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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九章 一葉、知深秋 文 / 馮永姣

    初中的第一個國慶節是在鄉下的學校過的。

    那時候的舞台是臨時搭建的,每個班都捐出幾張長條課桌,然後搬到操場周邊的跑道上再拼在一起,上面鋪上一層看上去很喜慶的紅布,就像那些電視上大明星走紅毯的那個紅布,很厚,跌在上面也不覺得疼。

    當然,這個不是我自己的體會,是顧謹生告訴我的。

    顧謹生在那個國慶節的舞台上算是玩過了癮,他演了小品,還唱了歌。據說就是他唱歌時候唱的太深情把一個初三的學姐給唱哭了,幾番周轉聯繫到他非要認他做弟弟。

    那首歌在他唱之前我從來沒聽過,所以總是記不得,他事後跟我重複了很多次歌名,我還是都給忘了,倒是一次就記住那個初三學姐的樣子,在那時的我看來,她顯得好成熟,從她的外貌和她的裝扮。

    他演的那個小品也很搞笑,大多都是肢體動作,所以他能體會在舞台上摔倒了卻沒有感到疼是因為那塊紅布的確的很厚。

    後來每次回想起來他在那個小品中的幾個經典動作都會忍不住笑出聲來。

    那時候的我雖然還算活潑但也從不參與這些娛樂性的活動,我不會唱歌也不會演小品,鄉下的孩子只要把書讀好了,其它的都不是家長看中的。

    但這些思想或許也只是我們那時候的鄉下。

    所以我不能理解為什麼奶奶要安排我每天放晚學了,一三五去補化課,二四六去學繪畫、舞蹈、還有豎笛,當然週末也沒放過我,依然是補課、補化課、補我學的不好的化課。我能夠擁有的時間只有星期日的晚上。

    而這些都是她沒有跟我商量就直接給我安排的額外課程,在我白天已經學的筋疲力盡的時候還要夜以繼日。

    我有過從沒有過的厭學。

    我開始一天天的不想去上學,不想寫看起來都很高深的作業。

    老師上課再也不會講解的那麼詳細,很多知識都一帶而過,在我還沒能完全理解掌握的狀況下已經開始了下一節課的內容。

    我開始理解為什麼當初從城裡來的顧謹生成績會那麼好,不認真學都比同班的同學考的高。我過了很久才明白,上學只是一種讓國家放心的教育形式,這裡的小孩早就在上課之前就請了家教把還沒上過的課程知識教了一遍。

    而這些讓我如何能一下子接受。

    而這些的所有,都是我以後不想去上學的理由,大概、也是借口。

    來到這裡的第二個清早,在想完了所有我該想的事後,其實我是睡著了,那些開心的、不開心的、都在那日明媚的初光中遺忘的一乾二淨。

    八點左右的時候,我才被叫醒,然後去吃了早飯,中式的糕點和牛奶,還有一杯加了玉米的白粥,杏姨說這叫營養餐,味道自然也是極好的。

    可能是一個人坐在餐廳裡吃早飯原因,整個人都比較自在,吃的好,心情也就愉快了許多。

    吃完飯我就被洪叔帶去了新學校,坐在那輛黑色的汽車上,看了一路的高樓大廈,人來人往,心裡極度的充滿新奇。

    只是這樣的新奇如果在加上一點陽光就好了,可偏偏下起了雨,一場猝不及防的大雨,淋濕了我整個身子。

    汽車快開到在那所學校的門口時,司機叔叔放慢了車速,問洪叔要不要開進去,洪叔看了看我,說是不用,他給的理由很好,他說:

    「小姐第一次來,帶她參觀一下,她還不適應這樣的生活。」

    我依然是新奇,便也沒在意洪叔的話。

    司機叔叔應了一聲便把車停在了校門口的一邊。

    我在洪叔的幫助下打開了車的門鎖,帶著無比激動的心情下了車。

    十三四的我,還是個依然會把所有的心情表現在臉上的少年。

    可能也正是這樣一開始的單純才會有一個好的開始,比如說,我遇到一個年輕而且漂亮的女班主任,也是語老師;一個戴著眼鏡看上去很是斯的英語老師;還有一位看上去嚴肅其實笑起來很和藹的數學老師。

