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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曾是驚鴻照影來(九) 文 / 染洛蕁

    顏冰不解地看著皇上,但見他神色凝重,猶豫半晌之後,他還是將嶼箏所言盡數向皇上和盤托出。

    聽完顏冰所說,楚珩沐的神色愈顯沉重,他皺眉看向顏冰道:「所以說……箏兒是懷疑,明氏紫儀與明相暗中往來,這毒物非但害了淳儀,亦害死了嶼箏的娘親……?」

    顏冰點點頭,隨即負手行禮:「微臣斗膽,敢問皇上,當年江府到底緣何落敗?殷太醫的死又是為何?還有雪兒的死……難道這一切當真是皇上的旨意?」

    話音剛落,顏冰便聽得殿中傳來一陣低沉的笑聲:「朕從伊始便知你頗有膽量,卻不知你竟大膽到此等地步……好!朕且問你,若這一切皆是朕所為,你又當如何?難道要再次對朕拔劍相向?」

    說罷,楚珩沐便目不轉睛地盯著顏冰,等待著一個答案。只見微微垂首,思忖半晌之後,緩緩說道:「皇上若為權勢而弒父滅臣,微臣自是無法臣服。可微臣跟隨皇上身邊這些時日,眼見皇上勵精圖治,為的便是安天下,讓百姓能安居樂業,即便平定這天下,需的是殺伐果決之心,可微臣仍舊不相信,皇上會做出那些事來」

    「有趣」楚珩沐忽而大笑:「當真有趣從來沒有人敢這樣說。你是第一個」

    皇上的笑聲在紫宸殿中迴盪,片刻之後,卻轉而帶著幾分孤寂的意味:「也從來沒有人說過,朕不會那樣做在他們的心裡,朕恐怕是為了皇位不擇手段之人既然你想知道,那朕便告訴你」

    楚珩沐說著,緩緩走向顏冰,視線從他的身上掠過,轉而停留在殿門前那一片明晃晃的秋日陽光中:「當年,父皇的病情來勢洶洶。宮中數位太醫束手無策,唯有當時太醫院之首江元冬和他的徒弟殷流之,對父皇的病情深覺疑惑,但卻礙於當時的形勢不敢多言……」

    顏冰看向皇上,知道他此時所說,至關重要。那關乎著他之後該如何行事,也關乎著是否該解開嶼箏的心結。他開始隱隱覺得,嶼箏對眼前這高高在上的君王,似是有著太多太多的誤解……

    「彼時父皇病重,儲君未立。朝中大權自然落在明相手上,他半生耗盡心血輔佐父皇,父皇對他十分信任。這便導致父皇在病中使得大權旁落……而那時,在後宮掌握六宮之權的便是宣慈太后,彼時她是唯一佔據五妃位份的妃嬪——莊妃。因得母后薨逝,如妃被禁,莊妃集萬千寵愛於一身,除卻沒有一個皇后的名分之外,再無區別……」楚珩沐微微瞇起眼,回憶便霎時湧現,彷彿是在昨日發生的一般:「立儲之事在那時暗潮湧動……莊妃自然希望珩溪被立為儲君。然而那個時候,朕也在暗中布下自己的羅網。若說沒有絲毫野心,那自是謊話。可朕在意的是,如果珩溪登上皇位,即便他與朕手足情深。可太后卻斷斷不會留朕一條活路……」

    隨著皇上的憶述,一張權欲交織的網在顏冰的面前鋪展開來。他很清楚,自古皇位之爭無一不是機關算盡,血雨腥風……眼前的君王亦不會例外。要在那樣的情勢下拼出一條血路,他自然承受著別人無法想像的艱辛和痛楚。

    「當年江元冬已然察覺出父皇病勢有異,他雖有所懷疑,卻也不敢輕易妄言。但朕卻仍舊知道了此事……」楚珩沐看向顏冰,緩緩說道:「殷流之是朕的心腹之一……彼時朕雖不允進入飛霜殿,可父皇的情形多少還是有所瞭解……」

    顏冰聞聽,繼而恍然:「所以殷太醫當年在府門前死於強匪亂箭之下,其實是太后所為?」

    「強匪……」楚珩沐冷嗤一聲:「何處的強匪竟會有那般的身手,訓練有素,手段利落……」

    顏冰靜默,只待皇上繼續說下去。

    「朕知莊妃起了疑心,便只得將勢力收斂些許。」楚珩沐皺眉,神情中顯露些許痛楚:「然而不曾料到,太后竟會那般心狠手辣,父皇愈顯沉重之勢……她自是借助朝中勢力意欲使珩溪登上皇位,明相自然極力反對,也是在那時,朕娶了落蘭為妻。朝中勢力均分,見明相已作出選擇,便有不少人臨陣倒戈。才迫使太后不得不做權宜之計……這也為前些時日的宮變埋下禍根。宣慈太后她,從來都沒有放棄過對皇位的追逐,她的野心,遠勝於男子……」

    說到這裡,楚珩沐微微一頓,長長舒出一口氣。楚珩溪的笑臉又在眼前浮現:「皇兄與我一同去打獵可好?」

    他緩緩踱到那一片秋日薄光中,沉聲道:「若論朕因何坐穩了皇位,算起來,珩溪的功勞最大……若非他當日以性命相脅,又主動請纓往邊城駐守,如今被推上皇位的……自然會是他了……」

