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31章 丁朗 文 / 牛小掰
白府，芳華園。
秋日溫暖的午後，園子裡的葉子落了一地，只有金黃色的菊花開得正是燦爛，幾個小丫鬟放輕了動作打掃落葉，發出沙沙的輕微響動。
白月嵐早早地吃過了午飯，伺候她的丫鬟瑞珠收拾好碗筷，看著她對著鏡子仔細打扮了一番，忍不住說道，「小姐好久沒置辦新衣服了，我前兩天看見寶喜又抱著一大包衣服回屋子，看來是五小姐安排人做的。她那邊風光無限，倒是咱們，日子過得緊巴巴的，小姐今兒這身衣服還是去年做的呢。」
白月嵐帶上翡翠耳環，看著她笑了笑，「行了，別替我抱不平，是我自己不願意做的。即便是去年的，又不是不能穿，何必事事和她爭個勝負？我現在最不想惹人注意，因此還是低調點的好。怎麼著，你覺得我老了，得靠衣服提提光彩了？」
瑞珠連忙搖了搖頭，噘著小嘴道，「小姐明知道我不是這個意思，不過是替小姐委屈叫苦罷了。明明都是白家的掌上明珠，怎麼就她花錢流水似的？按理說，小姐你還排在她上面呢，有什麼好的，也應該先可著你來才對。」
白月嵐站起身，幽幽歎了口氣，「這事兒咱們關上門你說幾句發發牢騷就算了，出了這個門檻，就一句都別跟別人提，否則傳出去，有點不好辦。」
瑞珠嗯了一聲，「奴婢知道，不敢給小姐惹麻煩呢。」
白月嵐笑道，「眼下局勢不大好，所以咱們最好一點麻煩都沒有。人家月珊上頭有個二哥頂著，自然有人提醒照顧。咱們這邊，除了爹之外，就是個還年輕不成器的洛楓。爹自己尚且難以自保，又哪有功夫理會我？因此咱們就安靜的躲在一旁當閒人吧，反正現在還沒少了吃喝。」
「小姐說的是，二爺是出了名的會算計，我看白家的家業早晚都給他佔了。」
「他能佔上，證明自己本事大。不過……咱們一個姑娘家，生來就不如男人，誰佔了那個位置，對咱們都沒好處。你別以為白洛雲當了家，就能對咱們有多好，說不定第一個要除的，就是咱們呢。」白月嵐冷冷笑了一聲，有些煩惱地歎了口氣，「大門大戶的，也有許多煩惱，還不如市井百姓，活著更自在一些。」
瑞珠有些不解地看了看她的臉色，「我看著姑娘和二爺他們走的近，以為是一心想要幫他們成事呢。」
「呵呵。」白月嵐扯著唇角笑了笑，她雖然不如白月珊那麼艷麗，但自有一股冷淡的味道，「就算白家真沒落到大哥手裡，我首先也要想著自己的親爹，畢竟是親生父女，他若真當了家，回頭扔給洛楓管理，我這個當姐姐的日子也好過些，又怎麼會便宜了白洛雲？眼下不知道老爺子什麼意思，我是哪方都不想得罪罷了，又哪裡是誠心幫他。估摸著以他的聰明才智，我這點小心思也是心知肚明早猜到了，大家面上和和氣氣的罷了。」
瑞珠點了點頭，「姑娘睿智，我腦子笨，可想不明白這些。」
白月嵐羨慕地看了看她，「我倒想像你似的輕鬆自在活著，什麼也不想，但下面還有個洛楓，他年紀輕，又是我一母同胞的親弟弟，自然要多顧及些。欸，只恨他年紀小，生得晚，要是早些年出生，我一定盡全力幫他爭，現在看來，是完全沒這個必要了。」
瑞珠笑道，「姑娘別說這些煩心的了，回頭讓自己不自在，姑娘不是約了朋友去看戲嗎？」
「是，不過時候還早，我多坐一會兒再走。」她有些疲憊地歎了口氣，「昨晚上給月珊折騰了一下，一晚上都沒怎麼睡好，現在渾身都累得要命，若不是事先早就約好了的，我今兒說什麼也不想出門了。」
瑞珠急忙走到她的身後，輕輕幫她揉起了肩膀，「又不是小姐的事，何苦這麼上心呢？我剛才去後廚取菜看見了寶喜，聽她說五小姐一早就出門了，午飯也不回來吃，精神好得狠呢。」
