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97章 一念 文 / 牛小掰
母親又堅持著和我說了幾句話,精神大為不好,眼皮也越來越沉,沒多久就又昏睡了過去。白洛彬陪我一直守著她,中午時白月漪也來了,眼睛通紅,顯然也熬了夜。她擔心地看著我,什麼也沒說的側過了臉,悄悄抹了抹眼淚。我們三個人無聲地坐在這裡,一直到下午時,母親才忽然醒來,她迷迷糊糊地看著我們,忽然笑了。
她的眼神那麼滿足,像是得到了承諾的孩子。我順著她的視線轉頭望過去,忽然發現窗外竟然下起了今年的第一場雪。
細小的雪花輕輕舞動,從蒼穹而落,一時間,整個天地都被罩上了一層潔白的雪色。
母親柔弱地笑了笑,「下雪了……下雪了……」因為激動,氣息也明顯亂了。我急忙安慰她說,「是啊,下雪了,你別激動,慢慢看呀。」
母親看得那麼專注癡迷,彷彿要把眼前的畫面永久刻在腦海中一般。白月漪小聲問,「姑姑,你很喜歡雪嗎?」
母親點點頭,已經沒有力氣回答。她看著看著,忽然掉下淚來,顯得格外無助。
「怎麼了?」
她只是不住搖頭,眼淚似是止不住一般掉落下來。窗外的雪越下越大,細細密密的雪片仿若花瓣一般,落英繽紛。母親盯著看了許久,才長歎了一聲,忽然道,「月漪,去叫四哥和四嫂進來吧……」
白月漪微微一怔,不知所措地看著她。還是白洛彬冷靜起身,「姑姑,我去叫。」他轉身出門,不一會兒帶著四舅,四舅母和一眾下人走了進來。
母親臉色白得幾乎透明,已經毫無血色,她微微一笑,病態的笑容讓她看上去如此冰清玉潔,彷彿是雪一般的精靈,吹一口氣都要融化掉一般。那笑容美得掙魂奪魄,讓人移不開眼睛。她沖四舅招了招手,輕喚了一聲四哥。
四舅頓時淚如雨下,快步走到床邊,勉為其難地笑了笑,「六兒,四哥在這兒呢。」
母親喘了兩口氣,胸口不住起伏,她顫抖著抓住四舅的大手,低聲道,「這輩子咱們兄妹倆最是投緣,也能說到一起去。四哥……這些年承你照顧,我……我一直很感激……」
四舅哭著道,「咱們兄妹兩個,還用說這些嗎?」
母親聲音也哽咽了,「四哥,來生若是有緣,我必還和與你投生到一家,這一次換我做你姐姐,我一定好好報答你今生的恩情,好好照顧你……你喜歡的,我都讓給你……給你……」
四舅苦笑了一聲,「真是孩子氣,誰稀罕這個?」
「我知道你不稀罕,但……但我稀罕。」母親呼吸越發急促,「四哥,我有一件事兒還放心不下……」
四舅看了看我,「你不必惦記蓉萱,我會好好照顧她的。只要有我活著一天,就絕對不會讓任何人欺負她。」
母親淒然一笑,「有四哥這句話,我就……就放心了……」她淡淡側過臉,看了四舅母一眼,「四嫂……四嫂……」
四舅母哭著跑了過去,早已泣不成聲,「我……我在這兒呢!」
「四嫂,你真是個好人,我……我還沒來得急報答你呢……」
四舅母淚如泉湧,「我不要你的報答,好妹子,你別說話了,好好歇一會兒吧。」
母親看了她幾眼,笑得格外柔情。她說完這番話,已經累到極點,額頭上的冷汗水流一般的落下。眼睛在屋子裡眾人的臉上掃了一圈,忽然又說,「阿珍……」
王媽哭著跪倒,「小姐,我可憐的小姐啊……你帶著我一起走吧,奴婢到陰間繼續伺候你去……」
母親笑了笑,「你年紀也不小了,怎麼還說這種傻話?你和我……主僕一場,今日我要去了,對你還真有些放心不下。蓉萱……」母親叫我過去,吩咐道,「阿珍年紀大了,回頭你選個日子,將她風風光光的送回老家去,別讓她再這麼辛苦,知道嗎?」
我哭著點頭,「是,我知道。」
母親緊緊抓著我的手,似乎想將全部的力氣傳導給我,「蓉萱,不要哭……我的蓉萱,不要哭……你是老天賜予我最寶貴的禮物,如果不是你,我怕是早就沒了,根本不會堅持到今天……蓉萱,我好遺憾……我還沒有看到你嫁人呢……」
我撲在床頭痛哭,已經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來。
母親愛憐地摸了摸我的頭髮,「蓉萱,別怕……你的人生還很長,要走很久……如果將來遇到了黑暗,遇到了難關,也都不要害怕……我會一直跟著你的……我會……保護你……下輩子,你還要不要做我的女兒?」
我只是流著淚不住點頭,一屋子的下人都跟著嚶嚶哭了起來。
母親最後一次將眼神落到我的身上,那麼慈愛,那麼不捨,那麼放心不下,但最終,她還是鼓勵似的衝我笑了笑,又看了看白洛彬,白月漪,然後是四舅,四舅母,王媽……她的眼神在眾人的臉上逐一掃過,這才淡淡地轉過頭,看向窗外白濛濛的大雪。
「真好啊……下雪了……」她說到這裡,似乎已經累到不行,緩緩閉上了眼,我見她嘴唇一張一合,似乎念著什麼,湊過去一聽,只聽她說:
一朝起,一朝落,一朝揮墨一朝過錯;
一念佛,一念魔,一念心痛一念折磨;
一顆心,一盞燈,一念清靜一念解脫。
……
話音只到這裡,再沒了下。我抬起頭,再看母親的時候,只見她一臉平靜,嘴角還勾著恬淡的
微笑,就此斷了呼吸。
我輕輕推了推她的肩膀,叫道,「母親……母親……」可是她卻再也沒有反應。
王媽撕心裂肺地哭嚷道,「小姐……我苦命的小姐啊……」
四舅母身子一顫,向後暈倒。幸好白洛彬就在不遠處,一個箭步上前扶住她。白月漪捂著嘴痛哭不止,琉青衝過來在我身邊跪了下來……
整個屋子最冷靜的人就是四舅,他看了母親最後一眼,眼神格外柔情,緩緩起身,走到門外,只見富貴,小可,栓子,潮生都在門口候著,估計是聽到了屋子裡的哭聲,小可和潮生眼圈都紅了。
四舅歎了口氣,吩咐道,「給省城那邊報個信兒,就說……六小姐……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