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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3章 女傅這職業(2) 文 / 碧晴

    暖風四月,草長鶯飛,滿目新綠。

    傅諒素愛櫻花,東宮之中櫻樹錯落,妖嬈盛放。有微風過時,沉甸甸的花枝隨風搖曳,淡粉的花瓣翩躚而落,仿若頑皮的精靈。

    涼亭內。

    宮人奉上小點,茶女精心沖茶。

    這一泡是我最愛的西湖明前龍井,我端起茶盅小嘬一口,清韻悠然,齒頰留香,連帶心情也舒坦了幾分。

    傅諒坐在我身側默默地啃著點心,時不時地覷我一眼,似有幾分愧疚與不安。我自顧品茶,完全無視了他的存在。

    侍衛運來三堆奏折,我說:「這是什麼?」

    侍衛道:「回少傅大人,這些都是彈劾大人的奏折,皇上說讓大人看著辦。」

    嘴角忍不住抽了抽,我扶額道:「劈了當柴吧。」

    侍衛道是,又運著三堆奏折去了膳房。

    傅諒扯了一下我的衣袖,弱弱道:「玉瓊,你不要生氣,我知道錯了。」

    我對茶女道:「你先下去吧。」茶女應聲退下。我放下茶盅,挑了塊糕點慢慢品嚐,「哪裡錯了?」

    傅諒道:「不該逛青樓……」

    我瞟他,「嗯?」

    「不帶銀子,還打架。」

    「嗯。還有呢?」

    「不該蹲大牢……」

    我又瞟他,「嗯?」

    「聚眾賭博,還總贏。」他低下頭,可憐巴巴對手指,「玉瓊,你就原諒我這次吧。」

    傅諒的生母元皇后出生突厥族,大約是因為胡漢混血的緣故,這貨生得膚白勝雪、明眸皓齒,賣萌撒嬌起來,那威力自然也是無窮的……好吧,我心軟了。

    那麼我就盡量讓自己看起來慈祥些,心平氣和對他道:「殿下,您也老大不小二十有五了,做事能靠譜點嗎?微臣說了多少次,偷溜出宮之前,先跟微臣報備一下,讓微臣心裡有個譜。就算不報備,您能把準備工作做做足再去嗎?您也不是第一次了,怎麼能犯不帶銀子這種低級錯誤呢?再者說,就算沒帶銀子,犯得著大打出手嗎?錢莊開著是幹嘛的?再不濟,您派人通知微臣,微臣還能不給您送錢?還有,那錦衣衛大牢也是您能去的地方?即便您想去,尋個由頭視察一下不行嗎?坐牢是兒戲嗎?」

    傅諒被我的一連串發問問得有些懵,好半天緩過神,道:「說起來也很奇怪,那日前分明帶了足夠的銀子,出宮前我特意還讓小安子檢查過,不知怎麼回事,結賬的時候銀子便不翼而飛了,應該是遇上了扒手……」他眨了眨眼睛,委屈道:「總之,下我會注意的。」

    「還有下次?」我捂著胸口,憂心忡忡道:「若還有下次,微臣就真的要被發配邊疆去挖煤了。」

    傅諒忙不迭擺手,信誓旦旦道:「沒有,絕對沒有下次!你放心,我絕不會讓你去挖煤的。大不了我跟你一塊兒去,反正我也不愛當這個太子,又悶又累,還不自由。」

    我被他最後一句話駭了一跳,下意識地環顧周圍,確定四下無人後,方訓斥道:「以後不許說這種話!」

    傅諒悶聲悶氣道:「哦。」

    我忽然意識到身為太子少傅我應當給他一些正面的引導,遂清了清嗓子,道:「殿下,您身為一朝儲君,也不能每次出宮都尋歡作樂,偶爾也要體察一下民間疾苦,關心一下百姓生活什麼的。」

    「說得也是,」傅諒湊過來,嘿嘿笑道:「玉瓊,下次我們一塊去吧。」

    我沒接他話。

    通常來說,一個人只有想幹壞事的時候才會說「我們」,好事都是「我」。這貨總愛整些ど蛾子,我若跟他一同出宮,只怕有命去沒命回。好歹我也熬了三年,眼看離「黃金萬兩、良田千畝、美男百名、別院十座」越來越近,總不能功虧一簣。

