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4章 女傅這職業(3) 文 / 碧晴
傅諒自罰閉門思過,我便也跟著舒爽了一陣。
上朝時,圍觀群臣唇槍舌劍,爭得面紅耳赤、唾沫橫飛;下朝後,遛鳥養花、喝茶讀書,日子過得好不悠閒。期間,我還特意去白馬寺燒了三炷高香,虔誠地跪求諸佛菩薩保佑傅諒這次春獵千萬別再捅出什麼簍子,我委實難以招架。
太醫每天準時過府報到,其實我根本沒有感染風寒,但太醫領了聖旨也不敢怠慢,於是又是扎針又是喝藥,把我調理得飯量陡增,吃嘛嘛香,體重可謂一日千里。為此,我頗為傷神,只得趁四下無人之時偷偷把藥掉到。
歇息幾日後,我估摸著傅諒罰抄也抄的差不多了,便收拾收拾回東宮報到。
前腳剛踏進東宮,便聽見一陣靡靡之音隨風而來。推門而入,見大殿中央,三名舞姬正翩然起舞,一個比一個美艷風騷,一個比一個衣著暴露。
傅諒則大喇喇地躺在貴妃榻上,一手輕搖玉骨扇,一手提著一串葡萄往嘴裡送。他雙目微闔,不時隨著絲竹搖頭晃腦,顯然享受至極。
這……成何體統!
我清了清嗓子,殿內絲竹驟然停下。傅諒見了我,登時眼前一亮,對舞姬揮手道:「下去下去。」
舞姬們幽怨地瞪了我一眼,一步三回頭地走了。
「玉瓊,你這幾日都不來看我,我好寂寞好無聊。」稍頓,傅諒照著我的臉看了半晌,疑惑道:「咦,你怎麼好像胖了?」
「……不要在意這些細節。」我不由自主地摸了把臉,轉移話題道:「咳咳,殿下,《大學》三百遍抄完了嗎?」
傅諒對不遠處正奮筆疾書的小安子招了招手,道:「小安子,過來。」
小安子忙扔下筆,一溜煙地小跑過來,狗腿地笑道:「殿下,有何吩咐?」
「抄幾遍了?」
「回殿下,二百五十遍。」
傅諒笑嘻嘻對我道:「已經抄了二百五,還有五十。」
二百五,傅諒真是個二百五!我暗自腹誹,拍了拍小安子的肩膀,道:「小安子,你辛苦了。」
小安子一拍胸脯,浩然正氣道:「為殿下服務!」
傅諒道:「去吧去吧。」
小安子又一溜煙地跑過去繼續抄起來。
「玉瓊,過來坐。」傅諒一撩衣袍坐下,斟上一杯茶遞給我。我接過茶杯呷了一口,扶額道:「殿下,說好的閉門思過呢?若是被言官知道您非但不思悔過,還白日笙歌、尋歡作樂,微臣又要被發配邊疆一百遍啊!」
他托腮,一臉委屈道:「那我整天被關在宮裡悶得慌嘛……放心啦,此事只有天地知道,你、我、小安子知道,他們哪裡會知道?」說著,一掌下去拍得桌案抖了三抖,「說起來這群言官最是煩人,整天哼哼唧唧要死要活,要是不讓他死吧,他還沒完沒了。要是讓他死吧,反倒成全了他忠義的美名。待我登基後,定要撤了言官一職,耳根還清靜些。」
我一噎,再次對這貨無語了。漢武為興百家之言而設言官,准其上諫言不受約束。是以,言官雖在朝堂之內,卻在百官之外。縱觀歷朝歷代的君主,賢明也好昏庸也罷,從無人敢動言官,這貨還沒登基便想著要廢黜言官,果然很有昏君暴君的氣質!
