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96章 照顧 文 / 牛小掰
母親再一次沉沉睡去,如今的她已經非常虛弱,身子大不如前,只說了這麼一會兒的話,人已經疲倦到了極點。我看著她蒼白瘦弱的睡顏,忍不住一陣心疼。小心地伸出手,替她將腮邊的碎發捋好。母親似乎感受到了動靜,雖在睡夢中,仍是微微一動,嘴唇微張,不知說了句什麼。
我小聲問她,「母親,你說什麼?」
她又輕輕說了一句。我將耳朵貼了過去,只聽她聲音極輕極小地說道,「客群,是你來了嗎……客群……」
我聽她重複著這個名字,口氣那麼柔軟多情,心中忍不住一動。難道這個人,才是我的親生父親?
母親似乎夢到了美好的畫面,嘴角都勾著淡淡的笑意,「客群……我累了……我堅持不住了……我追不上你了……讓我歇歇吧……」
母親在我的印象裡,一向沉穩安靜,很少開口說話,像是幽谷中的蘭花,在不經意間盛開,又在不經意間凋零。恍然間,我似乎看到了少女時期的母親,她那麼美好,又那麼柔弱。我看著她走過繁花似錦的春夏,走過葉落雪飄的秋冬,看著她一個人孤獨的走在路上。
母親,累了嗎?
塵緣凡俗,總是讓人如此的煩惱。如果可以,我多希望和你一起生活在閉塞的空間,哪怕這裡只有我們兩個,再也不會有一個外人。沒人對我們品頭論足,我們也不必為了任何人改變自己,就向著自己最初的方向,一路走下去。無論時光如何流逝,我們都能不改初心……
母親淡淡側過了臉,似乎結束了整個美夢,夢話也止在了嘴邊。
窗外的天一點點轉亮,新得一天就要來了。房門輕輕被人推開,我看到蘇蘭端著藥碗走了進來,她躡手躡腳,似乎唯恐吵到母親的休息,慢步走到我的身前。我忙站起身,腳步虛晃,險些摔倒,要扶著一旁的床沿才能勉強站穩,「是給母親的藥嗎?」
蘇蘭搖了搖頭,「姑姑兩天前就嚥不下任何東西了,即便勉強吃一點,也會立即吐出來。」她心疼地看著母親的睡顏,「大夫們素手無策,還是爹心疼姑姑,不想讓她過於辛苦,因此就停了藥,只給她喝些水,但只要多喝兩口,就要吐個不停。」她把藥送到我的手邊,「我昨晚上聽你說話嘶啞,知道肯定是上了火,嗓子難受,就連夜安排桃紅熬了藥。你多少要喝一點,這會兒你是主力,姑姑跟前兒都指著你呢,你若是也倒下了,姑姑怎麼辦?」
我點點頭,接過藥碗一口幹掉了,「四嫂,難為你有心了。」
蘇蘭悠悠一笑,「這算什麼?你四哥的房間裡別的沒有,藥卻是年年月月都備著,從不敢停呢!」
「四哥最近好嗎?」
蘇蘭搖搖頭,「他身子入秋之後就大不如從前,這幾日聽說姑姑不好,他也跟著著急,因此更是每況日下。」
我歎了口氣,又問,「四舅回去歇著了?」
「沒有。」蘇蘭指了指隔壁,「自從姑姑這樣之後,爹和媽就搬到隔壁去了,這會兒大家都在那頭呢,不敢隨便離開,唯恐這邊出了什麼事兒,你一個人在這兒慌了神沒了主意。」
我點點頭,見母親還在睡著,就說,「四嫂,母親睡得還好,你去那屋子說一聲,讓四舅和四舅母先去休息,他們年紀也大了,實在不適宜這麼跟著熬夜。」
「嗯。」蘇蘭接過空藥碗,放輕了腳步離開。
過了一個時辰,白洛彬推門走了進來,他慢步上前,小聲問我,「怎麼樣?還堅持得住嗎?我知道這會兒說什麼你也聽不進去,也不要你去休息,但你得答應我,量力而行,可不能自己先倒下了。」
我點點頭。
他又說,「姑姑這個身子久在病中,這一天或早或晚總是要來的,我相信你早就有心裡準備,只是面對時還是有些不捨。姑姑此生辛苦,每每看到她時,都覺得心疼,若是能這樣解脫,也算是一種福氣。」
我含著淚說,「話是這樣,但還是捨不得。」
白洛彬拍了拍我的肩膀,「蓉萱,堅強點兒。」
他搬了張凳子在我身邊坐下,陪我守著母親。上午十點鐘時,母親忽然醒了過來,她眨了眨眼,似乎還不知自己身在何處,緩了老半天,才反應過來,看著我與白洛彬道,「蓉萱,我剛才做了一個夢,好長好長的夢,長得就像我這半生,有那麼多美好而漫長的回憶……」
「是嗎?」白洛彬配合地笑了笑,「那姑姑夢到自己年輕的時候了嗎?」
「夢到了。」母親點點頭,「那個時候可真好啊,可惜回不去了……咳……」她伸出手,抓著白洛彬道,「洛彬,你過得好嗎?」
「好,很好。」白洛彬格外堅定地說道。
「嗯,我相信你能做得很好。」母親慈愛地望著他,「洛彬,這一輩的孩子裡,洛軒與你和我最合得來,我打小看著你們長大,沒想到一眨眼……你們就這麼大了……洛彬,有心儀的姑娘了沒有?姑姑好想喝一杯你的喜酒啊……」
白洛彬眼圈一紅,一滴淚就這麼自然地落了下來,「我眼光高,只有姑姑這樣又有模樣又有才藝的姑娘才能入我的眼。」
母親笑了笑,「成家吧,你的年紀不小了……洛彬,無論姑姑在哪兒,只要看到你幸福,姑姑就幸福……」
白洛彬嗯了一聲,哭著答應了一聲。
母親又柔軟地看向我,「洛彬,姑姑把蓉萱交給你了,你要替我好好照顧她,別讓她受了委屈,好不好?」
「
好!」白洛彬泣不成聲,點頭答應。
母親似乎極為放心,又看著我說,「蓉萱,讓我好好看你,我要把你記在我的腦海裡,生生世世都不忘記……」
我早已淚流滿面,哭著道,「母親,你累……你累了……別說這麼多話,休息一會兒吧!」
她看了我幾眼,又從我的肩膀向窗外看去,臉色極為癡迷,「怎麼還不下雪呢?」
雪?是了,母親一直對雪情有獨鍾,每年都等著盼著想見到初雪,我轉回頭,望著乾淨的天空,「許是還沒到時候吧?」
母親有些遺憾,輕聲道,「真想再看一次雪……就一次……最後一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