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八章 心若冰城(下) 文 / 馮永姣
來到這裡的第一個清晨,我醒的特別早,天剛濛濛亮,我就穿好衣服,收拾好書包,按照杏姨交代的那樣刷牙洗臉。
一切都是小心翼翼的,生怕大清早的打擾到他們。
過道裡完全是黑的,我是全靠著感覺摸到了樓梯口,也不知當下是幾點,就沿著樓梯的扶手輕聲的下去,一步一步的走,也一步一步的緊張著。這種心情,就像是待嫁的新娘,即將走向新郎的身邊,有點不安,又有點興奮。
走下樓第一個看見的人是大管家洪叔,其實我後來才知道他本來是爺爺的司機,後來爺爺進了療養院,他年紀也大了,就把這個他當了二十三年的差讓給了年輕人,卻也因此成了我們家的大管家,兼管著除了財務外的一切。在我來之前,他也已經干了有十二年。
按理來說,和我的年齡一樣大。
他看到我的時候完全是驚訝的,我也不知道該叫他什麼,爺爺?沒開的了口就被他搶先了說話。
他瞪大眼睛問我:「大小姐,你怎麼起這麼早。」
繼而望了一眼外面告訴我:「天還沒亮呢。」他又看了一眼他手上的手錶,又告訴我,「現在才五點四十。」
聽到五點四十,我就驚慌了,心想著要趕不上上課了,從老家到這來,我計算過,他們開車開了近兩個小時。如果現在走的話,還勉強能趕得上,可是我怎麼知道大門的外面是不是已經有司機在等我然後開車送我回去。
我只是很急促的走到大門口就被洪叔不大不小的叫聲給叫住了,他是很不明白的問我這一大早要去哪,我就告訴他我要回去上課。
他當時就笑了,不急不慢的放下手上的活,走近我,他說:
「老太太安排過了,小姐你以後都留在城裡上學了,學校我昨晚也說好了,今天帶你去辦個手續,明天就能去上課了。」
他又看了一眼手錶,他說:
「現在還早,你再去睡會吧,一會兒到點了讓小芬去喊你吃早飯,你要是餓了,就去廚房裡拿點麵包。」
突然心裡有點失落感,又有點、莫名的開心。
我沒有說話,這次我是摸著那發白的牆走上去的,雖然沒走幾步,洪叔就給我開了燈,嘴裡還嘀咕了兩句就消失在我的視線裡了。
我記得我是有回頭看他的,因為我一直在想他剛剛跟我說的話,所以他的意思是,我以後再也不能和顧謹生在一個學校上學了嗎?那我以後是不是也見不到外公了。
可是想到我即將要換到一個新的環境,還是會暗暗的高興。
回到自己的房間,我放下書包,脫掉外套,默默的爬到還有溫度的床上,重新打開已經疊好的被子,放下枕頭,閉上眼睛。
沒有睡著,只是在想著以後的事,也想到外公最後和我的對話,我才想明白,原來他一早就知道我是不會再回去上學了,以後就是長久的住在這裡,生活在這裡。心裡還是會後悔當初都沒有想明白就被拉上車了。
心裡,腦海裡想著外公,所以就一直閉著眼睛,因為每次一睜眼,我就想不起我和外公最後在一起的場景。
想完了,就想昨晚吃飯的時候,想在弟弟房間的時候,想、後來爸爸、媽媽相繼來找我談話的時候。
回房間後我開始很努力的讓自己靜下心來寫作業,剛剛掏出作業,就聽見有人敲門的聲音,我是驚訝的,於是還沒等敲門的人說話,我就帶著詫異的心情打開了房門。
他看到我的第一眼是微笑,我看到他的第一眼是沒有表情。
他微笑後的第一句話就是走進我的房間,問我:
「住這裡還習慣嗎?奶奶突然把你接過來,我和你媽媽都沒做什麼準備,給你買點平日裡用的。」
他在房間裡大約走了半圈,又轉個身回頭看我,意味深長地盯著我看,沉默了一會兒,在口袋裡掏出什麼。
我定神一看,幾張鮮紅的票子。
我瞪大眼睛看著他把毛爺爺放在我的書桌上。
他說:「在這裡生活,很多地方都能用到,以後每個星期爸爸都會給你零花錢,在學校用都很方便。」
他還說:「聽外公說,你在學校成績還不錯,以後要更努力啊。」
他後來又說了很多話,不輕不重的問候,不明不白的關愛。
最後他要走的時候,又說到了今晚的那頓「飯」。
他還是笑笑,告訴我:
「奶奶其實平時也很少吃西餐,可能今天你來,她覺得高興,要是以後吃不習慣的話,就和杏姨說,讓她給你做你愛吃的。」
他走到門口,打算幫我關上門,又囑咐了一句:
「以後要是受了什麼委屈,就和爸爸說,不要一個人躲起來哭,或者有什麼事可以和你弟弟說,他也不小了,有時候也可以給你分擔著些。」
「爸爸走了,你早點休息。」