    我岔開話題:「咳,殿下,距下個月秋虎原狩獵還有半個月的時間,您這次傷勢不輕,還能參加嗎?」

    「當然沒問題,這點小傷何足掛齒。上次是我太大意,才讓二皇弟鰲頭佔盡,這次我一定要拔下頭籌,獵得猛虎,讓父皇和武百官好好瞧瞧——我,不,是,廢,柴!」說完,他用力拍了一下大腿表示決心……瞬間痛得嗷嗷直叫。

    秋虎原狩獵乃是皇族傳統,由來已久。

    齊國建國之前,中原大地四分五裂,諸藩鎮割據混戰,為搶奪地盤而窮兵黷武。那時候,換皇帝比換衣服還頻繁,今天皇帝還是張三,可能明日便成了李四。百姓受盡苦楚,怨聲載道。

    □□傅忠不忿藩鎮殘暴虐民,遂揭竿而起,於風雲際會的亂世殺出一條血路,在馬背上奪得天下。當今聖上即位後,繼續推進統一大業。現如今,除了南朝宋國據長江天險偏安江南之外,其餘藩鎮國土已盡數納入我齊國版圖。

    因此,齊人尚武。每年春秋二季,皇上都會在秋虎原設下圍場,領諸皇子比箭狩獵。若有皇子能獵得猛虎,便可加官進爵,加封土地。諸皇子雖表面上手足情深、兄恭弟敬,實則暗中你爭我奪。

    傅諒的騎射之術在兄弟之中屬於上乘,去年秋獵時,他與晉王傅惟爭了個不相上下。但傅諒是個極其自信且樂觀的人,他堅信自己一定能贏晉王。決賽那日,他竟與隨從在帳中飲酒作樂,說是提前慶祝。

    皇上與一眾皇子在圍場等了許久,遂派人去尋他,卻發現他早已喝得酩酊大醉、爛醉如泥。即便如此

    ,他卻依然堅持要去比賽。結果尚未進入圍場,他便從馬上跌了下來,臉朝地背朝天摔了個狗啃泥。最後被抬回宮,足足一月才能下地。

    皇上龍顏大怒,氣罵他是廢柴,他表示不服氣,放話下次狩獵定要拔下頭籌。

    「玉瓊,你也會去的對吧?」傅諒問我。

    「這個……」看他一臉興奮的樣子,我實在不忍心說出「微臣不想過去給你收拾爛攤子」之類的話,遂搓了搓手,道:「微臣聽皇上安排。」

    傅諒喜道:「那我跟父皇說,讓他恩准你伴駕隨行。」

    我:「……」

    ***

    我滿腹心事地離開東宮,往御書房去了。思前想後,我以為先下手為強,後下手遭殃。我必須搶在傅諒之前,向皇上告個假。

    御書房中,我作五體投地狀跪倒在地,道:「皇上,微臣近來感染風寒,身體不適,恐不能伴駕前往秋虎原狩獵,懇請皇上批准微臣告假休養。」

    「不准。」

    「皇上……」

    皇上正在批閱奏折,抬了下眼皮瞟我一眼,道:「方纔太子差人來報,說是讓朕恩准你伴駕隨行,朕已經答應他了。太子總愛胡鬧,有你在旁看護提點,朕多少也放心些。戚愛卿,距秋虎原狩獵還有半月呢,你這幾日好生歇息歇息,朕派太醫過府為你調理身體。風寒嘛,不礙事的。」

    我的心裡頓時有一萬隻神獸呼嘯而過——我方才分明沒有耽誤片刻,傅諒竟能趕在我前面……簡直喪心病狂!

