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5章 【零三】 文 / 蛋撻君
《賜婚——第五章》
蛋撻君作品
驛車轔轔,黃土飛揚。
因為身體底子好,衛南白休整半宿,精神已經好了許多,喝過湯藥後他便閉眼休息。
眼見就要到長安的地界了,秦默還是沒忍住,看著身邊小憩的衛南白:「公子,您為何執意要來百越?」
衛南白微微睜開眼,卻只睨了他一眼,轉而看著窗外,沒有說話,思緒卻隨著馬車外漸漸熟悉的風景而飄遠。
上元十七年,農曆三月一十七日,衛國翁主未及下嫁,薨。
從昨晚肖祈遭到暗殺開始,到衛國翁主出嫁遇刺,衛國公因愛女之死聯合各藩國滋事……一時間百越的朝裡朝外都掀起軒然大波。後來,肖墨憑借雷霆手段協助皇帝平亂,得到朝野內外一片讚譽。而肖祈的病雖然痊癒,但也落下病根從此病榻纏身。最後還陰差陽錯娶了那人安排的棋子,而他們的結局……
衛南白的手猛地一緊,臉色一分一分沉了下去。
過去,他總不願細想此事,現在想想,如果當年不是他湊巧出現在十里長亭,肖祈估計便是凶多吉少。或許,後來肖祈的病不論喝了多少湯藥都一直好不了,也是那人……有意為之。
這麼多年,秦默還是受不來自家公子這溫吞的性子,見他半天不言不語,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忍不住追問:「公子,明明主公已經為您安排好一切。只要出嫁途中假裝遇險,死後換個身份,總歸比日後在百越的日子要好。您這樣的身份在百越,豈非更危險?我實在不懂為何主公竟同意您讓您冒險。而您又是為何執意要……嫁?」
每每想到這件事,秦默一大男人還是忍不住有些臊,他家公子一溫潤如玉的翩翩公子,此刻竟要遠嫁百越的九皇子!
衛南白這才回過神:「秦默。」他無奈一笑,「大約我有太多執念,放不下。」
只有回到這裡,徹底解開這些心結,他才能……真正的解脫。
「執念?」秦默好奇地看著他,「公子有何執念?」
衛南白卻只搖頭,不打算接話。
馬車頓時陷入長久的沉默之中。
衛南白偏頭,看著外頭的春意盎然。想起昨夜的情景,他不由一笑,這肖祈回宮,估計又是被陛下一頓痛罵。不過,總歸比……他鬆了口氣,唇角微揚。
當年肖祈因為迎娶衛國翁主這件事,拉著他倒了好幾日的苦水,最後兩人還喝的酩酊大醉,差點一把火燒了麗正殿。但這一世,百越已無杜衡此人。不知,肖祈此時此刻,又與何人說?也不知百越,此刻又是何番光景?
「公子,前頭便是長安地界了。」
衛南白放眼眺望,遠方長安高高的城牆,在霧嵐中若隱若現。
「這長安城還真是氣派。」第一次來到長安的秦默,看著遠處那規模宏偉的城牆,忍不住感慨:「果然是百越。」
衛南白淡淡一笑,隨後正色道:「秦默,等我們到了長安,切記不要再喊我公子了。」
「公子……」
「百越一日太子未定,即便九皇子被冷待,宮內仍注定處處是暗礁險灘,一旦他因此出事,皮之不存,毛將焉附?(注11)往後務必謹言慎行。」
秦默的表情頓時變得很古怪,張嘴半天,半晌才小聲地憋出一句:「是,翁主。」
眼見著離長安城越來越近,衛南白也不難為他,伸手拿過一旁的面紗為自己罩上。
秦默見了,正想說點什麼,卻聽見前面趕車的侍衛低聲道:「主子,情況不對,我們被包圍了。」
果出所料,衛南白唇角輕揚,依舊面沉如水。他不動聲色地指揮秦默以傳音入密通知精心挑選的十幾個影衛,爾後理了理儀容,端端正正地坐在馬車中間。
他從簾子的縫隙望外頭望去,那熟悉的行事風格,前世他曾目睹數次。衛南白不由苦笑,原本他以為,當年衛國翁主的遇刺是出自衛國公手筆。但細想後,覺得還是需要謹慎,果然……即便不是衛國公,肖墨也與此脫不開干係。肖祈這樣一位不受寵的皇子,不過迎娶一位翁主,也能得肖墨如此重視,真不知是幸抑或不幸?