    當然在遇見這些教我主課的老師之前,我還很榮幸的拜訪了校長、年級主任和一位至今我都搞不清楚她來頭的中年婦女。

    洪叔在見到班主任後就讓我一個人先出辦公室了,我也沒多想,就走下了那座很高的教學樓,趁著好天氣、好心情,在還沒有什麼人出入在校園裡的時候,一個人獨自逛起了校園。

    一直逛到那場突如其來的大雨。

    校園裡有一個特別大的池塘,裡面是我未見過的金魚和幾隻飄在水面上的白天鵝;沿著池塘走下去是一座很大的金銅色雕像,雕像中的人手捧著幾本書,皺著眉頭注視著正前方,渾然一身正氣,這樣少有的形象被雕刻的很逼真,於是乎便呆呆的欣賞了很久。

    雕像周邊都是花圃,一叢一叢的開在路的兩邊,我沿著那種淡紫紅色的花一直走一直走,走到了另一座高樓。

    我繞過高樓,樓前是一座很大的噴泉。

    我很喜歡這個叫噴泉的藝術形象,它每一滴水的零落和昇華都是一次嶄新的生命。用化課上的內容解釋就是形成了氧氣,淨化了空氣。其實無論是怎樣的解釋,這都是一種希望的象徵。

    我站在離噴泉最近的地方,想去看看裡面有著怎樣神奇的水,剛靠近那個已經溢滿水的池邊,整個噴泉就好像受了指示一樣被「開啟」了。

    第一次接觸噴泉的我著實被嚇到了,驚醒過後便四處逃竄;無奈這個噴泉也夠大,索性就噴個盡興好了。

    我閉上眼睛感受到水底一點一點的滴落在我的臉上,涼涼的,細細的,很舒服。只是這樣的舒服沒持續幾秒,我突然覺得水滴變大變的異常急促,我猛地睜開眼過了好一會才意識到原來是下雨了。

    說來也怪,我居然也沒有慣性的跑道屋簷下避雨,反而就傻傻的站在噴泉旁淋雨,本就單薄的衣服一下子就濕了,然後就感覺到無邊的涼意。

    驚顫了一下想想覺得這樣的行為太過滑稽,便自己跑道了離這裡最近的教學樓。

    天色漸漸暗了下來,我開始感覺到刺骨的秋風;想著自己明天或許就要上課了,不要受涼了才好,心一橫就照著原來的路線一個人在雨中摸索著跑回學校門口,跑回了我家的車上。

    那個開車的叔叔見我如此狼狽也沒多說什麼就把外套遞給了我,他拿了把備用的傘站在車外面讓我把濕衣服給換了。

    洪叔一下子就趕來了,說是找了我很久沒找著估摸著也許已經在車上了。

    他應該還要說些什麼的,比如告訴我以後不要再亂跑之類的,但他到底是個善心的人,看到我那樣可憐兮兮的蜷縮在角落裡,也只是把頭轉向前面,讓司機叔叔快點回家。

    回去的路上,車裡開的暖氣,所以縱然外面是淒風冷雨,我也一點都不覺得冷。這樣的如春暖意,讓我感覺又回到了外公的身邊。

    回到家的時候,外面還在下雨,我也不管車離家門口還有多遠的距離,也不顧洪叔在後面喊我要給我撐傘什麼的,就急忙的下車狂奔著回到自己的房間。其實也不是怕被奶奶看到,就是覺得濕衣服穿在身上極度的不舒服,就是想早點換掉。

    我只是沒在意到偌大的雨水竟會變成奶奶恰巧此時欣賞的對象。在她眼裡,本是極盡的秋水橫天宛如珠簾,卻被我這樣沒有涵養的奔跑給破壞了。

    我記得我還是輕輕的上樓,輕輕的關上房門,拉上窗簾,打開衣櫃,一邊發抖一邊換下在雨水裡浸泡過的衣服,從頭到尾,包括我忘記需要換下的鞋。

    還在得意洋洋的我用乾毛巾擦著頭髮的時候,奶奶就派小芬來召喚我了,小芬說話聲音很小,一個也就二十出頭的姑娘,其實我應該可以稱她為小芬姐的,儘管我也隨著大人的習性,只在背後這麼叫她。人前我從來沒有對她有過任何稱謂。

    小芬告訴我奶奶讓我去它房間的時候我就緊張了,想著自己衣服還沒處理,頭髮也是亂糟糟的,一下子就沒了神,一時慌張著不知道該幹什麼了。還好小芬提點著我,她告訴我:

    「一會兒去老夫人房的時候,盡量不說話不要回嘴,她說什麼你就聽著。衣服我待會把你洗了晾乾,你放心去吧。」

    我就是帶著這樣的忠告第一次走進奶奶的房間,她的房間佈局很不一樣,格調和整棟建築一點都不融合,不明亮也不奢華,反而是質樸,典。看到這樣暖意的畫面,我自然就放鬆了心情。