    「皇上與王爺果然手足情深……」顏冰輕歎,隨即又道:「但微臣尚有一事不明,明相既然輔佐皇上登基,可為何眼下又頻生事端?」

    楚珩沐冷笑一聲,轉過身來,光線從他的身後照入殿中,卻叫他的面上變得晦澀不明:「明相在意的不是朕能不能登基,他在意的,是登基後的皇上是不是一個好傀儡。很顯然,朕不是……當年的韜光養晦,讓明相得出一個錯誤的判斷。他本以為,輔佐珩溪繼位,有宣慈太后朝中的勢力抗衡,他必要費力許多。可如果是朕繼位,因得宣慈太后必不會善罷甘休,作為一個從小便懦弱膽怯的皇子,自然會想要依仗他的勢力,那麼明相握在手中的權勢會越來越大。何況,朕繼位之後,明落蘭便是母儀天下的皇后。將一個傀儡皇帝握在手中,和得到整個天下又有什麼分別?」楚珩沐微微一頓,唇邊溢出一絲冷笑:「明相這一生,若說有什麼悔意,那便是輔佐朕登基吧……」

    「之後的事,你大致也該明白……父皇駕崩,太后將一切罪責歸咎於江太醫的身上,暗下殺令……之後朕登基繼位,她仍舊處心積慮地意欲謀反。即便朕想殺她,卻要顧忌著珩溪。畢竟在這宮中,只有他是真心待朕這個兄長,無論朕身處何種困境之中

    ,唯有他,盡心盡力地維護朕!」說到這裡,楚珩沐的聲音中已略有哽咽,他緩了緩神,繼而恢復了先前的神色道:「朕沒有別的法子,這才會將陸雪兒變成了一顆喚作『淳儀』的棋。一顆看似用來牽制珩溪,實則為了牽制太后的棋子。因為朕知道,能讓太后隱忍的,便只有珩溪……」

    聽到這裡,顏冰已經明晰了這一切,他低歎一聲道:「顯然太后不願讓雪兒牽制了王爺……」

    「朕本以為是如此……朕命明相蟄伏太后身邊,其實暗中也不過是為了探查他的心思。後宮之中,太后也獨獨疼愛皇后。這幾年,前朝後宮看上去一團和氣,實則暗流湧動。」楚珩沐的眼中露出幾分冷寒之色:「可淳儀逝去那日,太后正忙著對綺貴嬪出手,讓朕失去了那未出世的孩兒。朕猜想,她不會蠢到同時去對付淳儀……」

    「皇上的意思是,殺害雪兒的,另有其人?!」顏冰大驚。

    楚珩沐看向顏冰擱置在一旁的衣飾:「答案不都在此處了?蝕骨之香、明相、明氏紫儀還有朕的皇后,只怕都在其中!朕要你在清寧宮外拿下的太監榮瑄,先前一直在玉慈宮中侍奉。可自太后被朕禁足,他卻時常出現在清寧宮……淳儀遇害當日,有人親眼瞧見,他匆匆自錦香殿行出……」

    「皇后娘娘……」顏冰十分驚訝,未料及真相竟會是這般模樣:「可皇后娘娘為何要……」

    楚珩沐神色一凜,並沒有回答顏冰,只是看向他道:「你聽了這麼多,知道了太多不該知道的秘密,就不怕朕殺了你?」

    顏冰看向皇上,帶著幾分篤定地說道:「皇上若當真要殺了微臣,就不會對微臣說這麼多……皇上一早便知曉真相卻遲遲未動,只怕缺少的便是明紫儀這一環,還有這些確鑿的證物。微臣斗膽猜測,皇上如今最擔心的,應是小箏會如何行事吧……」

    聽到顏冰這般說,楚珩沐的臉上露出難得一見的溫柔之色,彷彿只要一想到嶼箏,他的心就會便的柔軟。不得不承認,那女子就像是一泓清泉,凍結在他心頭的冰,就那樣無知無覺地被她融化……

    「朕最擔心的便是她了……可這一次,朕卻打算放任她……總要有一個人來牽出此事,朕方能順其而下。以箏兒的冷靜聰慧,想必不會很難……」楚珩沐看向顏冰,沉聲道:「不過朕向你保證,絕不會讓她受到絲毫的傷害……」

    顏冰面容一動,輕聲歎息:「皇上可知自己已給了小箏重重一擊?雖然那孩子不輕易言說,可微臣瞧得出,她對皇上的真心……只是皇上如此行事,未免讓小箏不明所以,繼而記恨皇上!傷人且自傷,微臣請皇上三思……」

    「恨嗎?」楚珩沐淡淡一笑,笑容卻十分悲涼:「既然遲早要分離,恨總好過愛……她能恨著朕,也是好的……朕怕的是,她會忘記……」

    「皇上……」顏冰似乎還想說些什麼,卻被楚珩沐抬手制止:「說了這麼多,朕也累了,跪安吧……只是切記,不得輕舉妄動!」

    「是……微臣遵旨……」顏冰應著,愁慮萬千緩緩退出了紫宸殿。

    兩日之後,後宮開始蔓延著筠良媛被鬼纏身的流言,一時間,各宮妃嬪人人自危,心生恐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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