想起皇上在御書房裡說的那番話,我不禁開始為傅諒的前途和我的錢途感到深深的擔憂。畢竟若是傅諒的皇位黃了,我的黃金良田美男別院也跟著黃了。
思前想後,我進言道:「殿下,所謂兼聽則明偏信則暗,廣開言路、興萬家之言,方可使天下太平,百姓安樂。言官針砭時弊,上至一品丞相,下至九品縣令,皆可彈劾,可謂言諸臣之不敢言,怎可無故廢黜?」說罷,默默地在心裡補了一句:雖然我也非常討厭他們……
傅諒撇撇嘴,「哦。」
我將他上下打量了一通,問:「殿下,您的傷勢怎麼樣了?」
「早就沒事啦。」傅諒揚起胳膊揮了揮,道:「這點小傷能奈我何?玉瓊,我說了,這次春獵我一定要贏二皇弟,一雪前恥!父皇已經同意讓你隨行,你就等著看吧。」說著,他湊過來,「你要給我加油哦。」
我皮笑肉不笑道:「微臣知道,多謝殿下為微臣操心。」
他覷了覷我的臉色,奇怪道:「你怎麼看起來不太高興?」
「哪有不高興,微臣是太高興了,高興得不知如何表達。」
「我也覺得你應該高興。我知道你從前沒參加過狩獵,去開開眼界散散心也是好的。」他伸出一根手指晃了晃,嘿嘿笑道:「不要太感謝我哦。」
我頓時覺得頭頂有烏鴉列隊飛過——我還真是謝謝你全家……
「行了,殿下好生歇息吧,微臣還有事要處理,先告退了。」話罷,不顧身後傅諒的呼喚,起身拂袖而去。
***
五月初五,端陽佳節,中原各地龍舟競渡,粽葉飄香。
春獵如期舉行。
秋虎原位於洛陽城郊四十里處,有一望無垠的草原,有蓊鬱茂密的叢林,也有沼地野澤。草原與叢林交互錯落,沼地野澤遍佈其中。時有野獸出沒,猛虎居多,黑熊其次,故稱秋虎原。
此次伴駕隨行的,除了太子傅諒之外,還有二皇子傅惟、四皇子傅辰以及五皇子傅邕,更有突厥族新任族長、大祭司元睿從
從漠北奔赴而來。
老突厥王共有三子一女,長子繼承王位,是為現任突厥王。元皇后元夢瑩行二,元睿行三,他二人皆與突厥王一母同胞。聽聞元睿智勇雙全,極受突厥王器重,可謂位極人臣。這次,突厥王以元睿為使臣出使大齊,足見拉攏之意。
且說秋虎原營地背靠群山,面向草原而建。營前有一方湖泊,湖水澄澈見底,天光雲影倒影其中,美不勝收。
營地東邊是箭場,供皇上與諸位皇子練箭之用。西邊是馬場,因突厥人也要參加此次春獵,皇上特意從洛陽帶來了許多名駒寶馬,美其名曰切磋交流,其實也就是為了面子。
晌午過後,安營紮寨工作基本結束。為了方便照看傅諒,皇上特意將我的帳篷安置在太子帳旁邊,這貨稍有風吹草動,我便能在第一時間知曉。
我覺得,能把太子少傅做成太子保姆,我也算是空前絕後、功德圓滿了,想必會在史冊上留下濃墨重彩的一筆,受千秋萬世之頂禮膜拜……吧。
我一面自我安慰,一面腳底抹油往太子帳走去。孰料,我前腳剛踏進帳,便看見傅諒正抱著木桶,蹲在地上吐得不亦樂乎。
我既驚且惑——方才在馬車上還活蹦亂跳的,用午膳的時候也沒見異常,怎麼轉眼之間便蔫掉了?遂快步上前查看,但見他臉色慘白,豆大的汗珠自額間緩緩滾落,不由焦急道:「殿下,您、您這是怎麼了……您別嚇唬微臣!小安子,這怎麼回事?」
小安子一面輕拍他的背,一面回話道:「回少傅大人,殿下他暈馬車。」
我疑惑道:「怎麼會暈馬車呢?平時不是好好的嗎?」
傅諒吐了一會兒,艱難地揮了揮手,示意小安子將木桶拿開。我斟上一杯水遞過去,他漱了漱口,將腦袋靠在我肩膀上,氣若游絲道:「我暈長途馬車……」
我頓覺哭笑不得,道:「那您怎麼不事先跟太醫說呢?太醫都有準備預防暈馬車的丹藥,吃了便沒事了呀。」
他哼唧了一聲,道:「丟人。」
我:「……」
活該!死要面子活受罪!