    走過房間的過道,往裡走的時候,我看見杏姨在一旁收拾著。

    她看見我,只是微笑,然後挺身告訴奶奶「小姐來了」。

    我快走到奶奶跟前的時候,她差不多也幹完手裡的活,好像很知趣的退出房間,並關上了門。

    我就這樣站在她的身後,她一直沒有說話,也沒有回頭。我看看她,看看窗外,猜想著她一定是看雨看的入了神。我也不想打擾她然後就一直這樣站著。

    總覺得自己是站了很長久,腳板底開始酸痛,整個身體很累的樣子,耐不住就左右四處打量著,打發點時間,也擴散點注意力。

    她在雨停了之後才打算理我,她問我:

    「你知道我為什麼讓你站這麼長時間嗎?」

    我沒有回答,只能用四處亂竄的眼神告訴她我真的不知道。

    她應該是在等我的答案,等不到,索性就不賣關子了,直截了當的進入主題。

    她先轉過身,好像有點生氣的樣子,坐在靠手邊的小長椅上,沒有像一般的老人那樣臥著,就那樣直直的坐著,配合著她穿的那一身深綠色的長毛衣,顯得那樣古樸端莊。

    接著,她開始用她那嚴厲的眼神直勾勾的盯著我看,然後就一直是教訓——

    「你一個女孩子,下雨天不打傘就在外面亂跑,生病了倒不是什麼事,若是讓外人看到,我們家一直恪守的形象就怕敗在你手上了。況且這是家門口,有什麼事那麼急,就不能像個大家閨秀的樣子,撐著傘慢慢走進來嗎?」

    「雖然你現在是以齊家的大小姐的身份住進來的,但在外人看來,你到底還是個從鄉下來的野孩子,論教育、品行、化,你都只能在底層社會苟活。如此,你的大小姐身份怕也只是個笑話了。」

    「你爸爸一直說你外公把你教育的很好,我倒希望如此。我知道你外公為人敦厚,知人性,但是在規矩禮儀方面,你最少還要多向你弟弟看齊。以後沒事的時候要多請教你杏姨他們,不要丟了我齊家的門風。」

    說完,她也不顧我的感受就起身準備走了,走了沒幾步又回頭叮囑了我:

    「以後要想哭,就躲到沒人的角落裡去哭,省的我看的也鬧心。這個世上沒有人會同情弱者。下次要是再給我看到你這樣的不知禮數,可就不是口頭教育這麼簡單了。」

    我應該是受了極大的委屈,鼻子一酸,眼淚就出來了。

    />在這之前,從來沒有人對我說過這樣的話,字字如針,戳進心肺不能呼吸,比起昨晚母親和弟弟說的話,倒好像是小巫見大巫了。

    但不管是什麼巫,原來在她們眼裡,我就是個鄉下來的野丫頭,就盡給他們丟人了。

    沒有人的房間,我便失聲痛哭,管它的規矩禮數,我要把心裡所有的憋屈不滿都哭出來。外公說過,這樣心裡就不會那麼難過了。

    哭了好一會兒,也沒有人經過這裡,蹲著也累了,就站起來,站起來才發現腳已經麻了,我更是委屈難耐,忍著等到好一點就走回自己的房間。

    本來想撒氣把門重重的合上,可想到不能給外公丟人,不能做底她眼中層社會的人,我還是默默的掩了房門,按了鎖,然後就趴在床上繼續哭,大哭,聲音越哭越大聲。

    哭到最後也沒地方甩鼻涕了才找了乾淨的毛巾給自己清理了一下。

    看看鏡子中的自己,眼睛紅腫,一副要死掉的樣子。睜不開,看不見。

    只能走到窗戶邊,拉開窗簾,打開窗戶,透點涼涼的風,去去心裡的火氣

    窗子外面是幾棵不知名的樹,和這座樓一般高,樹葉幾乎都脫落了,留下幾片還泛著綠意的葉子象徵著樹幹的生命還沒有抵達終點。我看的入神,竟不知一片已經枯黃著蜷縮的落葉從我的額頭上跌落下來,落到我的鼻子上,然後是嘴角,然後就這樣悠悠蕩蕩的落入地面,落到土壤裡面。我想抓、都抓不住。

    我才知道,原來、已是深秋。

    只是已經是遠方的親人,你們可好。

    我突然就好想好想你們。

    我好想回家。

    好想好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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