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章 女傅這職業(1) 文 / 碧晴
近來,彈劾我的奏折源源不斷。作為本朝第一女傅,我頗感壓力山大。
此事還要從五日前說起。
且說那日太子傅諒逛青樓時不巧忘帶銀子,鴇母要將他遊街示眾,太子隨從遂與青樓打手大打出手,鬧得雞飛狗跳,引起路人紛紛圍觀。雙方打得不可開交時,偏偏又好死不死地撞上錦衣衛掃黃小分隊臨時檢查……
所謂新官上任三把火,那掃黃小隊長將將上任不足一月,三把火燒得正旺,又因位小職低沒有見過東宮,大掌一揮便將傅諒一干人等掃進了錦衣衛大牢。
傅諒逛過賭場、逛過酒樓、逛過窯子,獨獨沒逛過大牢,以為甚是新鮮,遂十分配合執法,未曾表明身份。他在牢裡也沒閒著,鎮日裡與牢友們玩骰子、推牌九,混得風生水起,如魚得水。
本來女票女昌這種小事,關幾天放出來也就沒事了。誰知他太不知收斂,在裡面一連贏了幾日,贏得眾牢友灰頭土臉失了面子。吃牢飯的自然不是善類,他們暗中商量後,決定聯手將傅諒胖揍一頓。傅諒金枝玉葉哪裡受過這種委屈,當即亮出令牌,哭天搶地嚎著要見我,不料又被獄卒以冒充東宮的罪名大刑伺候……
總之,我趕到錦衣衛大牢時,傅諒衣衫凌亂、披頭散髮,俊俏的臉蛋也掛了彩,那形容真真甚是可憐。
他當即撲進我懷裡,哭得梨花帶雨,我見猶憐。我只覺兩眼一抹黑,心道這太子少傅只怕我也是當到頭了。
太子行事荒唐已非一朝一夕,據聞,他未滿十五便氣死了三個少傅,十五之後又氣死三個少傅。自此,太子少傅便成了齊國第一高危職業。
早在我入仕之初,皇上便拍著我肩,沉重道:「若你能保太子順利登基,朕便賜你黃金萬兩、良田千畝、美男百名、別院十座,讓你頤享天年。」意思就是,你要是有命活到太子登基,算你牛。
面對如此巨大的利益誘惑,我也顧不得高不高危,默默地在心裡仰天狂笑無數次,面上仍作淡然狀,點頭道:「皇上放心,在其位謀其職,微臣定當盡心盡力看好太子殿下。」
然而,當初信誓旦旦的我,現下卻將太子「看」進了大牢,實在不勝惶恐。
回到府裡,我痛定思痛,覺得與其被炒不如主動請求辭官,於是連夜撰寫奏折,懇請皇上恩准我以二十歲「高齡」告老還鄉。
奈何天不遂人意。
寫完奏折,已是四更天。我困頓不堪,倚著小几打起了盹。不睡還好,這一睡,未曾謀面的先帝——也就是□□陛下竟入了我的夢。
夢中,他站在皇陵門口,將我的奏折反覆閱讀,捋了捋鬍子和藹道:「不想幹了?」
我哈哈笑道:「皇上,不是微臣不想幹,只是您孫子骨骼精奇,吃喝嫖賭樣樣精通,經國治世完全不懂。微臣一介凡人,資質平庸、福小祚薄,委實教不動,更無德無能妄稱太子少傅,皇上,您還是另請高人輔佐太子吧。」
先帝道:「真的教不了他?」
我堅定地點頭。
「那不如這樣,」先帝指了指身後的墓碑,笑瞇瞇道:「你進來,朕來收拾這不爭氣的孫子。」
我驀然驚醒,嚇出了一身冷汗。仔細回味再三,我默默地將奏折丟進了火盆,恨不能落下一滴悲傷的淚。
從那夜起,我徹底絕了辭官的念頭。
***
俗話說得好,好事不出門惡事行千里。
此事很快便在京城廣為流傳,成為百姓茶餘飯後的談資。不出我所料,眾臣紛紛上書彈劾,指責我失德失職。
九龍殿上,言官一正慷慨激昂地列舉我的罪狀,說得面紅耳赤、唾沫橫飛。
「……戚大人身為太子少傅,非但沒有匡扶東宮,使殿下正視聽、明明德,反而縱容殿下流連煙花之地,此乃一罪。累得殿下身陷囹圄,與宵小匪徒為伍,玉體受損,至今未癒,此乃二罪。有負皇上信任,仰愧於乾坤,俯愧於萬民,此乃三罪。此三罪並罰,按我朝律例理應革職查辦,發配邊疆,永不超生!」說完,跪下開始磕頭。
言官二出列,繼續道:「如今太子失德於眾,便是戚大人失德於眾!太子失信於民,便是戚大人失信於民!太子*……咳,總之,此事事關重大,輕則擾亂朝綱,重則動搖國本!不嚴辦戚大人,難以向列祖列宗交代,更難以向天下百姓交代!」
言官三四五六七立即附議:「臣等懇請皇上將戚大人革職查辦,發配邊疆!」
四周又嘩啦啦拜倒一片。
我捏緊笏板,垂眸斂目,分明很是內傷,偏偏面上卻還要端出一派淡然之色。
***
齊國並無女子為官的先例,作為史上第一女傅,我十分不受這些言官待見。
我朝推行官員舉薦制,凡六品以上、有功於社稷的官員,在卸任時可以舉薦有德才者入仕。我受前任太子太傅李瑞安舉薦而入朝為官,這位李太傅乃是開國元老,當年輔佐□□陛下打下江山,運籌帷幄,功勳彪炳,堪稱無雙國士。
