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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九章 卜天蓋子 文 / 鎮山道人

    水窩子要破我的戒,不讓我再傳承喊山哨子,這是我絕對不可以接受的。我寧可餓死,也絕不破戒。

    我躺了很久,迷迷糊糊地就睡了過去,噩夢連連,時時驚醒。

    從五更天一直躺到日曬三竿,當巨大的太陽穿雲破霧地照在我的眼上的時候,我才感覺自己恢復了些人氣。

    後背上的血已經凝痂了,大紅袍子和著血污,緊緊地貼在身上,想坐起身來的時候,袍子那麼一扯,血痂就會被撕裂,像是被扯掉了一層肉皮似的,鑽心的疼。

    儘管如此,我還是強忍著坐起來了。那條死魚依舊靜靜地趟在原處。我覺得它跟我一樣的可憐,又覺得它比我幸福,因為它不再能感受到痛苦了。

    我緩緩地站起身來,四處看了看,桃核泡子靜謚的像一面鏡子,鑲嵌在祁連山之間,青山綠水,應該是絕好的風景。

    可是我顯然沒有看風景的心情,鼻子下面還有流完鼻血結出的血痂,堵的我呼吸不暢。我緩緩地邁步,來到桃核泡子邊上,水裡面映出了我的相貌,那副樣子比水窩子的模樣好不了多少。

    可能這就是他的陰謀,他要把我變成跟他一樣的人。可是,我只有十六歲啊,我不能變成跟他一樣的怪物。

    我忍著痛,佝僂下腰,從桃核泡子裡掬起一捧水,慢慢地洗臉。血污順著手指頭流入桃核泡子裡,藍瑩瑩的水裡立即便有絲絲縷縷的血色,隨著淡淡的波紋四散開去,不出片刻功夫便消失不見。

    洗完了臉,我站在桃湖泡子邊上怔神地看著這一汪水,覺得它既神異,又可怕。我不知道在這平靜的水面之下,還隱藏著什麼樣的秘密。水窩子的棺材是從裡面浮出來的,爺是跳到裡面不見了的,還有那天桃湖泡子裡的水跟活了似的跟爺對抗……

    有那麼一刻,我想跳進桃核泡子裡面去看看,但我忍住了。活著,是我那時心裡唯一的信念。

    爺走了,父親死了,連喊山哨子這個職業,水窩子都想從世上抹掉,所以我不能死。不僅不能死,我還要堅持下去,把喊山哨子傳承下去!

    我離開桃核泡子,慢慢踱著步四處看看。我在找我的行李,裡面有《與鬼曲》,我雖然不知道它是不是爺所說的滅鬼譜子,但我知道那是屬於喊山哨子的傳承,我要學它,不管會不會因為我沒有正式得到師承而變成啞吧。

    我的行李沒在,桃核泡子邊上只有父親的墳墓和我單薄的身影,在孤單在立著。本來行李裡面還有我帶著的乾糧,但是現在也吃不到了。

    我站在桃核泡子邊上喊水窩子:「水窩子老狗,你滾出來!」

    回答我的只有祁連山的回聲。

    我腹中飢腸轆轆,沒有乾糧吃,水窩子扔給我的那條沾著我的鼻血的死魚我不能吃。但是對於從小在山裡長大的來說,這些不是問題。野果子、山蘑菇、野兔子、野狍子、蛇,都能拿來吃。

    我只是缺少力氣,打獵是不行了,只能採些野果子吃。

    拖著劇痛的身體,採了野山杏、構杞、野梨等等,也懶的洗,一邊吃著,一邊在腦海中不停地想著。

    不知道水窩子去哪裡了,我雖然恨他,但是我要找到他。我要當他的徒弟。但我不會尊師重道,仇人是不值得尊重的。

    我想,水窩子既然把我領到了桃核泡子邊上,那他定然就是在此處的,所以沒再四處的找他,而是安靜地坐在父親的墳前等著他。或許,這個本來已經消失了幾百年的老怪物,跟鬼一樣,白天不敢出來,只有晚上才能出來呢?

    吃了些野果子,勉強也算是充了饑了。坐在父親的墳前,我的眼皮就又變的沉重起來,迷迷糊糊地再次睡了過去。

    醒來的時候,天已經再次黑了。睜開眼看到的情景,還是相同的一幕——水窩子坐在我邊,那張醜臉幾乎是鑲在我臉上一樣,一動不動地盯著我看。

    我沒有害怕。睜開眼看清了是他,我的嘴裡就蹦出兩個字:「老狗!」

    他笑了,還是那種陰惻惻的笑。他說:「哨子爺還真是硬氣呢!不怕再吃苦頭?」

    我沒接他的話茬,問他:「我的行李呢?把《與鬼曲》和骨哨子給我!」

    他也不接我的茬,問我:「讓你吃的魚,為什麼沒吃?」

    我沒理他。

    他伸出手向身後摸了一下,再伸出手時,那條死魚已經在他的手上了,他說:「我說過,你要敢剩下一點兒,我連魚刺一塊兒捅到你肚子裡去!」

    我本來躺著,見他拿過死魚,立即就彈坐了起來,恨恨地瞪著他,一步一步往後挪。我怕他把魚硬塞到我嘴裡去,對他說:「我不能吃魚,喊山哨子不吃魚,爺和爹都交待過!你打死我我也不吃!」