白月嵐一愣，「出門了？她昨兒才惹了事，今天還不老實的留在家裡？回頭二哥知道了，肯定是要罵她的。」
瑞珠見四下門人，秋日午後又難得安靜，就貼到白月嵐的耳邊道，「我聽寶喜的意思，咱們五小姐很不順心呢，過兩天有個商會舉辦的舞會，聽說老太爺安排蓉萱姑娘和九小姐去了，往年有這種事，哪次不是先想著五小姐？她表面上裝得多不樂意似的，最後還不做了幾套行頭，歡天喜地的就去了？今兒這好事沒安排給她，氣得她要吐血，因此一早就出去想辦法了。」
「她能有什麼辦法？應該是去找宋小姐了。」白月嵐笑了笑，「寶喜這丫頭也是糊塗，這話能隨便往出說？要是給月珊知道了，肯定要好好收拾她的。」
瑞珠臉色一變，急忙說，「好小姐，你可別在五小姐面前提，不然給寶喜知道了，以後有什麼事兒都不會告訴我了。」
白月嵐點了點頭，「我又不是傻子，和她說這個做什麼？對了，娘的院子最近很安靜，沒出什麼事兒吧？」
瑞珠搖了搖頭，「能出什麼事兒，咱們三夫人是名正言順的大房太太，後娶的兩個偏房能鬧出什麼風浪來？給三夫人管理得明明白白，大氣都不敢喘呢。」
一說這個，白月嵐就一臉的不高興，「當初說要娶小妾的時候我就不同意，都這個年紀了，娶回來做什麼？弄得大家都不順心，爹不聽，我這個當姑娘的能說什麼？洛楓更會做人，乾脆不發表意見。好在娘也厲害，否則要是受了欺負，我也是不能坐視不理的，真要鬧起來，咱們這院子就等著給人看笑話吧。」
瑞珠給她捏完了肩膀，又蹲在她的腳邊幫著捶起腿來，「小姐不用擔心這個，有夫人在，那兩個小妖精成不了什麼事兒，何況三老爺最近也不怎麼去她們房裡，大多都一個人留在書房睡了，聽說鋪子裡的事多，正煩得他鬧心呢。」
「還能是什麼事兒，準是白耀祖又惹禍了。」白月嵐沖瑞珠揮了揮手，讓她起來，「行了，有你又揉又捶的忙了半天，身子舒服多了，時間也差不多了，我走了。晚飯不回來吃，你給我準備好洗澡用的水，我回來洗了澡才要睡覺呢。」
「是。」瑞珠乖巧地點了點頭，送著白月嵐出了園子，遠遠見著霖園方向走進去兩個人影。白月嵐頓住步子看了幾眼，「前面那個人的身影熟悉，看著像是單總管，後面那人是誰？」
瑞珠瞪著眼睛看了半天，「瞧身形眼生，不像是咱們白家的人，你看他賊眉鼠眼四下打量的樣子，肯定不是什麼好人。」
白月嵐想了片刻，「行了，你送到這兒得了，回去吧。」瑞珠行了禮，看著她走遠，這才轉身回了芳華園。
◇◆◇
單總管領著人進了霖園的院子，隨手招來一個丫鬟，「老爺現在在哪個屋子歇著呢？」
那小丫鬟恭恭敬敬地說道，「回管事的話，老太爺吃了午飯，倦極了，就回屋子躺下了，這會兒估摸著還沒醒呢。」
單總管點了點頭，看了身後的男人一眼，「你領著他到會客室等著，我去請老爺來。」
「是。」小丫鬟忙答應了，對那男人客客氣氣地說道，「先生，請跟我來吧。」領著他奔著會客室走去。
那男人進了屋子，四下看了看，一副震驚的嘴臉，「好傢伙，這屋子大得嚇人，喲，這瓶瓶罐罐的，看上去就值不少錢吧？」
小丫鬟有些奇怪地多看了他幾眼，「先生喝什麼茶？」
那男人嘿嘿一笑，露出一口黃牙，「當然要喝最好的。」看了看小丫鬟，挺著胸膛說道，「我可是你們家老太爺請回來的客人，你當然要拿最好的給我。」
小丫鬟皺著眉點了點頭，有些不解的出了門。總覺得他一身市井刁民的樣子，真是猜不透老太爺把他叫回來做什麼。
那男人把整個會客室角角落落看了個仔細，正閒著無聊，就見著單總管陪著一個年老的長者進了屋子。那男人立刻從椅子上站了起來，整了整滿是褶皺的衣襟。單總管指了指他，對著外公說道，「老爺，這位就是小蝴蝶的父親。」
