話無疑直戳了我的痛處,我深吸一口氣,沉聲打斷他道:「我的前途,我自會打算。我選的路,即使跪著也會走完。元公子不必為我費心。現在已經很晚了,明天一早還要渡江,元公子早些回去歇息吧。」
元君意沉默不語,雙手緊緊攥拳,依稀可見蒼白的骨節。黑眸之中瞬息萬變,彷彿蘊含著千言萬語,只一瞬的功夫,卻又歸於平靜。
他不緊不慢地站起身,抬頭,抿唇微笑,笑意顯得有些寡淡,「好,晚安。」
「晚安。」
我將他送走,反身關上門,深深吸了口一氣。
不知為何,氣息微微有些顫抖。
不去想,不去管,不去懷疑,不去擔憂。我做的沒錯。
既然我選擇站在傅惟身邊,那麼,不論未來將會發生什麼,也不論這一路將會走得多麼艱難,我都要給他毫無保留的信任,相信他會免我流離,免我憂思,免我愁苦。
如此,執子之手,風雨同舟。
***
是夜,我躺在床上輾轉反側,難以入眠。元君意的問題在耳畔反覆迴響,若有振聾發聵之力。
我長長地歎了口氣,正欲起床沖茶喝,忽聞窗外響起一陣細碎的腳步聲,在更深人靜的夜晚顯得分外扎耳。
窗外有人!
我立馬停下手中的動作,屏息凝神,側耳靜聽。驀然間,眼前閃過一道黑影,快如鬼魅,空氣中飄散著一股怪異而甜膩的香味,我只覺眼前一花,心神一蕩,很快便失去了知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