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四章 輪迴 文 / 馮永姣
顧謹生是初三才回來的,他和衛沙沙一個學校一個班。可能是都認識我的緣故,所以他們彼此都很投合;這樣不輕不淡的所謂的友誼,難免外界會有閒言碎語。
在他叫住我的那個晚上之前,我從來沒想過我還能再見到他。他還和當年一樣面容青澀,處處微笑,一副天真少年的氣派;陽光下的他,更顯得溫暖,讓人忍不住靠近。他在鄉下的學校一直都是好學生,本就生在城市的人難免會讓鄉下的老師覺得可惜,以致所有為他好的人都勸他再回來,而顧謹生的爸爸生意也逐漸好轉,想也沒想就把他接了來,連同他的爺爺。
衛沙沙也是在初三那一年又住回到原來的地方,她爸爸廣袤的交際讓他在其它城市有了一份更好的工作,她媽媽也算爭氣,病就這樣好了;所以衛沙沙又回到原來的學校讀書,繼續以一種高昂著的姿態窺視著和她注定不平等的人;她還是要做那顆大樹,一生光輝絢爛,照拂她要照拂的人。
而她,真的就像所有人希望的那樣長成了一顆枝茂繁盛的大樹,哪還有人去關注那一層青蔥樹皮裹著的樹幹早已爬滿了害蟲;她的家人看不到,顧謹生就更看不到。
顧謹生說,這座城市最值得他懷念的就是橡果路的書店,它也是附近幾所城市裡面最大的書店;每天的讀者就像遊客一樣來往密集,只是多了一份崇高,少了一份欣喜;他們大多有方向,有涵養。所以長大後能看懂更多書的顧謹生更加常去。
我是和顧謹生約好週六的中午在書店的正門碰面的,他說,我要把你變回原來那個愛看書愛學習的姑娘;雖然我都只有冷冷的一笑,但這樣美好的期許我還是不會辜負的。
他真的就像他說的那樣,一進去就知道他要去的方向,找到他要看的書便也不管我,讓我自己找好書看;我哪能像他那樣做個乖巧的好學生,但是唯一不能否認的是,這樣安靜的地方也確實適合我。我喜歡選幾本投緣的書找個犄角旮旯的地兒靜靜的呆著,所有的時間也不是都是在看書中打發著,有時還可以動筆寫點什麼。
我看的正投入的時候,是衛沙沙來叫的我。我看到她自然先是不知所措,然後是滿臉疑惑的問她怎麼也在這;她當然回答是:巧合。
我還坐在地上一副不想動的樣子望著衛沙沙滿眼的笑意,她也配合著我蹲下來陪我說話;這樣的畫面,其實很懷念;只是我,說著說著便沒了話題,略顯尷尬。
打破這樣尷尬如棋局的畫面的是顧謹生,他看著衛沙沙告訴她:「這就是我和你說的,我家親戚,顧桐。」
「我現在叫顧井桐!」
「好,好!小聲點,顧井桐,顧井桐。」他一副投降的樣子跟我認錯。
「額,你改名字了啊?什麼時候的事?顧、井、桐——也蠻好聽的。」衛沙沙永遠都會讚美別人,這一點,是我如何都學不會的。
「顧、謹、生——那你們真的是親戚啊。」
「對啊,好巧。」顧謹生應該還不知道我的「井」和他的不同。
「說明一下,我的『井』是水井的井,不是顧謹生的『謹』,也不是齊瑾川的『瑾』,水井的『井』。」這麼解釋的時候,我是很嚴肅的。
「啊?齊瑾川是誰啊?」
「齊瑾川,她弟弟啊。」這個答案,是衛沙沙給的。
「顧、井、桐,井桐,為什麼要突然間在名字中間加這個字啊?感覺——」
初二快結束的時候,奶奶感冒什麼的一直不見好;她又一向不愛去醫院不愛治療,所以便請了一位故交,據說這位故交不僅懂醫術,還會推算人命。最後把奶奶久病不治的罪源強壓在我的名字上,說什麼五行缺水,非要我在名字中間加個有水的字。
奶奶思考了很久,想想我也算是齊家的子孫,說什麼都該跟齊家姓;所以那位故人應了請求賜了一「井」字,名為齊井桐,又與排行是諧音;「井」本身就是水源之處,除了江湖河海,最多關於水的也就是井了。
爸爸回來告訴我這件事的時候,我根本就不理睬;給我名字中強加個字,我尚能接受,而且我對這個字也不反感,反而更親近些。只是讓我換姓,我是堅決不答應的。我從小就隨外公,隨他的姓,隨他的命;如今外公雖然去了,我還是要堅定的隨他,隨一輩子。
爸爸自然也知道我的決定,也不勉強我,但還是勸了很久,而我,最大的限度就是同意在名字中加個「井」。
「你不隨齊家的姓,你也不怕以後分不到齊家的財產嗎?」這句話是母親站在房門口問的。
「我不要!」這也是我內心最樸實的想法,我一點都不稀罕他們家的財產。
「跟小孩子說這個幹嗎!」我能看的出來,爸爸最忌諱在家裡面說這樣的事,傷了和氣。