我有點懶得理他,但看著他這般遭罪的模樣又於心不忍,半晌,終是耐著性子道:「殿下,暈長途馬車並非什麼丟人的事,您貴為當朝儲君,玉體安康豈能兒戲?要不要宣太醫來診個脈?」
「不要。」
「……那好吧。」我扶額,與他商量道:「方纔突厥使臣差人來報,說是預計傍晚時分能到,皇上要設晚宴為他們接風洗塵,您先好生歇息一下,養養精神。」
「我不想去。」他悶聲道。
「不行,你舅父不遠萬里趕來看你,不想去也得去。」我板起臉,故作嚴肅道:「不要耍小性子。」
傅諒扭頭看我一眼,半晌,悶悶不樂道:「哦。」
我扶他上榻,替他蓋好被子。他將一大半臉蒙在被子裡,只露出一雙大眼睛,眨巴眨巴地將我望著,囁嚅道:「玉瓊,你可以在這裡陪我一會兒嗎?」
簡直……惡意賣萌!
不過,我還是心軟了……
「別用被子捂臉,仔細悶著。」我無奈地歎了口氣,將被子拉到他脖子以下,一撩衣袍坐在榻邊,道:「殿下放心,微臣不走便是。」
傅諒嘿嘿一笑,乖乖地閉上了眼睛,不一會兒便發出了輕微的鼾聲。
他的臉上稍稍恢復了些許血色,不似方纔那麼慘白。他天生一張包子臉,兩頰肉鼓鼓的,巴下卻是尖尖的,像這般安靜的時候,竟有幾分惹人憐愛。
驀然之間,我竟生出一種前所未有的感覺——這貨不整ど蛾子的時候,也還是有幾分可愛的……
***
待傅諒睡熟後,我便也回營帳小憩。
迷迷糊糊不知睡了多久,忽然被一陣喧鬧聲吵醒。我披衣起身,挑簾而出,遠遠地望見東邊箭場內依稀有人影晃動,似是圍了不少人。
我心生好奇,走近一看,原是幾位皇子正在練箭試手。
為首的是晉王傅惟,今日他身著玄色錦袍,披一襲繡錦黑斗篷。山風獵獵,呼嘯而過,吹起斗篷隨風翻飛,襯得他氣度沉穩、雍容挺拔,仿若九天玄仙降臨人世。
十丈開外,山腳下齊齊豎立著一排靶位。其餘幾個靶位上的羽箭皆是參差不齊、錯落分佈,只有傅惟的靶位上,羽箭密集地插在靶心,可見箭箭精準,例無虛發。
他屏息凝神,側顏愈顯冷峻。
搭箭,開弓,瞄準,射擊。一系列動作若行雲流水,一氣呵成。
羽箭破空而去,精準地射中了靶心。
周圍登時爆發出一片鼓掌喝彩之聲,我亦不禁暗自為他叫好。
五皇子傅邕拊掌而笑,道:「二哥的箭術愈發高明了,莫說是咱們兄弟幾個,便是放眼整個大齊,只怕也無人能出其右啊。」
傅邕今年剛滿十八,生性爽朗,豪邁不羈,上至巨賈貴胄,下至販夫走卒,不論三教九流,他都能與之把酒言歡。儘管他尚未封王加爵,卻是眾皇子中最討人喜歡的一個。
漢王傅辰表示贊同,「此次春獵的翹楚,非二哥莫屬。」
傅惟淡淡笑道:「山外有山,人外有人。天下之大,強中自有強中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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