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34章 此事古難全(2) 文 / 碧晴
離開昭陽殿,皇上的話一直在腦海中迴盪不息,心裡如同被一團亂麻塞住,堪堪是剪不斷理還亂。
哎,信息量不是一般的大啊!
細雨初歇,天氣依然陰沉,層層烏雲壓著屋簷。涼風拂面,黃葉翩然而落,秋意更濃。我裹緊大氅,本打算直接回府,不知怎麼的,恍惚中便走到了東宮門口。
「玉瓊!玉瓊!」花園中的小閣樓上,傅諒正憑窗向我揮手,「上來!」
我應聲走上去。
蓮花香爐內熏著蘇合香,淡淡的白煙升騰而起,氣味清芬。書案上堆著一些書卷,小安子在一旁研磨,看起來好像傅諒正在用功的樣子。
傅諒打量著我的臉色,道:「玉瓊,你看起來怎麼悶悶不樂的?」
我摸了摸臉,道:「哦,沒事,外面有點冷,凍的。」小安子機靈地奉上熱茶,我端起茶杯暖手,問道:「殿下今天做了什麼功課?」
「我想把武經七書重新溫習一遍,上次的筆記做得有些馬虎,這回認真做一遍。溫完之後再讀戰國策史記這類史書,我想在年前把落下的功課全都補上。」他托著腮,大眼睛眨巴了幾下,懊惱道:「現在開始發奮也不知還來不來得及,哎,都怪我以前總偷懶,不愛學習,如今父皇病倒了,我才覺得好對不起他老人,嗚……」
心下不禁動容,既有惋惜又有感慨。
惋惜的是,皇上病重,皇位更迭在即,他現在努力還有何用?臨淵羨魚,到底為時晚矣。
感慨的是,他生在帝王家中,卻還能保持一顆善良純孝的心,實在難能可貴,皇上這麼多年沒有白疼他。
我溫聲安慰他道:「當然來得及。殿下,您的孝心,皇上一定能感受到。」
他歎氣,「希望如此。」
沉默半晌,我斟酌著開口,道:「殿下,其實我有狐臭……」
傅諒:「……」
他湊過來,在我胸前(喂→ˍ→)亂嗅一通,茫然道:「沒有啊。」
我堅定道:「我有,只是衣服穿得多!」
「可是我夏天也沒聞到啊。」
我:「……」好像是有點扯淡。
「哦!我知道了!我聽宮裡的嬤嬤說,有緣之人聞不到對方的狐臭。」傅諒嘿嘿笑了幾聲,得意道:「一定是咱們倆有緣!」頓了頓,又一臉真誠地補充道:「不過,就算你真的有,我也不會嫌棄你的!」
我真是感動得要流淚了……
我仍不死心道:「我晚上睡覺打呼。」
「打呼?沒關係,我睡眠質量特別好,就算是在我耳邊敲鑼打鼓,我照樣睡得香。是吧,小安子?」
小安子如搗蒜般點點連頭,還向我露出了一個極其曖昧的笑容。
等等,這段對話怎麼聽起來怪怪的,彷彿哪裡不太對?
我扶額,決定祭出大殺器,道:「那個,我有隱疾。」
傅諒一臉緊張,「什麼隱疾?」
「我、我……我月事不調,大夫說不容易受孕……」說完我就後悔了,犯得著這麼詛咒自己嗎!我呸,童言無忌!
我以為這樣準能嚇退他,孰料,他卻滿不在乎地揮手,笑道:「嗨,我還以為是什麼了不得的大病呢,嚇我一跳。太醫院新來了一位孫大夫,是齊國出了名的婦科千金聖手,人稱『送子觀音』天下沒有他治不好的婦科病!小安子,請孫大夫抽空去戚大人府上請脈。」
小安子得令,飛快地跑了。
我:「……」
真的要哭了。
傅諒望著我,清雋的眼中寫滿疑惑,莫名其妙道:「玉瓊,你今天到底怎麼了?以前沒聽說你有這麼多毛病啊……」話至此處,他忽的一怔,試探道:「是不是父皇對你說了什麼?」
我作毫不知情狀,攤手道:「沒有啊,皇上說什麼了嗎?」
傅諒一本正經地搖頭,矢口否認:「沒、沒什麼!」話雖說得理直氣壯,目光卻是掩飾不住的閃躲。
這貨的演技比起傅辰簡直差太多,話說回來,怎麼感覺他比我還緊張……他有什麼可緊張的?