第二天,爸爸特意帶我去了奶奶家,當面告訴了他們我的這個決定,奶奶很嚴厲的說:「不行!我齊家的孩子豈能總是隨外人的姓,這次正好順便一起改了。」
這樣的話說出來讓我極為反感,「什麼叫外人!」
我和奶奶用最惡劣的眼神看著彼此,誰也不願意妥協。
這位看起來年邁的故人倒是爽快,「這孩子能願意加個字也實屬難為了,老夫人也放寬心,等以後孩子大了,想通了,再換個姓也不麻煩。」
奶奶想了很久也給了故人面子,便也沒再爭什麼。
就這樣,我的名字就變成了「顧井桐」。
但是這個緣由,我一直都沒告訴過任何
人;很多人對我名字中多出來的這個字都表示好奇,而我給出的唯一解釋就是:「因為我喜歡這個字。」
這個理由雖然叫人懷疑,但也算正當,有理有據的。只是別人會在背後議論:多大的本事,喜歡什麼字就可以換名字,改明兒我也去換個字。
「都快五點了啊,我們可以回去了。」顧謹生看的手錶。
「你,還坐公車回家,還是我載你回去。」
「啊?好啊。啊不用了,我坐公車回去。」我也是突然意識到上次騙了他說衛沙沙住的那個地方是我家;
「那你呢,也坐公車回去嗎?哎,你們兩家不是靠著的嗎?都在我們學校附近。」
「我媽來接我正好順道。」
「我搬家了!我和衛沙沙先走了。」說完,我便挽著衛沙沙的胳膊消失在這座圖書館裡。
我告訴衛沙沙不要和顧謹生說我們家的事,任何事。口氣略帶威脅,略帶請求。
「他不是你什麼叔叔嗎,你家的事,他不是應該都知道嗎?」
我看著滿眼愁緒的衛沙沙,顧謹生到底和她關係有多好,什麼都說。
「什麼叔叔啊,也不是很親,就在一個學校讀過書而已;你記得不要跟他說啊。我不想讓他知道我的事。」
我的什麼事呢,在學校的事,在家的事,還是騙他的事。
「我感覺——你們挺熟的啊。」
「有嗎?」
衛沙沙並沒有拒絕我,但也沒答應我,所以當後來顧謹生找我盤算這些事的時候,我根本就無力辯白;
「顧桐——」
「顧井桐!」顧謹生每次開口都被我糾正錯誤。
他本是低沉著蹲著擦他的單車,聽了我這句緩緩的起身,直直的立在我面前,用更加低沉的眼光看著我,那種眼光可以滲透人心。
「你什麼時候愛撒謊了?你也前不這樣的。」
「你是那個谷迪集團的千金,那個齊家的大小姐,這樣的身份,需要跟我隱瞞嗎?」
「逃課,還和小混混談戀愛——你到底還有多少事啊?」
「我沒有談戀愛。」
「所以其他的都是真的嘍。」他略帶嘲諷,加上滿臉的不屑,無論我的話是真是假。
「你覺得你這樣對得起你外公嗎!」
他說這句話的時候突然很大聲,把擦車的步狠狠的摔在地上,足足的把我嚇得往後退了一步。這樣的言語和態度,倒真的應和了他是我叔叔的這個身份。
「關你什麼事!」
「你最好以後什麼事都和我無關!」
他應該也是看著我離開的背影說的,雖然我不能想像這句話最終的用意,但我知道,這是顧謹生第一次是因為我這麼生氣。
可是我最討厭別人提到外公,還是這樣的語氣。我的壞脾氣從來都不受控制,禁不起一點別人的輕言輕語。
我從沒多想顧謹生是怎麼知道這些事情,又為什麼要突然間那麼生氣。雖然我一直不承認的自己的各種惡行,但細細想起,我卻也是淪落成這樣不堪的人,從來都不是身不由己;那些年有一首歌,叫做《自我放縱》,我一直覺得這樣的歌就是為我這樣的人量身定做的。
說不清是什麼,就這樣放縱的生活,隨意點的心情,隨意點的脾氣,請不要管我。可是又為什麼,我不想如此過活。
至於一直不願意被提起的外公,我也是想了許久。想了很多,想到小時候的夏天,晚上和外公在院子裡面乘涼,我睡在發散著涼意的竹蓆上,外公就在一旁給我扇蚊子,一直扇到我睡著,再把我抱進屋。他給我取名為「桐」,給我講歷史中的聖人、諸侯,給我最好的愛護;如今這些流淌在回憶裡的溫暖,又一點點的流到我被侵染成污濁的靈魂裡。也許就像奶奶的那位故人賜的字,用土地裡面最潔淨的井水才能洗清我。
每一條本該是孕育生命的河流都有乾涸的時候,更何況是複雜的人心;既然我不能選擇下一個未知的輪迴,那我最少也可以重新定義對外公的離世;或許就像顧謹生勸我的那樣,那只是一種解脫。
外公解脫了自己老來寂苦的歲月,我又何嘗不能解脫一直被籠罩在陰霾下的內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