起初,言官們懾於李太傅的威望,只敢憤而不敢言。我入仕不久後,李太傅駕鶴西去,他們便聯名上書要求皇上將我罷黜,理由從「來路不明,居心叵測」到「牝雞司晨,禍亂朝綱」,可謂眾說紛紜。怎料皇上大筆一揮,批上「朕知道了」四個字,便全數退回。幾個老骨頭哼哼唧唧、尋死覓活多日,未見效果,只得悻悻作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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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bsp;然,自此之後,他們日日緊盯我一言一行,稍有差錯便往死裡彈劾。連我多買了幾盒胭脂水粉這種雞毛蒜皮的小事都能演繹成作風問題,我也真是醉了。
「這……」皇上看了我一眼,頗為糾結道:「戚愛卿,你可有話辯解?」
我跪下,朗聲道:「回皇上,今次確是微臣失職。太子殿下失德失信,微臣萬死莫辭。」若換做平時,我非要舌戰群臣,與這些言官拼上三百回合不可。然,想起先帝夢中「重托」,我也只好直面慘淡的人生,叩了個頭,悲壯道:「微臣無話可說,伏聽聖意!」
如此順從地認罪,委實不是我的作風。言官們對此表示大惑不解,不約而同地閉上了嘴,齊刷刷地向我看來,不少人的眼中隱有震驚之色。
皇上沉吟片刻,正要說話,恰在這時,聽得殿外有人高聲嚷道:「哎呀,你們別攔我!走開,走開!」
「殿下留步!」「殿下不可!」
伴隨著侍衛們的驚呼,那廂傅諒拄著手杖一瘸一拐地闖了進來。
我暗驚,一陣不祥之感湧上心頭。
果不其然,他走到大殿中央,來勢洶洶道:「你們,誰說要將玉……戚少傅發配邊疆的,站起來,我保證不打死他!」他在獄中結結實實地挨了兩頓揍,傷得不輕,纏滿紗布的右手還吊在脖子上,也不知道是哪個太醫搞的,甚是滑稽。
言官們如雨後春筍般嘩啦啦地站起來。
我閉眼掩面,簡直不忍直視——這貨真是孜孜不倦地坑著我啊……
傅諒顯然沒有料到敵眾我寡,一時瞠目結舌,說不出話來。
皇上氣得臉都綠了,顫抖的手指著傅諒,「誰、誰讓你來的?胡鬧!來人,把太子給朕拖下去!」
左右侍衛作勢要上前,傅諒忽然抱著胳膊「哎喲哎喲」哼了幾聲,侍衛又誠惶誠恐地退了下去。
「如今看來,戚大人非但玩忽職守,更魅惑東宮、蒙蔽聖聽,致使太子殿下罔顧理法,御前失儀!皇上,若留下戚大人,將來必將重蹈妲己褒姒之覆轍,懇請皇上革去少傅之職,發配邊疆!」
「皇上,戚大人留不得啊!」
「女官弄權,為禍東宮啊皇上!」
「皇上……」
言官們愈發群情激奮,七嘴八舌地指責我。皇上的臉由綠轉黑,猛地一拍桌案,怒道:「都給朕閉嘴!!!」
九龍殿內登時鴉雀無聲,人人噤若寒蟬。
傅諒終於意識到這次玩大了,驚恐地看了我一眼。我無奈地歎了口氣,用唇語對他說:「快認錯。」
他也算機靈,撲通一聲跪倒在地,「父皇,這次是兒臣太荒唐,兒臣不該私自出宮,鬧出這些事教天下人恥笑,更不該擅闖九龍殿,打擾父皇與百官早朝。對於兒臣出宮之事,戚少傅全然不知情,她絕沒有玩忽職守,所謂不知者不罪,求父皇不要責罰她。兒臣知道錯了,兒臣願意面壁思過十日,罰抄《大學》三百遍!」
皇上面色稍霽,卻仍是怒意未消,「既然知錯,還不快滾下去面壁罰抄!」
我忙趁機道:「皇上,太子殿下宅心仁厚,甘冒此大不韙為微臣說情,微臣不勝感激惶恐,肯定皇上切莫責罰殿下。此事鬧得滿城風雨,確是微臣輔佐不力,微臣自願罰俸一年,充入國庫。」
皇上捋了捋鬍須,道:「依你所言。」
皇上素來知曉太子的資質品性,也知曉我的艱難。近幾年,面對言官對我的大肆彈劾,他總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其實,眾多皇子之中,比傅諒出色的大有人在。二皇子傅惟治武功,賢名在外,封晉王;四皇子傅辰精於商道,貢獻國庫,封漢王……傅諒完完全全就是最不爭氣的一個。奈何□□遺言「皇位由嫡長子繼承」,元皇后只生了他這一個兒子,儲君之位自然非他莫屬。再者說,元皇后乃是突厥族公主,近年突厥日漸強大,圈地立國,皇上有心拉攏。是以,依靠著母族的強大支持,傅諒的太子之位坐得很是牢靠,行事也越發不管不顧。
傅諒喜道:「多謝父皇,多謝父皇!」
言官見勢不妙,紛紛表示:「皇上,不可輕饒戚大人!」「求皇上嚴懲戚大人!」
皇上煩躁地拂了拂衣袖,「朕意已決,不必多說,退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