「對，沒錯。」那男人急忙加了去，「我好好的一個姑娘，給你們家白耀祖逼死了，你們總要還我們一個公道才行。」
「公道？」外公衝他冷冷一笑，「公道是有的，一會兒就給你，坐著等吧。」說著，慢步走到正首的椅子上坐下，單總管急忙叫人端上了熱茶，他吹了吹熱氣，小口抿了一下，「嗯，這是今年的雨前龍井，難得的好茶，采的時候好，晾曬的也充分，因此味道十分正宗呢。這批貨好像是老三叫人訂的？訂的好，眼光也算專業獨到。」
「我們可不像老爺會品茶，沒喝出這茶的味道。」單總管在一旁笑著說道。
小蝴蝶的爹原本以為把自己叫來，是要賠一筆大錢，因此樂顛顛的跟著來了，見他們扯起了沒用的閒話，完全不往這件事兒上提，不禁有些著急，忍不住咳了幾聲，「我說，白家當家的，你家孫子把我女兒逼死了，總不能就這麼算了吧？你把我叫過來，就是為了看著你喝茶？」
「自然不能這麼算了。」外公衝他一笑，將茶杯放到桌子上，拇指上碧綠的扳指在陽光下亮得出奇，「之前我聽說耀祖已經賠了一筆錢給你們，你們拿了錢，也答應再不鬧了，沒想到一回頭，就又跑到警察局找公道去了，有這樣的事情沒有？」
小蝴蝶的爹臉色一變，眼珠飛快轉了下，惡狠狠地說道，「你們可要知道，我女兒正是最好的年紀，而且嗓音動聽，唱得無數好戲，每月都能給我們家填補不少家用，這次給白耀祖逼死了，直接斷了我們的財路，等於殺了我們全家。他賠得那點兒錢，能頂什麼用？」
外公冷冷盯著他，「你的意思是，他賠得少了？」
「嗯。」小蝴蝶的爹連忙點頭，「自然少了，那點兒錢，還不夠打發路邊的乞丐呢。」
外公瞭然地點了點頭，「那好，一會兒你走的時候，跟著單總管去賬房，我再賠你一筆，拿了這錢，你就安靜過自己的日子吧，要是再鬧，可就不行了。」
小蝴蝶的爹一聽，喜上眉梢，連忙嗯了一聲。
外公衝著單總管道，「一會兒你帶著他去賬房，支出五百塊錢給他。」
「五百？」小蝴蝶的爹嗓門立馬大了起來，「您真是開玩笑了，天還沒黑就說起夢話來了？我女兒一條命，你只賠五百塊錢，真是……」
未等他說完，外公已經冷冷地打斷他，「你是想拿著五百塊錢安安穩穩的繼續過日子，還是想不要錢，跟你女兒一起去呢？」
一起……去？
小蝴蝶的爹臉色一白，明顯愣住了。
外公看也不看他，轉著拇指上的扳指，「今兒給你這五百塊錢，就算我仁至義盡。你要覺得能平了這事兒，就拿著錢走人，再敢去警察廳一步，我自然不會放過你。要是覺得錢少不想拿，就利利索索的出了這門，回頭這錢我安排人燒給你，而且保證只多不少。」
燒？燒給你……
小蝴蝶的爹雙腿顫抖，磕磕巴巴地問道，「你……你這是什麼意思？」
外公笑了笑，「意思就是這麼個意思，我猜你也聽懂了。怎麼選，你自己看著辦吧。我白家在江城能走到今天，自然什麼手段都用過，手上的血，也真是沒少沾。如今雖說時代不同了，草菅人命是萬萬不行的，但只要有錢，相信還是能搞定
的，你說呢？」
小蝴蝶的爹喉嚨咕嘟一聲，嚇得連連點頭，「是……小人明白您的意思了……」原本還一副趾高氣昂的模樣，如今卑躬屈膝，隨時都要跪下來似的。
「嗯，你是聰明人，那就好辦了。」外公笑了笑，「不過，我還有件事兒要問你，老實回答我，我再加一千塊錢給你。」
小蝴蝶的爹明顯一怔，瞪著眼睛想了半天，連連點頭，「是，白老爺您問，只要小人知道，一定告訴您，絕不敢有半句隱瞞。」
外公得到了想要的效果，顯得格外滿意，「很好，我問你，之前除了白耀祖，白家還有誰給你送過錢去？你想好了再告訴我，要是敢說一個字的假話，今兒你就出不了白家的大門了……」