我乾巴巴地笑了幾聲,道:「微臣真的沒什麼,隨口聊聊嘛,哈哈哈……那個,殿下您繼續用功吧,微臣先告退了,有空記得多去昭陽殿陪陪皇上。」
他終於放下心來,滿口答應。
***
入夜,天氣轉晴,雲開霧散,一輪朗月高懸中天。
花園中,茶梅開得正好,皎潔的月光映著粉色的花瓣,愈顯清盈。我趴坐在竹籐榻上,裹著絨毯,陷入了長久的沉思。
「……轉朱閣,低綺戶,照無眠。不應有恨,何事長向別時圓?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此事古難全啊古難全……」我滿腹心事地歎息一聲,仰望天邊月,心裡愈發惆悵,「但願人長久,千里共嬋娟……如何長久,如何嬋娟?」
常叔快步走來,道:「小姐,太醫院孫太醫奉太子之命過府為您請脈。」
嘴角一陣抽搐,這效率……
我說:「就說我休息了,請他喝個茶,給些賞錢,打發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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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sp;常叔道是,示意身旁小廝照辦。
「常叔,你說,怎麼才能讓一個喜歡的人不喜歡你呢?」
我前思後想,其實吧,我糾結的根源就在於傅諒說他喜歡我。依我對皇上的瞭解,他之所以會讓我選擇,恐怕心裡早已打算廢掉傅諒的太子之位,改立傅惟。他不忍傷傅諒的心,想要盡量彌補他。否則,他直接給傅諒和妍歌指婚就是了,何必費這麼多心思。
常叔一怔,道:「小姐,您是在說太子殿下嗎?」
我驚道:「……有這麼明顯嗎?」
他沉重地點了下頭,「基本上只要不是瞎子,都能看出來。」
我:「……」
我欲哭無淚道:「皇上說,要想傅惟登基,我就得嫁給傅諒,要想傅諒登基,我直接收拾細軟走人,怎麼辦?」
常叔凜然道:「千萬不能讓太子殿下即位,否則戚家永無昭雪之日。」
「這個道理我當然明白,我本來也想,索性直接將當年的事和盤托出,拿出證據,求皇上做主。可仔細想想,仍覺不妥。皇上重病,皇后雖不知道實情,但多半心裡是有數的,她不會毫無防備。況且突厥人尚在京城,她有靠山,若我們將她逼急了,我怕她會做出對皇上不利的事。」
常叔沉吟道:「眼下晉王不在朝中,您不如拖延幾日,等王爺還朝後再與他商量對策。」
我想了想,點頭道:「是啊,也只好這樣了。」
建康業已攻下,只需與宋容書敲定具體投降事宜。那麼距離他回來,應該不會太久了吧……
不要讓我等太久。
***
因皇上臥病在床,需要靜養一段時日,早朝暫時取消,大小事宜總決於丞相和各部尚書,只有前線戰報必須交由皇上親自過目批示。
傅惟入城後,當即發佈安民告示,申明齊軍紀律嚴明,戰爭期間,絕不會發生打家劫舍或是燒殺搶奪之類的事,百姓可安心照常生活。楊夙也釋放了所有從上游郡縣抓來的俘虜,連那些貓貓狗狗都就地放生,或是交由建康百姓領養。
當夜,傅惟與宋容書促膝長談。宋容書提出投降條件,要求齊軍不傷害他和張貴妃的性命,並封他一個閒散侯爺,讓他逍遙度日。作為回報,他同意以手書招降各地方剩餘的宋軍,並將妹妹容華公主獻予齊皇為妃。傅惟欣然應允。
招降後,宋國絕大部分郡縣願意歸順,姑蘇、湘州等地的宋軍將領拒降,遭到秦虎和劉恩的強硬鎮壓。
傅惟此舉只為向宋國百姓昭示一點,那便是——降者昌,逆者亡。
一切處置妥當後,傅惟將於十月末班師回朝,留秦虎駐守江南,防止叛亂再次發生。
常言道:「人逢喜事精神爽。」
宋國歸順之後,皇上心情大好,病情漸漸得到控制,開始有了好轉的跡象。太醫院院使說,若照此趨勢發展下去,莫說再活一年半載,三年五年都不是問題。
這日,我聽完戰報,照例去東宮檢查傅諒的作業。這貨最近相當用功,據小安子說,那簡直是頭懸樑、錐刺股,三更燈火五更雞,連上茅廁都要捧著一本書。