「翁主,他們要動手了。」秦默沉聲稟告,「我們如何應對?」
「來者不善,意在斬盡殺絕。白沙在涅,與之俱黑,自然……」衛南白明明在笑,可一字一句裡頭肅殺之氣盡顯:「一飯之德必償,睚眥之怨必報。(注8)」
「得令。」
話音剛落,四周的打鬥聲頓時不絕於耳。
身旁秦默面容緊繃,寸步不離守在衛南白身邊,而他仍穩坐泰山,雲淡風輕好似外頭的生死廝殺與他毫無關係。
只不過半晌,外頭已收鑼罷鼓。
不多久,就聽見有人說道:「稟告翁主,影衛三人輕傷,無一人亡。」
「好好照拂那三人,繼續行進。」
「是。」
「翁主,您早已料到會有人來刺殺?」秦默鬆了口氣,不解地看著衛南白:「所以,才特意從衛國帶來這些萬里挑一的好手。」秦默瞅著老神定定的衛南白,忍不住在心裡補上:而且他家公子……竟然全程,從頭到尾,一次都沒去掀簾子,哪怕是看一眼外頭戰況。這簡直是料事如神,成竹在胸。
 
馬車又開始行進,兵戎相見的聲響已全無影蹤。若非空氣中瀰漫著淡淡的血腥之氣,簡直就像什麼都沒有發生過一般。
衛南白看著自己的貼身侍衛,淡笑不語。
雖猜到自家公子八成不會回答他,但秦默在一旁看著他似笑非笑的樣子,還是忍不住一個人默默的內傷。
外頭清風徐徐,浩浩蕩蕩一行人離得長安越近,喧鬧聲就越明晰。
風捲起車簾一角,衛南白看見城門處那挑首眺望浩浩蕩蕩的百越迎親隊伍,臉上的笑容卻漸漸隱退。
兜兜轉轉數年,晃過兩世大半生,到底,還是回來了。
原本將死之人,卻逃過一劫。這一世,歷史從此刻開始,軌跡已全然不同。且不論是否有因果輪迴,單是未來會如何發展,就已是……
衛南白拿起面前一杯清茶,仰頭一飲而盡。
令人萬分期待吶。
∼※∼※∼※∼
衛國一行數十乘到長安城時,城門兩旁頓時鳴鑼奏樂,熱鬧非常。
衛王盛寵,十里紅妝,綿延數里,令圍觀的長安百姓,驚歎羨慕。
秦默輕聲道:「主子,我們到了。」
寥寥數字,兩人卻是一陣沉默。
百越王朝,且不說此時皇廷裡暗湧無數,單是這男扮女裝,欺君罔上。怕是他們從此便要如履薄冰。
衛南白深吸一口氣,在萬千祝頌聲中,與秦默對視了一眼。
「走吧。」
雖是有傷在身,但衛南白還是強打起精神。他一身緋衣似火,輕薄的面紗下,難掩出眾的身姿。而他的身後,跟著宦官侍婢數百人,一路吹吹打打。
斂衣行禮的時候,他腰間的珠佩搖曳,輕碰中發出清脆的聲響。而來自皇廷的風,吹起他輕盈繁複的衣袂,宛若即將飛天的仙人。幾縷墨色的碎發在耳鬢處飄飛,越發襯得他面如冠玉。眾人不由驚歎,這衛國翁主竟是如此清逸出塵,風姿萬千。
再看高台之上,百官看皇帝的表情,顯然他也對這位衛國翁主滿意之極。不過是個才及笄的女子,舉手抬足間竟已洗盡鉛華,氣度雍容,言談間進退有度,不卑不亢,實在是太難得!