    他又陰惻惻地笑了,語氣裡全是輕蔑:「只讓你吃而已,我何必要打死你?」說著這話,他一隻手抓著魚,另一隻手已經閃電般地把我的領子抓住了,一用力,我便被他拉到了面前。

    他的嘴裡噴著臭哄哄的味道,冷笑地盯著我說:「給你上的頭一堂課你學的不好,我要給你補習補習,讓你知道知道聽師傅話是尊師重道最基本的條件!」

    他的話音未落,一隻雞爪子一樣的手便捏開了我的下巴磕,另一隻手在那條死魚身上一掐,一條魚肉便被他撕了下來,在我滿眼的驚恐中,塞到了我的嘴巴裡。

    我的嘴被他捏開,吐不出魚肉去,屈辱的眼淚靜靜地淌著,我毫無辦法。

    水窩子稍稍

    鬆了鬆手,問我:「你是嚼爛了吃,還是生吞?」

    他手一鬆,我呸的一聲把魚肉了出去。

    他又笑了,伸手揀起被我吐掉、上面沾著草末和土灰的魚肉,又一次強塞進了我的嘴裡,說:「看來你喜歡生吞,為師幫幫你!」

    說完,他就伸出一根手指,生生地把那塊魚肉捅到了我的嗓子眼裡,捅到了我的胃裡。

    我一陣噁心,胃裡泛著酸水,就要嘔吐。但還沒有吐出來,下一塊魚肉又被硬塞了進來。

    就那樣,水窩子像個惡魔一樣,一邊陰惻惻地笑著,一邊強行往我的嘴裡塞著生魚肉,至到那條二尺多長的死魚只剩下骨架才罷休。

    他一鬆手,我就怒不遏地罵:「老狗,你不得好死!」一邊罵著,一邊摳嗓子眼,想把吃下去的魚肉都吐出來。

    水窩子說:「知道我為啥是個老不死嗎?就因為我每天都吃一條這魚,所以我死不了!給你吃了,你也死不了。」

    他說的是不是真的我無心考究,我只想把魚肉吐出來,因為那破了喊山哨子的戒。

    水窩子說:「吐吧,你能吐出來,我還能給你填進去。」

    我不敢吐了,我知道,這老貨說的出來,就能做得出來。

    我心裡恨極了,屈辱極了,只能恨恨地瞪著他,反覆地辱罵他,發洩我心中的不憤。

    水窩子一直是一副笑意吟吟的樣子,像是看傻子一樣地看著我罵他,一直看到連我都覺得罵他沒什麼意思了。

    他笑著問我:「哨子爺罵累了?可是再累你也不能歇著,為師要教你學本領了!」

    我說:「我要先學《與鬼曲》!」

    水窩子說:「可以,但那是白天的事。每天晚上,你是屬於為師的,你要學為師教給你的本事。」

    我問他:「你是鬼?白天不敢出來?」

    水窩子說:「第一,我不是鬼。第二,誰告訴你鬼白天不敢出來的?第三,以後師傅給你教本事的時候,你給我少廢話!」

    水窩子說完便站起了身來,幾個掠步便跳進了他身後的那口棺材裡,須臾,又跳了出來,把一個布包扔到了我面前,正是我的行李。之後,他手裡拿著一樣東西坐到了我面前,問我:「認得這個嗎?」

    我盯睛一看,當下就愣住了。驚訝地問:「這是卜天蓋子?」

    水窩子手裡拿著的是一個烏龜殼,泛著青色的光,打眼一瞅,就有一種滄海桑田般的古老感覺。

    卜天蓋子,如同我們喊山哨子的骨哨子一樣,是水窩子的法器。

    但不同的是,水窩子手裡的卜天蓋子來頭最大。聽爺講過,水窩子之所以能凌駕於喊山哨子、沙綹子和灘把子之上,就是因為他所拿的卜天蓋子是玄武龜神褪下的龜殼!

    青龍、白虎、朱雀、玄武,被合稱為「四象」,是鎮守四方的四大神獸。玄武龜神褪下來的龜殼,自然是無尚的神物。

    聽聞卜天蓋子不僅能抗神抓鬼,還能佔卜天機、料敵於先,加上它上面銘刻的傳承是正統的「神授」,因此無比強大,千百年以來,一直壓著喊山哨子、沙綹子和灘把子一頭。

    我當時問過爺,為什麼我們喊山哨子沒有這麼厲害的法器。爺只是暗自歎了一聲,並沒有回答我的問題。

    我看到水窩子拿出來卜天蓋子,心裡頓時覺得很吃驚。這東西對於我來說,跟水窩子本人一樣,只是聽過,從未見過,如今乍一見到,就立即被它上面散發出的那種古老的氣息吸引了。

    水窩子見我緊緊地盯著卜天蓋子看,笑著問我:「你不想問問我為什麼要給你看這東西嗎?」

    我心裡尋思了一下,問:「你是要把這卜天蓋子上的『神授』傳給我?」

    水窩子聽完我這麼一說,突然放聲大笑了起來,我正心生疑惑,他卻突然收了笑聲,一臉邪惡地看著我說:「你想的美!為師要拿這卜天蓋子好好治一治你這彎不下來的脊樑桿子!」

    他的話音未落,手裡的卜天蓋子猛地就向我撲頭蓋臉地砸了過來。

    我驚恐地看到,那卜天蓋子一離水窩子的手,便急速放大,還沒到我的近前,就已經變的像一艘小船一般,一股毀滅般的氣息頓時籠罩在了我的頭上。

    我心裡驚懼異常,大聲叫罵:「水窩子老狗,我跟你沒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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