    我又拜下,痛心疾首道:「微臣……遵旨。」

    皇上沉默了片刻,歎息道:「玉瓊啊,阿諒他不爭氣,這幾年辛苦你了。」

    我不由得愣住,下意識地抬起頭望著皇上。他放下硃砂筆,有一下沒一下地揉按太陽穴,神色有些黯然,若帶幾分無奈與歉意。

    此時此刻,彷彿他不再是高高在上的帝王,只是一個平凡的、為兒子憂心的父親。

    皇上已過不惑之年,日夜為國事操勞,平日我未曾留意,現在卻突然發現他的鬢角早已生出華髮,臉上也佈滿細紋。

    胸口有些發堵,我一時不知該說什麼。

    「朕最近時常在想,他究竟能不能繼承大統,成為一個為百姓稱頌的好皇帝。他究竟能不能坐穩江山,將祖宗基業傳至千秋萬世。朕知道,或許阿諒並不適合這個位置,五指尚有長短,他資質如此,再苛求也無濟於事。玉瓊,你說,究竟是祖宗遺訓重要,還是江山社稷重要?」

    皇上這番話的意思,難道是要……我暗吃了一驚,完全不敢往那處想。

    廢太子。

    腦中飛速盤算起來,這可讓我如何回答?

    答祖宗遺訓重要不妥,若皇上當真已經動了那個的念頭,我為人臣子不好與他對著幹。

    答江山社稷重要更不妥,那便是挑明了支持皇上改立太子。畢竟傅諒背後是突厥族,一旦改立必將燃起戰火。再者說,若是來日教元皇后知道,肯定以為我唆使皇上廢太子,只怕發配邊疆挖煤都不行,非死無葬身之地不可。

    這也不是,那也不是,真是要我的老命……

    好在皇上並沒有希冀從我這裡獲取答案,我正暗自煎熬,卻聽他說:「罷了,你先下去吧,此話不可傳於外人耳中。」

    我如蒙大赦,連道「微臣明白」,匆匆跪安離開。

    推門而出時,恰與一人錯身而過。

    那人錦衣玉帶,廣袖翩然,一襲竹色長袍將他襯得身姿頎秀,質若初降雪,面似白玉冠。

    晉王傅惟,名動天下。

    提及他時,世人總會讚一句:「陌上人如玉,公子世無雙。」

    他的生母德貴妃是宋國人,曾是南朝出了名的美女兼才女。傅惟深受德貴妃的影響,亦是采風流、溫爾,史官皆以「善屬,美姿儀」來形容他。

    「戚少傅。」他將我喚住,微笑道:「何事匆忙?」

    我斂了斂心神,恭聲道:「參見晉王殿下。回殿下,微臣方才與皇上議事結束,正準備打道回府。」

    傅惟道:「戚少傅近日費神了。」

    「為人臣子,職責所在。」

    他笑了笑,沒有說話。

    我望了他一眼,待要作禮離開,他忽然又道:「今次秋虎原春獵,你會去的吧?」

    他側首向我看來,眸光彷彿是深沉莫測,又彷彿淡若春水。稍稍瞇了瞇眼,教人魂牽夢縈,捉摸不透。

    我似受到蠱惑,訥訥道:「會,微臣會去。」

    傅惟點頭,「早些回吧。」說完他便推門進去了。

    雕花木門緩緩闔上,他的背影終究消失在視線裡。我卻如同受了魔怔,久久不能回神。

    ***

    回到府裡,已是傍晚時分。

    管家在門前相迎,我解下披風遞給他,問道:「準備好了嗎?」

    「回小姐,準備好了。」

    我點頭:「好,我現在過去。」

    繞過迂迴曲折的迴廊折橋,停在小閣樓前。推門

    而入,幾位僧人正在唱喏佛經,檀香無聲地燃燒,滿室清香。

    昏黃跳躍的燭光映著牆上兩幅畫像,分外溫暖。畫像前的桌案上,擺著兩塊牌位和一眾貢品。

    先父戚正坤之位。

    先母柳瑛之位。

    我拈香跪拜,重重地叩了三個響頭,復拿起紙錢丟進火盆。煙繚霧繞,熏得眼睛生疼,不知不覺眼前有些模糊。

    「爹娘,不孝女玉瓊來看你們了。請原諒女兒平日不敢祭拜,只怕露出馬腳引人懷疑。四年死祭,不知爹娘在下面過得可好,女兒很想念你們。爹娘放心,女兒從來不敢忘記家仇,待時機成熟必定手刃仇人,教他們血債血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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