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4章 萬香 文 / 牛小掰
白洛彬言而有信,等我們到了萬香園,他果然已經備好了早飯,清淡的小米粥外加可口的小籠包,幾樣小菜也是有模有樣,唯獨一盤炒雞蛋擺在正中央,頗為搶眼。白月漪一見,就知道是白洛彬的主意,笑著嚷起來,「六哥一大早的就不安好心,變了法的戲弄我,別人還說你是仗義疏財白六郎,我看是最沒正經的人才對。」
未央站在一旁也捂著嘴小聲笑了起來。
白洛彬連喊冤枉,「昨天見你吃的高興,以為是真喜歡,今天早上特意給你準備的,你不領我的情就罷了,怎麼還說我不正經?」
一旁跟著忙活的小丫頭撇著嘴笑,「這雞蛋是六少爺親手炒的,弄得一頭大汗呢!」
白月漪一聽,感激白洛彬的一番心意,頓時高興起來,「六哥親手給我做的?那可真得好好嘗嘗。」四下一看,忽然問,「五叔呢?」
白洛彬衝著後院指了指,「早起練功呢。」他這麼一說,我和白月漪對視一眼,直接笑了起來。
五舅在白家是一個另類,外公一直說他肯定是投錯了胎,應該早幾年出生當個武林豪傑,綠林好漢什麼的。聽母親說,五舅自小就癡迷武功,經常從門禁森嚴的白家偷溜出去聽茶館裡的說書先生講一些飛簷走壁的奇人奇事,越聽越覺得神奇,硬磨著外公送他去少林寺學什麼武藝,給外公狠狠收拾了一頓,他才消停了幾天。沒多久自己琢磨著修煉,從房頂直接一躍而下,以為能踏風而行,結果狠狠摔在地面上,左腿也斷了。外公氣得不行,對這個最小的兒子又沒什麼辦法,後來真在老家那邊找了個曾經做過鏢師會點功夫的人教他。打那之後,五舅才算安靜下來不亂鬧了。
不過也沒好多久,五舅年紀漸漸大了,外公想讓他進入白家的產業出份力幫幫忙,結果五舅不幹,依著他的話來說,「我可是要當大俠的人,大俠怎麼能經商?商人都是黑了心的東西,吃人都不吐骨頭,正是我輩要對付的人……」還沒等說完,外公的巴掌就揮了過來。
或許是家裡逼得緊,五舅實在沒辦法,索性收拾東西,留了一封要做什麼閒雲野鶴不理世間爭亂的信離家出走了。外公看到信後,氣得砸了一屋子的東西,吩咐人立刻出去找。動用了不少人手,硬是找了半個月,才在離老家有點距離的一個山間小廟裡找到五舅,人瘦得只剩骨頭,卻依舊鬧著不肯回家。最後還是外公去了,看著五舅狼狽的模樣,歎著氣說,「你隨我回去,在家修煉也是一樣的,何必在這裡吃苦?我再不逼你到鋪子裡幫忙了。」
「真的?」五舅得了外公的保證,歡天喜地的跟著回家了。過了一年,外公給五舅找了一門親事,五舅原本極不高興,自己是要當絕世大俠的,成親之後縛手縛腳,怎麼拯救蒼生?因此鬧著又要離家出走,後來聽說對方是個拳館主人的女兒,這才勉為其難的答應了。當時做的是夫妻一同懲奸除惡的打算。
結果媳婦娶進門,五舅傻了。
他雖然自小打著修煉的旗號學武,但不過是強身健體罷了,那功夫在真正的練家子眼裡,就是花拳繡腿,根本上不了大之堂。五舅母六歲開始跟著父親習武,長拳短拳是最拿手的,因此五舅在她的手底下,被修理得金光閃閃。一句話不對,也不跟他客氣,先是兩三拳招呼過去,打得五舅鼻青臉腫,鼻血狂噴。母親和我說起時,笑得十分開心,「那時候我還沒有嫁人,有時候路過你五舅住的院子,能聽見裡面你五舅連連求饒說什麼再不敢了之類的……」
五舅母雖然一身的真功夫,但是自小沒讀過書,沒什麼化,五舅有時候和她拽點,五舅母聽不懂,只當他是在嘲弄自己,抬腿就是一腳,給五舅踢飛出老遠。五舅打又打不過,理也說不通,只好再去求外公,想要退親。
外公本就對他分外頭大,知道白家裡是找不出一個能治得了他的,見新娶回來的兒媳婦手段一流,高興還來不及,又怎麼會聽五舅的退親?更何況當初他選的這門親事,也是經過深思熟慮的。直接給五舅打了回票,五舅回到院子,得了消息的五舅母把他狠狠揍了一頓,事後五舅覺得沒面子,對外還說,「哼,把我當人肉沙袋,打了半個小時的拳,我硬是咬著牙挺過來了,眼也沒眨,腳也沒晃。」後來給下人傳出來,說是五爺是給五奶奶拿繩子掉到房樑上打的,沒多久就給打昏了。
