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6章 【零四】 文 / 蛋撻君
麗正殿。
「我的殿下,我的祖宗啊!」沈大海萬般無奈地扯著被子,企圖把縮在裡頭的肖祈拉出來。「奴才求您了,別鬧脾氣,剛外頭已經來通傳說,衛國翁主在大殿面聖了。」
「不去,不去,就是不去!」肖祈努力用被子把自己裹成一團,裡衣早在一來二回間被扯開,弄得皺巴巴。
「殿下,您這樣讓陛下知道,又是一頓責罵。昨夜您挨罵還不夠多嗎?」
「又不是沒罵過,我才不怕。」
「殿下!」
說殿下不受寵,不似別的皇子那般。但該有的雖少,剋扣也不多。像昨天陛下暴跳如雷,但真正落下的責罰卻也不多。
沈大海想著,卻是萬般無奈,準備再接再厲:「殿下,此事不是兒戲,您趕緊起來……」
「沈大海,你再逼我,我就一哭二鬧三上吊!」
「……」沈大海對著潑皮肖祈,欲哭無淚。
「今兒我把話撂在這裡了,四個字,死都不見!」
任憑沈大海急成熱鍋上的螞蟻,肖祈鐵了心,不為所動。沈大海別無他法,只好戰戰兢兢地去稟告聖上。
沈大海跪在下頭,不用看也知道皇帝此刻是多麼可怕的表情。忍不住在心裡,把自家那個不靠譜的九皇子數落了千百遍。
皇帝的表情陰晴不定,最後似乎是從牙縫擠出來兩個字。
「風熱?」
只是兩個字卻把沈大海嚇得又一陣肝顫,「回稟陛下,殿下昨夜回來後,就上吐下瀉,此刻更是高熱不醒,望陛□□恤。」
「……」
皇帝的餘光慢慢掃過坐在下首的衛南白。
「皇帝陛下,事出緊急,九殿下貴體抱恙,衛南白也憂心萬分,望陛下萬勿怪罪殿下。」衛南白心下瞭然,這肖祈……恐怕是不想見到這個衛國翁主,在宮裡耍性子吧。輾轉之間,他已一臉正色,緩緩開口。
皇帝找到台階後,冷聲問道:「太醫怎麼說?」
「回陛下,太醫說殿下操勞過度,這病雖來得凶險,但開了湯藥,只需靜養數日便可恢復。」
操勞過度……衛南白是見過沈大海瞎掰能力的,此刻也忍不住在心底暗笑一聲,想必肖祈平常斗蛐蛐是挺耗費精力的。
皇帝顯然也想到了什麼,臉色頓時臭不可言。
「父皇不必憂心,待宴席結束,兒臣與杜大人便去看望九弟。」肖墨沉吟片刻,適時開口。
「罷了,罷了。」皇帝顯然也對這個不成器的皇子毫無辦法,既然面子也差不多做到了,眾人一陣客套後,今兒也算是散了。
好不容易糊弄過去,沈大海起身告退,背後早已是虛汗淋淋。
自從跟了九殿下,這生活過得可是驚心動魄。
「有勞沈公公照顧好九殿下。」
「翁主言重,折煞奴才了。照顧殿下,是奴才份內之事,必當盡心盡力。」既然已經過了皇帝那一關,沈大海鬆了口氣,煞有介事的繼續瞎掰:「倒是今日如此怠慢翁主,殿下心中很是過意不去。特意吩咐奴才將麗正殿收拾一番,迎接翁主,大小適宜都已經安排妥當,翁主不必擔心。」
話說得漂亮……按照肖祈那性子,怕是恨不得拿掃帚,把這翁主趕回衛國吧。
衛南白此刻卻也不拆穿,兩人虛與委蛇了一番,他帶著秦默等人,跟著沈大海回到麗正殿的偏殿。
吩咐秦默他們去收拾,衛南白獨自一人來到偏殿旁的竹林。
這一大片茂密竹林正是當年的蕭淑妃,肖祈的生母親手所種。
微風拂過,竹影婆娑,蒼翠滿目,整個麗正殿都瀰漫著淡淡的竹葉清香,沁人心脾。驚曉葉如聞雨,月過春枝似帶煙。(注9)當年的杜衡,便最愛此處,也因此和肖祈相熟,引出了後頭宮裡的頗多恩怨糾葛。而如今,竹林依舊,人已不在。