迴廊下,三名宮婢快步走來,看模樣是太和殿的人。為首的宮婢伸手攔住我的去路,恭聲道:「少傅大人,皇后娘娘有請。」雖說是請,眼前這三人卻分明是你不去也得去的架勢。
元皇后?她又耍什麼花樣?該不會是發現了我的身份,想要殺人滅口吧……==#
我暗自狐疑,面上微笑道:「勞駕姑姑帶路。」
「這邊請。」
***
太和殿。
元皇后倚在小几旁飲茶,華貴中若帶一絲嫵媚,嫻中透出幾分高傲。雖然鉛華洗淨,卻仍是美得纖塵不染,明眸皓齒,膚白勝雪,完全看不出已年近不惑,也難怪皇上寵她寵了這麼多年。
宮婢將我帶入殿中,轉身消失得無影無蹤。我看著她,心裡冷笑了無數次,終是深吸一口氣,行禮道:「微臣戚玉瓊拜見皇后娘娘。」
她微微笑道:「少傅大人,過來坐吧。」
我依言坐下,她親手替我斟了一杯茶,遞給我道:「久聞少傅大人喜愛茶道,最近天氣轉冷,本宮這裡還有一些祁門紅茶,少傅大人嘗嘗看。」
「多謝娘娘,微臣惶恐。」我忙接過茶杯,細聞一番,復慢慢飲下,笑道:「茶色紅艷明亮,茶香鮮甜清快,回甘無窮,應是禮茶中的極品。」
「大人喜歡便好,待會兒帶些回去,本宮平時不喝紅茶,放著也浪費。」
無事獻慇勤,非奸即盜!這女人突然對我這麼好,想必是有所企圖,我倒要看看她葫蘆裡賣的是什麼藥。於是順勢答道:「多謝娘娘賜茶。只是微臣無功不受祿,實在惶恐。」
「這些年來,你盡心輔佐太子殿下,怎會是無功?本宮給你,你收下便是。」元皇后笑說,不緊不慢地上下打量我,道:「少傅大人今年多大了?」
「回娘娘,微臣今年將好二十。」
「二十,本宮像你這麼大時,太子都會喊母妃了。」
這話幾個意思?怎麼有種要包辦婚姻的感覺?
元皇后輕拍我的手,堪堪教我雞皮疙瘩掉落一地,偏生我還要做出感動
動流淚狀,我也是想給自己的演技點個贊。
「你養父戚公公殯天多年,你一介女流,無依無靠,又要操心朝政,想必過得十分辛苦吧?不如由本宮做主,為你指一門婚事,畢竟能有個體己的人在身邊照料陪伴,比一個人強百倍。你放心,本宮絕不會虧待你。」
果然!
我開口:「微臣……」
然,元皇后卻根本不給我說話的機會,繼續道:「本宮聽說,你與元君意甚是投緣,你對他心存愛慕,是不是?元君意的確不錯,生得一表人才,又才情洋溢,與你十分般配。不知你有沒有聽說,他是突厥前任族長元曦容的獨孫,承襲南王爵位。你若嫁給他,便是突厥的南王妃。」
我差點沒繃住一口茶噴出來,好在我演技過硬,迅速摀住嘴巴,表現得既驚訝又害羞,內心卻像是有一萬隻神獸呼嘯而過,瞬間掀起狂風暴雨,根本無法淡定……
這鴛鴦譜點得未免也有點太誇張了吧!我愛慕他個鬼啊,我嫌棄他還來不及好嗎!還一表人才,還才情洋溢,依我看,是猥瑣無賴、故弄玄虛還差不多!
最近到底什麼情況?我紅鸞星動了?怎麼誰都想幫我安排婚事?
我強自鎮定片刻,低頭羞赧道:「皇后娘娘,您誤會了,微臣與元公子只是朋友之交,並沒有男女之情。元公子貴為南王,微臣實在不敢高攀。」
元皇后顯然有些失望,但她仍不死心,又勸我道:「元君意是個不錯的孩子,他不會虧待你的。本宮也曾問過他,他對你印象很是不錯。現在沒有男女之情不要緊,只要有媒妁之言便成,感情是可以慢慢培養的。本宮在嫁給皇上之前,連他的面都沒見過。婚後照樣琴瑟和諧,鶼鰈情深。」
我:「……」
那麼我只好將皇上搬了出來,道:「不知皇上的意思?」
元皇后似是胸有成竹,「這個你放心,本宮自有辦法說服皇上。」
皇上都想把我許配給傅諒了,我還不信你能說服他。
我幹幹一笑,道:「皇后娘娘的好意,微臣心領。只是這畢竟是終身大事,懇請娘娘給微臣幾天時間考慮一下。」
元皇后滿意地點頭,笑道:「當然可以。本宮相信,你不會讓本宮失望的,對嗎?」
言下之意你不嫁也得嫁了。
我呵呵哈哈糊弄了幾句,便起身告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