他們兩個性子雖然不合,但有一點卻十分合拍,就是路見不平拔刀相助的勁頭,但凡遇到什麼不公的事情,無疑不是出手相助,仗義執言。白洛彬的『仗義疏財』大概就是遺傳了他倆。五舅和五舅母打打鬧鬧,一直到白洛彬出生才算安靜下來。大概是當了母親,五舅母明顯比從前溫柔多了,若不給五舅氣急了,基本上不怎麼動手。
我聽母親說起五舅母,總是特別好奇,想要見見,無奈她紅顏早逝,也知道是不可能的了。母親每每說起她,總是格外惋惜,「她當時懷著第二胎,年紀已有些大了,大伙都替她擔心,只有她自己沒事兒人一樣,不承想到了日子,果然難產生不下來,折騰了一日一夜,撇下個姑娘自己不行了。她走了沒幾日,那孩子也跟著沒了……」
五舅同時喪妻喪女,自然大受打擊,消極了許多年,別人說要再給他納妾,也都給他大聲罵跑了。近兩年外公老了,對他看管少了,他又無聊,竟然又打著修煉的旗號折騰起來。外公知道了,生氣地說,「白家這是怎麼回事?一個老四脾氣臭得像是茅坑裡的石頭,一個老五又瘋瘋癲癲的整日做不切實際的夢,等我死了,看你們怎麼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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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聽白洛彬的口氣,顯然對自己的親爹也有些無奈,但身為子女,也不好多說,只能苦笑著搖頭,「前幾年還不見怎樣,如今倒是每天都堅持,越發魔怔了。一會兒你們見到他,也不用磕頭,抱著拳衝他行個禮,他就很高興了。去年除夕我去給老爺子磕頭拜年,回來他還說我,『大家都是江湖同道,磕什麼頭??給他抱個拳就是了。』再這麼下去,離瘋也真不遠了。」
我聽了他的話,搖頭淺笑,「我們到底是晚輩,怎麼能抱個拳行個禮就完了?那是肯定不行的。」
白月漪笑道,「怎麼大家都覺得五叔不好?我卻覺得他是白家的真性情,活得特別自在,讓人羨慕呢。」
話音剛落,一個聲音悠悠傳了過來,「月漪也最得我心,可惜是四哥的寶貝女兒,要是我的該有多好!」五舅已經穿著一身練武的短衫走了進來,大概是想到了自己夭折的女兒,神情變得有些落寞,看白月漪的眼神也充滿了慈愛。
白洛彬看了看他,「爹,怎麼穿這麼薄的衣服出來?著涼了怎麼辦?」
五舅揮了揮手,極是無所謂地說道,「這有什麼,從前我練武大冬天的也光著膀子在外面跑呢,你別瞎擔心,我身子好著呢。」他隨手接過丫頭遞來的毛巾抹了抹額頭上的汗珠,又問我,「你娘怎麼沒跟著來?她那個病,準是整日躺在床上躺出來的。叫過來每天和我鍛煉,不出半年就給她調理好。」似乎想到什麼生氣的,眉頭一皺,「******,老陸家真不是個好東西,可憐了我妹子……」他和母親排在最末,年輕時關係最好,不禁替母親不值起來。
白洛彬咳了一聲,大概覺得當著我的面說這些有些不妥,「爹,你餓了吧,過來吃飯。」
五舅也反應過來,有些尷尬地看了我一眼,「嗯,吃飯!」
「五舅你上座,我和月漪給您磕頭問安。」我衝他笑笑。五舅極不耐煩地搖了搖頭,「磕什麼頭,我安著呢,不用問了,趕緊坐下吃飯。你們這一路過來,已經磕了好些頭了吧?膝蓋疼不疼?我這裡有最好的專治跌打損傷的藥油,一會兒你們擦點兒!」
我一怔,還不知該怎麼回答。白月漪已經笑著跳起來,「我就說五叔是天底下最好的叔叔,最會心疼人啦。雖沒到擦藥油這麼嚴重的地步,但也確實是跪了不少次。」
五舅嘿嘿一笑,指著飯桌說,「咱們這萬香園裡,是最沒規矩的,你們也不必守著那些老古董的陳規舊矩,趕緊坐下來吃飯。回頭讓洛彬帶著你們出去轉轉,江城這幾年變化還是不小的,洋人帶了好些新玩意兒過來。我聽說他們也打拳,那個叫什麼來著?」
白洛彬無奈看了他一眼,「吃飯就吃飯,怎麼又說起洋人的東西來了?你不餓,我們也餓了。」