重回故地,卻已然兩世為人,衛南白並非矯情之人,但也難免觸景生情。他伸手輕撫微涼的竹子,「一節復一節,千枝攢萬葉。我自不開花,免撩蜂與蝶。(注10)」
「翁主,琴拿來了。」
許久不曾撫琴,衛南白一時興起,抱著琴便席地而坐。
這把號鍾(注11)乃是衛國公為他重金尋來,音色如同鐘聲激盪,若以牛角助樂,悲涼的旋律之間,讓人忍不住淚流滿面。在簡單的幾個試音後,輕攏慢捻間,衛南白慢慢閉上眼睛,在沙沙的竹葉輕響間,一曲《漁樵問答》盡抒胸臆。
肖祈剛剛和前來看望他的肖墨與杜阮出門,便聽見這悠悠琴音。他的步子頓時凝住,不敢置信地朝那頭望去。杜阮與肖墨似乎也被琴聲吸引,駐足遠望。
那琴音與這樣的場景,如此的熟悉,就像夢中曾見過千萬遍一般。
不受控制地退了一步,肖祈竟撞到了沈大海。
「殿下?」似是怕驚擾了這琴音,沈大海特意壓低了聲音,用只有二人能聽見的聲音說道。
肖祈搖了搖頭,看著衛南白的目光裡卻佈滿了疑惑與驚詫。
「不惟萃老溪山,還期異日得志見龍顏,投
投卻雲峰煙水業,大旱施霖雨,巨川行舟楫,衣錦而還,歎人生能有幾何歡。(注12)」
等衛南白一曲完畢,肖墨盯著遠處竹林掩映處的衛南白,意味深長地偏頭看著肖祈:「九弟妹才華橫溢,彈指間飄逸瀟灑,九弟日後好福氣。」
肖祈早已換上一副昏昏欲睡的樣子,聞言不屑地擺手:「三哥你就別調侃臣弟了,什麼九弟妹,臣弟怎麼可能會娶她!而且三哥、杜大人你們也知道,我對這詩琴曲毫無造詣,這不就是對牛彈琴麼?」
杜阮聞言忍不住微微一笑,細長的鳳眼瞇起:「九殿下,宮裡有些話是不能說的。被有心之人聽去了,怕是又是一陣閒言碎語。」
「哼,這來路不明之人,我才不要。說便說,我不怕!」
「九弟……」肖墨的神情陡然一冷,目光凌厲,「既然聖旨已經下來了。皇命便不可違背,就不要再妄言要退婚了。」
「父皇這賜婚,我不服。」
「敏於事而慎於言,(注13)九殿下。」杜阮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語重心長道:「陛下已經下旨詔令天下,衛國也已知曉,這種情況又怎麼能輕易改變呢?而且,衛國是百越的八大藩國之一,殿下也不想讓陛下為難,不是嗎?」
「可是……」肖祈還想爭辯,臉上寫滿了不甘。
「生於皇家,便有身處皇家的無奈。」肖墨輕歎一聲,「九弟這般任性妄為,想想你麗正殿闔宮上下的人,昨天那一鬧,若是父皇真的惱羞成怒,得不償失啊!」
肖祈聽了肖墨的話,想起昨天皇帝的雷霆之怒,頓時神色懨懨。一旁的沈大海察言觀色,立刻趁勢道:「三殿下所言極是,九殿下您聽著也是這個理兒。您吶,雜看多了,這皇家啊,哪裡來得那麼多兩情相悅。」
「但是……」肖祈無奈地瞅著肖墨和杜阮。
「九殿下,意氣用事不可取。」杜阮搖搖頭。
「九殿下。」沈大海揪著機會繼續勸:「奴才幫您打聽過了,這衛國翁主家承鐘鼎、心標婉淑(注14),日後一定和您鸞鳳和鳴。」
「聽聽。」杜阮唇角微揚,「九殿下不要置氣了,被別人聽去了還以為您對賜婚心生鬱悶,病倒了,傳出去總歸不好。」
「杜大人,不說別的,我還真是因為這病倒了麼!」肖祈生不如死地道:「你下回和三哥過來,記得帶點醉仙樓的山珍刺龍芽、佛手金卷給我補補,吃完我這一身的病啊,敢情就好了。」
