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三章 夏明 文 / 馮永姣
初三,就像一個會隨時爆炸的熱氣球,每一個人都是支撐著熱氣球高飛的氫氣;我們都是帶著自身的使命存在在這個是屬於我們的空間;有人能積極的適應,就像顧謹生,再不濟,像衛沙沙,如果說何藍藍也成為這樣的人,其實我也不意外。而有的人,天生喜歡和命運抗衡,比起遼闊的江河土壤,一個熱氣球算什麼;這樣的人,比如說我,還有那個衛沙沙的表哥——夏明。
自衛沙沙的家搬到郊區之後,夏明便開始了自己的人生。在我的感官裡,他一直都是個孤獨的人,不和人群,所以也從不住校,沒什麼朋友,更沒什麼交際;生存是他在這個世上和人接觸的唯一理由。在所有人的眼裡,他都是個孤苦的孩子:一個破碎的家庭,一份從來都不是選擇的選擇,就是他的全部。
我上初三的時候,夏明已經解脫了學習的苦海,開始了他的大學之旅,奈何他支離破碎的家庭早已承擔不起他的學費甚至生活費,所以他就像所有窮窯子裡的孩子一樣半工半讀;
第一次見他,是在何藍藍一不高興就去喝酒的餐館裡,當他捧著一箱何藍藍叫來的啤酒站在我們面前時,我就覺得他眼熟,便仔細觀察了一番;
他很是生澀的應對每一位顧客,雖然行為舉止上盡顯客套周到,但我從他的眼神裡看出他內心的狂躁和生來就拒人千里的脾性。他從不多言,也少問,再不明白的事情他都是先在腦子裡面盤算一番,細細的推敲著每一個人說話的最終需求;老闆應該是喜歡這樣的員工的,看上去或者聽上去,都顯得格外沉穩不失條理;只是我一直沒想明白,為什麼他不在自己的學校周邊找個工作或者找個更體面的工作,而是在這裡。
後來之所以認識他,也都是拜何藍藍所賜。她有一次一個人來喝悶酒,卻在這裡跟人起了衝突,第二天去學校超市的時候,才想起來自己的錢包不見了,她不知道是丟在了家裡還是在昨天的餐館裡;我看她急的都快哭了,說是裡面有她最最最重要的東西。沒辦法我們只能分頭去找,她回家,而我、則去餐館。
跑到餐館的時候,我看見夏明剛好騎車過來;我們是同時去找了老闆;
「老闆,昨天這裡有丟失一個紅色的錢包嗎?是我同學的。」「老闆,我今天是來結工資的。」
我們望了彼此一眼,又同時望向老闆。
老闆用眼珠子左右掃了一下我們,表示他都聽到了。
「工資我一會結給你。那個錢包,昨天給小胖收起來了,你等會。」
於是我們一起站在收銀台的旁邊等我們各自的東西。
「你叫顧桐吧!」他居然知道我的名字?我很疑惑的看著他。
「以前看見過你和沙沙一起,他們家人也經常說——關於你。」
「你是——衛沙沙的表哥。」
「是,我叫夏明。」
「噢。不過我現在叫顧井桐。」我點點頭,抿嘴一笑表示問好。
「來,你的錢包,你的工資。」
「夏明啊,雖然以後不在這干了,但你要想回來,我們這裡隨時歡迎。」老闆挺著大啤酒肚,拍拍夏明的肩膀。
「小姑娘啊,你那個同學每次喝酒太猛了,一個小姑娘家,以後還是不要喝酒的好,對身體也不好。」
「嗯,知道。」
出來後,夏明騎車把我送回了學校。
「你怎麼不在這打工了?」
「我找了個和我專業差不多的工作,在學校附近。」
「哦,那我以後豈不是見不到你了!」
「——你沒事要見到我幹嗎?」
「額——沒事,就說說。」
初三的班主任是個不折不扣的死變態。每天早上有人遲到了一分鐘,就在班級門口站十分鐘,遲到十分鐘就站一節課。像我這種父母不在家就經常遲到的人,一直被這個外表看上去很和氣其實內心極其狂野的班主任深深的嫌棄並痛恨著。很多時候,我只在外面呆個幾分鐘整個人就消失在她的視線之中,那一天,起碼那個上午,她是找不到我的。
她也經常夥同其他的老師給我上教育課,軟則說著以後的大好前程,硬則打電話給家長。可我根本就無所懼,因為他們不在家,電話向來都是慧姐接聽的。而慧姐,自從上次被我撞見了之後,就很少,應該說是幾乎不在她的上司面前說我任何話。
時間長了,班主任也就不管我了,我在他們眼裡,已經是個不學無術的小混混;可那又怎樣呢。我還是像之前那樣,遇上好天氣就去鄉下去祭拜外公,回小院裡面坐坐;遇上差天氣,就去夏明在的大學的圖書館看書;有時候,還可以跟他一起去上課;坐在那種很大的階梯教室的最後幾排,一眼望下去,滿座的學生各色坐姿,各干其事;那些算得上德高望重的老教授雖然看起來都是一板一眼,端莊的很,但說起課來,都是別有風趣;想想我們的課堂上,每個人都是墨守成規的樣子,毫無生氣。