五舅有點不解,「你們餓了就吃,幹嘛看著我。」過了一會兒,恍然大悟地笑了笑,「原來是我不動筷子你們不敢動?哎呀,都說了不用守這些破爛規矩。」伸手把筷子拿起來又撇了回去,「行了,我拿完了,趕緊吃吧。」
白洛彬衝我們使了個眼色,「吃吧,吃完了不是還要去拜訪大嫂嗎?」
我雖有些不習慣五舅的性子,但白月漪卻和他很對脾氣,熱熱鬧鬧地吃完了飯,五舅還把我們送到門口,白月漪學著五舅的樣子抱了個拳,「青山不改,綠水長流,咱們回頭見。」
五舅大為高興,大概白家自上到下敢和他這麼胡鬧的也沒有第二個,於是回了一拳,「再會。」
我怕白月漪一張嘴又開始胡咧咧,扯著她頭都不回的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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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央見白洛彬加了進來,往前走了一段路就笑著說,「原本是擔心姑娘和小姐不認得路,所以才讓奴婢送姑娘,如今六爺既然擔了這個差事,奴婢就不往前送了,園子裡還有些事要處理,奴婢就送到這裡吧。」
白洛彬點了點頭,「一大早上的辛苦你了。」
未央低下了頭,「不敢說辛苦,都是奴婢應該做的。」
我尤其感激她一路上為我出主意,替我考慮,上前握著她的手說,「折騰了你一大早,還沒用飯吧?回園子先別忙其他的,吃了飯再說。」未央明顯一愣,抬頭看了我幾眼,才笑著回答道,「是,多謝姑娘。」
我們看著她步履飛快地走了,這才由白洛彬引著往閬園的方向走。走出幾步,白洛彬忽然停了下來,回頭看了一眼。我順著他的視線望過去,果然見未央進了外公所住的霖園。白洛彬的臉色頗為深邃,讓人猜不透他在想什麼,像是午夜的星空,深得沒有邊際。
白月漪倒沒察覺,還在前面叫,「你們快點跟上來,咱們拜訪完大嫂還要出去玩兒的。」蹦蹦跳跳地踩著樹影往前走。我跟上白洛彬的腳步,輕聲道,「這次來省城,總覺得像是有什麼事情要發生似的。」
白洛彬看了我一眼,「你也察覺到了?」
我笑了笑,「我到底不是月漪那個單純的年紀了,事情擺在眼前,先不看表面,只會想還沒有其他深意。」
「也不用給自己找煩惱,好在只住幾天,到了日子就走了,倒不用擔憂。」白洛彬安慰我,「對了,我中午有個茶局,都是些談得來的朋友,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見見?」
「既是你的朋友,我又不認識,貿然過去好像有點不合適。你不用擔心我在園子裡沒意思,先辦你的事就是了。」
白洛彬笑著搖了搖頭,「絕不是因為這個……是我的朋友們也想見見傳說裡的拚命三郎什麼樣,知道你來了,特意要我帶你去呢。」
「啊?」我頓時傻眼了。
白洛彬拍了拍我的肩膀,「你也不用害怕,就這樣過去給他們看看就完了,誰敢說什麼,咱們倆一起和他拚命。」
我被他逗得笑了笑,「只有我們倆去?月漪怎麼辦?」
「茶局是在午飯後,咱們一會兒先出去轉轉,到了中午,就找個地
方吃飯。我聽說長安大街那邊新開了家四川館子,味道很是正宗,咱們去嘗嘗?」白洛彬看著我說,「那地方離洛康的學校也近,把他也叫來怎麼樣?回頭讓洛康帶著月漪四處轉轉。」
我想了想,點了點頭,「你分明早就安排好了,這個時候才來問我有什麼意思?我說不行,你該怎麼辦?」
白洛彬見我戳破他,也不慌亂,大言不慚地說道,「能怎麼辦?拖也要把人拖過去。我都和他們保證了,說人肯定是要帶到的。何況你難得來省城,總窩在家裡有什麼意思?」
我只好答應,「好吧,就給你個面子。不過我是個鄉下丫頭沒見過什麼世面,回頭給你丟了人,你可不許罵我呀。」
「怎麼會?」白洛彬還要再說,白月漪已經在閬園的門口一臉不高興的叫了起來,「你們再蘑菇一會兒,天都要黑了,到底過不過來?」