然後他就輕輕地關門,聽到門鎖響了一下,大概他才邁著腳步輕輕的走回他的房間。
等他走後我遲疑了一會兒還是走到書桌前,把毛爺爺放一邊,繼續我的作業。
我記得寫了好一會,大概有半多小時,門又被敲響了。這次我沒有去開門。
門被敲了
幾下就沒了動靜,卻直接被打開了。
我猛抬頭一看,是媽媽。
好像從開始到現在,我就沒叫過她。
在外公生病被送回來後,她也沒出現過,沒說過話,沒有任何行動。
她在我的世界裡,怎麼感覺比那位面不慈心不善的奶奶還要陌生。
以後的日子裡,顧謹生常問我:
「你是不是希望這輩子她都是你生命裡的陌生人。」
我的回答是肯定的。
她就這樣不動聲色的走進來,和爸爸一樣先是在房間裡轉悠了半天,問了和爸爸差不多的問題。
不同的是,她竟然對這個從不溫柔的,從不熟悉的女兒發出慈愛的目光。
她坐在我書桌前的椅子上看著我,然後伸出一隻手,試圖把我拉到她的身邊,可我卻畏縮了,我試著往後退了幾步,可她的手伸的足夠長,又是半彎著身子。
於是我就這樣毫無主張的被她拉了過去,站在離她最近的地方。
她開始醞釀情緒。
我從沒這樣仔細的觀察過她,她有著一雙深邃而又漂亮的眸子,充滿血色的唇,有點發黃的膚色,臉龐兩邊掛著好像染過的髮絲。身上是一件有點性感的紫色睡衣,露出了在那時的我看來已經夠多的雪白雪白的肌膚。
這些的所有,都該是迷人的。
她在醞釀好的第一句就是:
「媽媽把你這些年丟在鄉下,你沒有怨我吧?」
我輕微的搖搖頭。
「媽媽希望你以後在這裡好好生活,像你弟弟一樣,給自己爭光,也給這個家爭光。以後要是學習上生活上有什麼需要的就跟我和爸爸講。」
我認真的點點頭。
「奶奶那邊,能不麻煩她就不麻煩她,她年紀也挺大了,在很多事上,她和我們是不一樣的。所以很多時候還是要靠自己。」
我若有所思的「嗯」了一聲。
可能也是這一聲看似平常的「嗯」,她第一次對我這樣微笑,在那時我的眼裡,單純而又美好。
後來她也和爸爸一樣和我說了一會兒家常,只是中間有很多次我都想提到外公,想問她,你什麼時候回去看他,他很想你,經常念叨你。
但這些所有我真正想跟他說的話都被她打亂了,或者直接是打斷了。
也是說了好一會,她讓我早點休息,然後就走了。
只是她關門的動作比爸爸稍微重些,我的心也稍微的咯登了一下。
母親走後,我在床邊呆坐了一會。
畢竟、這是我第一次這樣近距離的和媽媽說話,牽手。
我張開雙臂直直的躺在床上,一種幸福的感覺油然而生。第一次感受自己的生命裡還可以有除了外公之外的溫暖。
心想著,這種有爸爸、有媽媽、有弟弟、還有外公陪伴的生命,太美好。我多少次的問內心那個嬌羞的自己:
「你知道這種突然間有了自己的雙生父母有多值得人期待嗎!」
這樣的滿足,卻是被弟弟打破的。雖然他也沒說什麼,但是他後來的表情告訴我,其實這些看似美好的表層現象,背後都是一個巨大的悲傷,就像我還未見過的大姑和小叔,甚至一直稱病不願面對家裡人的爺爺。
所以在這個我覺得是一切美好開始的夜晚的時候,門又被敲響了,這次是小川,印象裡,他只敲了一次就闖進來了。
而當時的我剛寫完作業躺在床上,還沉浸在我那小小的幸福感之中。
他看我開心的神情也沒有任何表示,就像我一樣躺在粉色的被子上面。
他就問我:
「媽媽是不是來找過你了?」
我測過臉去看他,問他是怎麼知道的。
他說:「她在找你之前去找我了,他要我以後少跟你在一起玩,這樣會惹奶奶生氣。還讓我不要告訴同學我有個從鄉下來的姐姐,說他們會笑我。」
「她還要我不要把這些話告訴你,但我覺得如果我不把這些我不愛聽的話告訴你,我心裡就不舒服,我晚上就睡不著。」
他翻個身子,和我面對面的,他說:
「姐姐,我以後就對你一個人好,我就和你玩,但是你不要告訴媽媽,要不然她又要訓我了。」
我只是看著他,應了他一聲好,就沒再說過話。
他在我床上躺了好久才回房。
他回房後,我分明聽見他被母親罵哭的聲音,或者直接就動手打他了。
在那個本是美好的夜晚,我卻再沒笑起來。
我一直想著,如果小川不那麼天真的把這些話告訴我多好。
這樣、我的悲傷就會少那麼一點。
這樣、我的心、就不會這個本就涼颼颼的夜晚再添一絲寒意,冷成一座冰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