小蝴蝶的爹腿一抖，就這麼直挺挺的跪在了外公的面前。
◇◆◇
同福飯店。
眼前的男人熱絡地走了過來，顯得格外自信。我看了白洛彬一眼，只見他也蹙著眉頭，很是意外。
姓丁的掌櫃一副無害的笑臉，「我姓丁，單名一個朗字。也不怕和各位說實話，我剛剛盤下這家店沒幾天，算是初登江城。我自小在外地長大，在這裡可以說是無親無故，剛才聽你們聊天說話，風趣幽默，因此很想結交一番。希望不會太過唐突，再嚇著了你們，要是那樣，就是丁某的罪過了。」
白洛彬跟著笑了笑，「丁掌櫃千萬別這麼說，自古以來，交朋結友都最正常的。不過這頓飯錢，我們還是要交的。」一邊說，一邊看了我一眼，「蓉萱，你說呢？」
我連忙點頭，「沒錯，原本就說是我請客的，大家肯給面子賞光，那是我的榮幸。若是不花這點錢，回頭指不定你們怎麼笑話我呢。丁掌櫃您的心意我們就領了，但飯錢一定是要給的，不然下次，我們就不能再來了。」
丁朗笑道，「丁某在這裡人生地不熟，可以說是舉目無親，說不定以後會有什麼事情麻煩幾位，你們不受我的禮，回頭我怎麼敢拜託你們？」
白洛彬見他態度格外堅決，又看了我兩眼，笑著說道，「既然如此，那我們就受之不恭了，回頭丁掌櫃要是有什麼需要，不妨來找我們。只要是我們力所能及的，一定全力幫忙。」
丁朗滿意地點了點頭，「那就最好不過了。」又看了夥計一眼，那夥計忙手腳利落地遞來一個打好包裝的紙包，「這是我們店裡招牌的脆皮鴨子，剛才看你們吃得津津有味，想來是合胃口的，就讓夥計裝了一整只，姑娘和小姐回了家，想起來的時候，可以嘗嘗。」
那夥計伸手遞著，好像我們不接，也不敢收手似的。白洛彬只好嗯了一聲，「琉青，你拿著。」
琉青這才上前一步，從夥計的手裡把紙包接了過來。
白洛彬道，「丁掌櫃，我們幾個人還有別的事情，就不叨擾了，什麼時候有機會，也讓我回請您一頓，投桃報李，全當是感謝了。」
「感謝就不必了，我既誠心交你為朋友，自然為的不是這個。只希望，回頭我要是有什麼難處的時候，你能出手幫忙，那就最好不過了。」丁朗送我們到了門口，一臉笑意。
白洛彬衝他點了點頭，領著我們走了。
走出了老遠，我回頭看了一眼，發現他竟然還在門口站著，遠遠的也看不清表情，只覺得他的視線一直落在我們的身上。
白洛彬皺著眉道，「這個人不簡單，以後咱們再不來這裡，更別和他來往了。」
白月漪好奇地問道，「六哥，怎麼了？我看你和他笑嘻嘻的，人家又是免了飯錢又是送東西的，還以為你們真交上了朋友呢。」
白洛彬看著我，「這個人分明是認識我們中的某一個的，就在那裡等著……不對。」他忽然停住腳步，「他認識的是我，只有我去過同福飯店，所以他才盤下了整家店，為得就是等我過去？他做了這麼多事情，肯定不止想要和我結交那麼簡單，我看他話裡行間的意思，分明是有事要求我的，是什麼事呢？」
我看著琉青懷裡的紙包，「而且這紙包是早就裝好了的，他志在必得，事先都準備好了。我看了看白洛彬的臉色，「他有備而來，看來有所圖謀。好在只吃了一頓飯，咱們以後不來這裡就是了，你也不用擔心。」
白洛彬沉著臉點了點頭。
丁朗看著我們走遠了，這才表情凝重地歎了口氣，轉身回了店裡。夥計走上來，緊張地問道，「少爺，您是不是太心急了？」
丁朗看了他一眼，「如今雪溪正處於水深火熱之中，我怎麼能不急呢？剛才幾次都差點就說出了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