我和白洛彬相視一笑,急忙跟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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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了閬園的院子,只見滿院子金燦燦的菊花,開得極是濃郁。白月漪小聲嘀咕道,「到底是嫡孫的院子,裝飾的真好,富麗堂皇的,離老遠一看,以為進了皇宮呢。」
「剛好了一會兒,又開始胡說了。」我瞪她,「你安靜點,咱們看一眼大嫂就走。今兒中午少不得要六少爺破費些了,他說要請咱們下館子,還要叫洛康過來呢。」
「真的呀?」一聽說洛康要來,白月漪極為開心,「那咱們趕緊走。」
穿了花園,就見白耀祖和屠泰兩個人急匆匆的往這邊來,看樣子是要出園子。白耀祖見到我們,微微有些意外,「大早上的你們怎麼過來的?」眉頭一皺,顯得很不高興。
白洛彬很客氣地回答道,「蓉萱和月漪沒見過大嫂,這次難得來了,說要過來拜訪一下。」
白耀祖哼了一聲,「她有什麼好見的。我身上還有事,先走了。」說完,帶著屠泰就走了。白月漪瞪著他的背影,「呸,牛氣什麼?」
白洛彬拉了她一下,帶著我們進了大嫂所住的院子。大哥成親時老家那邊只有四舅帶著富貴過來喝了杯喜酒,我們這些小輩的都沒跟過來。因此在這樣明媚的秋日第一次見杜雪溪,我完全愣住了。不止是我,白月漪也眨著大眼看了看,彷彿尤不相信眼前仙人一樣的人物竟然活生生的擺在眼前。
她還生著病,倒在床上十分虛弱,見到我們來,似乎有些尷尬,「不知有貴客要來,這幅樣子怎麼好見人?」
「快別這麼說。」我急忙擺了擺手,「早知道大嫂生著病,我們就不敢過來打擾您的靜養了。」
杜雪溪細細看了我兩眼,低著頭沒有說話。
我們見她臉色蒼白,每說一句話都十分痛苦的樣子,也不敢久坐,急忙就告辭了。「大嫂好好休養,等您好了,我和月漪再過來看你。」我衝她一笑。
杜雪溪點了點頭,「是,等我好了,叫人請你們去。」
玲芬腫著眼睛把我們送到門口,白洛彬對她說,「要是到了晚上,大嫂的病還不見好,就找人再叫個大夫過來,別耽誤了病情……」
玲芬含著淚點了點頭,「是,奴婢記著了,多謝六少爺掛心。」
白洛彬嗯了一聲,衝我和白月漪一點頭,提步走了。白月漪拉著了我的一角,「看見了沒?大嫂的胳膊上還有鞭痕呢……」我衝她搖了搖頭,「別在這園子裡說些,只當自己沒看見。」白月漪緊張的答應了。
我原本還想回桂園告訴琉青一聲,但白洛彬和白月漪都說趕時間,拉著我就走,出了大門,門口站著的一個小廝走了過來,「六爺,和順樓那邊我定了個包廂,位置還行,安靜不鬧,正好和姑娘小姐消消停停吃頓飯。」頓了頓,又說,「我也打發人去八少爺的學校通知了。」
白洛彬點了點頭,「嗯,知道了。」
白月漪看了那個小廝兩眼,笑嘻嘻地說道,「喂,你是不是有個好好笑的名字叫潮生?說是漲潮的時候生的?」
潮生一愣,連忙點了點頭,「是,小人是叫這個名字。」給白月漪問得莫名其妙,不知所措地看了看白洛彬。
白洛彬衝他一笑,「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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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洛彬帶著我們在長安大街上轉了轉,因為出門晚,沒走多遠就到了飯點。白月漪一臉不高興,「都是拜訪這個拜訪那個的耽誤了時間,這條街這麼熱鬧,我還沒走夠呢。」
白洛彬笑看著她,「吃過了飯我讓潮生和你逛。」
白月漪這才一臉不樂意地跟著我們走了。那個四川館子叫和順樓,雖然是新開張的,但卻十分火爆,小二聽說是預定了位置,仔細問過了,才領著我們上了二樓。潮生選的包廂果然位置很好,在一個僻靜的角落。白月漪快步衝了過去,口中還嚷嚷道,「八哥,我來了!你有沒有想我呀?」
把門推開頓時就愣了,「白洛楓,你怎麼在這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