「呵……」杜阮聽了忍不住笑出聲:「聽九殿下這話,這醉仙樓比太醫署管用多了。」
肖祈煞有介事的點頭附和。
「時候不早,九弟早些歇息,我與子雲還有事先走了。下回再來看你。」肖墨不留痕跡地最後看了一眼遠處的衛南白,隨後壓低聲音對肖祈說道:「九弟下回莫要這樣意氣用事了,今兒父皇很是生氣,沒怪罪下來是萬幸。」
「好好好,我一定洗心革面,重新做人。」肖祈一聽頭都大了,擺擺手,一副不欲多談要回房的樣子。
肖墨他們見狀,知道多談也無用,便適時離開了。
「殿下……」沈大海看著皺眉的肖祈。
見肖墨他們走遠了,肖祈便扭頭,怒目而視,手往衛南白那一指:「沈大海,你好大的膽子,本殿下何時允許那些亂七八糟的人住進來麗正殿?!」
沈大海立刻賠笑:「殿下息怒,殿下息怒啊!這都是陛下吩咐的,說是讓殿下與翁主婚前多磨合一下……」
「閉嘴。」肖祈拂袖,「馬上把他們給我轟出去。」
「殿下!」沈大海為難地瞅著他。
肖祈這兩日許多事積在心上,正愁沒地方發火,此刻不由氣極反笑。
「很好,你不去是吧?本殿下親自去!」
「殿下!」
沈大海大驚失色,立刻跟著肖祈趕了過去。
恰好衛南白抱琴起身,準備回房,卻在抬首一瞬,與怒氣騰騰肖祈目光相觸,那一瞬間,衛南白心中五味雜陳,曾經有許多話要與眼前這人說,可卻又無從說起,此刻更是無話可說。
半晌之後,他只能禮節性地朝肖祈頜首示意,想與秦默回去偏殿。
「等等。」肖祈站定,開口喝道。
「殿下啊!」沈大海扯著肖祈的袖子。
肖祈白了他一眼,把袖子一扯,繼續瞪著衛南白。
衛南白停住步子,擺手讓秦默先離開,吸了口氣,背對著肖祈:「殿下?」
肖祈見衛南白竟連正眼都懶得瞧他,再加上早已打定主意要激怒他,聞言便怒斥:「誰讓你住進來的?」
「這話,衛南白認為,殿下應該去問陛下。」衛南白不卑不亢回到,對肖祈的怒氣似是毫無所覺。
「你這是用父皇要挾我?」
「衛南白不敢。」
「不敢?」肖祈笑了:「衛南白,你們衛國人的禮數就是,讓你背著人回話嗎?」
衛南白哪裡看不出肖祈在故意找茬,故意弱了語氣:「回殿下,衛國風俗,女子成婚前不能與夫君相見,望殿□□恤。」
「我看你是因為長得太醜才不敢見人吧。」肖祈大笑,「十里紅妝?衛國公是多恨不得把你
嫁出去,這般倒貼也願意。」
衛南白本就知曉他的想法,肖祈這話雖說得太難聽,他仍一笑置之:「九殿下,衛南白是一介女流之輩,不願與您口舌相爭,望殿下自重。」說罷,不等他說話,便抱著琴朝偏殿走去。
「衛南白,你站住!」
肖祈高聲喊道。
衛南白卻恍若不聞。
肖祈快速上前一步,猛地拉住他的手,卻無意中扯到衛南白肩上傷口。
衛南白忍不住痛哼一聲,手中的琴更是「砰」的掉在了地上。沈大海見狀臉都白了,連忙過去撿起琴。看著他們二人,半天不知該說什麼好。
眉頭緊皺,衛南白半天才強壓下心中翻湧的血氣,忍著痛:「請殿下放手。」
肖祈一用力,硬生生讓衛南白轉了個身。
這一番拉扯,衛南白還未癒合的傷口立刻裂開了,沒顧得上那疼痛,他心下頓時一驚,下意識抬眼看著肖祈。
肖祈盯著衛南白那紗衣上暈開的淡淡血色,表情有些困惑,又有點驚訝:「衛南白,你這是……受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