和夏明逐漸熟絡之後我才算真正瞭解夏明,真正看透衛沙沙,包括她的家人。
人人都說大學是個大熔爐,它能將任何自控不了的人燒融成一種人,那種人,被夏明稱作為行屍走肉;夏明說他在的那個大學宿舍,每天都是臭氣熏天,兩台不常見的電腦每天被爭來爭去;宿舍六個人,不大不小的空間永遠都是髒兮兮的;所以他很長一段時間都在外面找房子,希望自己可以**出來;只是他的家庭給不了他這樣的條件,他本身在外兼職就辛苦,又是遇上這樣的煩心事;當生活中所以的不
順利接踵而來的時候,沒有人還可以欣然的去面對,然後一點一點的去解決。
夏明這個年紀的男生一旦經受不住誘惑就會被推進深淵,特別是像夏明這樣本來就內心苦悶,精神狀態永遠都是跟著經濟條件打轉的孩子。每次他家裡來電話,說是他爸爸又在村子裡面精神失常還亂耍酒瘋,讓他回家瞧瞧,他都會一個人躲起來哭;我見過幾次他的手上用幾層乾淨的布裹著,嘗試用劉海遮住卻還是能看到的紅腫的眼睛,背著一個已經很舊的雙肩包,坐上回家的公車。
我很久不去看他,是因為顧謹生的關係。
顧謹生說:「如果夏明的人生注定是個悲劇,你就不要重蹈覆轍,你弟弟小川會看著你長大,你不希望今後他也變成這樣吧。」
小川在國外呆了一年便回來了,國外學習雖然相對輕鬆,但對於像小川這樣從小背負著家族使命的孩子來說,他是不適合呆在外面的。
這樣的決定,小川一點都不在乎,因為他說:「無論呆在哪裡,我都不開心。」
他說:「其實我還是蠻喜歡這個院子的,因為這個院子裡面有你陪我說話,在芝加哥,都沒有人跟我玩。」
可是小川,你知道自從外公去世了之後,我已經變得面目全非了,我已經不是那個還會單純的跟著說著鄉下那些好玩的人或事的小女孩了,現在的我,不愛學習,不遵守紀律,愛說謊,目無尊長;我好像已經是一無是處。
其實這些話也都是顧謹生說過的,他是在我最頹廢的時候說給我聽的。我有被這些惡劣的詞語罵醒過;醒來後,就像做了一場噩夢,想想之前的自己是多麼的可怕,令人不堪。
我嘗試著變成顧謹生希望我成為的人,他總說:「你看你小時候多好,雖然不聰明,但也是個好學生,又愛笑,老師也喜歡,外公也疼——」
「你應該像那個衛沙沙學習,你看人家——」
「我不想聽,你要覺得她好,你大可以去找她。」
我自己也沒能明白我是從何時這麼厭惡衛沙沙的,可能是喜歡和何藍藍在一起了之後,也可能是夏明對衛沙沙的評價之後。
夏明說:「我那個表妹,呵呵,特別假。」
「你知道你剛來的時候,為什麼就衛沙沙一個人同你玩嗎?——因為我姑父是你們家公司的一個部門經理,他不知從哪聽來你的身份,就讓他女兒沒事多和你接觸,以後對他們家都有好處。」
「衛沙沙起初每次回家都會笑你成績差,是從農村來的,沒見識,經常出洋相,後來時間長了,就說你是單純,但是我每次聽到的那個單純裡面你知道有多少的諷刺嗎?後來我姑父沒了工作,衛沙沙就說都是你沒用,虧得平時他們家對你那麼好。呵呵,也真是好。」
「這些——你是怎麼知道的,你還知道什麼。」
「顧井桐,我沒別的意思,我就希望你以後不要那麼傻,什麼人你都相信去跟人家玩。我每次也是在房間裡面聽到的,他們每次都說的很大聲。」
「還有什麼是我不知道的?」
「還有——還有都是你家裡面的事了,在你應該還沒認識衛沙沙之前你家裡面的事。你應該、都知道吧,我感覺我姑父每次說的好像全世界都知道似的。」
是的,全世界都知道,從來都只有我悶在鼓裡。
爺爺之所以住進療養院,是因為奶奶三十多歲的時候出軌了一位海歸的建築師;大姑之所以離家出走至今未歸是因為她是爺爺的私生女,又在外面和一個窮小子好上了,家裡人不同意讓大姑再也沒見過窮小子,她一時精神失常,開車撞傷了那時還在上學的小叔;一時內心愧疚,便一直沒回來。
當然這些向來都是傳聞,從來沒被證實過;我從來不敢多想這個家庭隱藏起來的秘密究竟還有多少,很多時候,我多想把他們都挖出來,來成為我逃開這個地方的籌碼;但很多時候,我又不想知道,既然每個人都有著不能揭開的傷疤,我又何必再引人悲痛呢?更何況,這些人,生來都是可憐人。
後來許久不見的夏明,變得更為陰冷些,他開始染上了很多惡習,雖然也都是我平常很常見的抽煙酗酒泡網吧,但曾經那麼努力想要好好過活的人,只是因為上天的不待見,讓他沉淪至此,而我,也只能用自己的零花錢給他買一包他從來不捨得買的好煙,讓他不再這般作踐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