衛南白起身的時候,卻無意中對上旁邊一雙陰寒的冷眸。等看清這眼睛的主人,他心中微微一顫。
一旁的秦默不由皺眉,半晌之後才吸了口氣,輕聲問道:「翁主?」
衛南白這才發現自己扶著秦默的手,竟在不自覺中用力,硬生生把秦默的金屬護腕都捏變形了。他有點慌亂的鬆開手,「抱歉。」
「翁主,您還好嗎?」
衛南白點頭,感受到那人帶著探究的目光,深呼吸後他勉強讓自己平靜下來。然後慢慢抬頭,讓自己對上那雙銳利的黑眸,相較於男子冷硬深邃的視線,衛南白的目光平靜如水,卻也半分不讓,不退不躲,毫無畏懼。倒是那雙眼睛的主人,見狀,眼中掠過一絲驚訝。再轉眼,他卻儼然一副正派君子的神色,雍容閒,冷靜自持。
肖墨……
衛南白薄唇緊抿。
肖墨一旁的男子注意到二人之間的異樣,細長的桃花眼微微瞇起,琉璃般透亮的眸子裡卻是滿滿的、陰狠的光芒。削薄的唇角勾起一抹魅惑人心的笑,他拉了拉肖墨的衣袖,然後湊到他耳邊,似乎說了些趣事,讓肖墨向來冷峻的線條柔和了些。可男子雖是看著肖墨,但餘光一直鎖在衛南白身上,眉眼間還隱隱含著一抹挑釁,自始至終都不曾對他有過半分友善的目光。
杜阮。
衛南白無奈的彎了彎唇角。
他對肖墨如此明顯的佔有慾,杜衡當年竟然不曾發現半分。
是杜阮做得太好,還是杜衡過於遲鈍?
衛南白在秦默的攙扶下,在皇帝的下首從容落座。肖墨和杜阮結束交談後,他的目光總是似有若無地落在衛南白的身上。
握著玉杯的骨節微微凸起,衛南白不由輕輕閉上了眼睛。
……
「子敬,我不信命,只知我若為王,定給百姓一個繁榮和諧的天下。」肖墨的聲音並不大,淡淡的、卻帶著滿滿的自信,篤定得讓人不自禁的深信他所說的便是未來,「而我愛的人,不需傾城天下,只與我不捨不棄。」
杜衡略帶驚訝地著看向他,肖墨回過頭衝他微微一笑,然後慢慢朝他伸出手,「子敬,你願陪我嗎?」
那目光似乎隱含著鼓勵的意味,杜衡掙扎許久,終是歎氣,顫抖著緩緩把手放在他的手上。肖墨像是怕他後悔一般,立刻緊緊握住了他的手,「
他爽朗一笑,抬手慢慢指向四周,語氣裡隱隱有睥睨蒼穹的豪氣:「子敬,你看……這將是我的天下。而我肖墨要成為天下最大的王,也要成為最美的情郎。」他執著杜衡的手,輕輕在他的手背上落下一吻。
那一刻,杜衡內心的感情再也無法停止波濤洶湧的翻滾,滿滿的幾乎要溢出一般。百越雖允許男子相愛,但一旦娶了男妻,便失去了繼承的資格。他知道,他們注定無法坦然地攜手走在萬眾矚目之下。但是……他偏過頭,看著陽光下他立體的臉龐,萬語千言若晨露凝結在舌尖,「肖墨,你會成為百越最偉大的王。」
肖墨沒有回答,只是看著他笑,像是水墨丹
丹青裡最後一筆的點睛,與久遠的記憶重疊在一起,在時光與夢的盡頭,漸漸甦醒。那綿延數十里的雄渾美景,與兩人身後那漫天旋舞的桃花瓣一起,像是一曲婉轉美麗的古曲,而身側飄起的綾羅與日光長風共舞,靜止成這世間最美的畫面。
……
那時候,一切都那麼美好。誰又會料到,最後的肖墨與杜衡,會是那樣慘烈的結局!
爾虞我詐,互相利用,互相猜忌,甚至拔刀相向。
濃密的睫羽微微垂下,蓋住衛南白眸底的冷光,他握著玉杯的手幾乎要把杯子硬生生捏碎。
察覺到來自杜阮宛如利刃般鋒利的視線,衛南白慢慢舉杯,把瓊漿一飲而盡。
肖墨、杜阮,多麼好笑,你們此刻等來的,卻不是肖祈與衛國翁主雙雙遇刺身亡。而是肖祈安然回宮,和親翁主平安抵達。
這一世,再無杜衡,歷史也已經悄然改變。
而久別的故人們……
你們別來無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