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曾是驚鴻照影來(二) 文 / 染洛蕁
細碎的腳步聲打破了清寧宮中的寂靜,太監榮瑄匆匆行入,跪在皇后娘娘腳邊,低聲問安:「奴才給皇后娘娘請安……」
明落蘭並未回頭,從暖閣透過紗窗看出去,秋意深深,宮中花株盡敗,葉見枯黃,唯有金菊在這樣的深秋裡看的正盛,傲骨錚然。就像那個人,從來不會有所祈求。明落蘭不知道,在最後的時刻,他又該是以何種方式,何樣的神情去面對。他的臉上又會否帶著一貫肆意灑脫的笑意……
「皇后娘娘……」見皇后發怔,榮瑄又是小心翼翼地輕喚一聲。
明落蘭這才緩緩轉過頭來,微微蹙眉:「何事?」
「回娘娘……奴才發現這些日子林凜常往玉慈宮前去,心下生疑,總覺得有什麼不妥,所以特來稟告娘娘……」榮瑄垂下頭,恭敬說道。
明落蘭的唇角泛起一絲深切的恨意,眉眼中滿是不屑:「怎麼?那老太婆還硬撐著?」怒意在心中翻湧,若說王爺楚珩溪如何落得今日這般,自然是這玉慈宮太后所致。若非她一心要王爺登上皇位,又怎會將他步步緊逼至此。
見皇后話語冷鷙,榮瑄一時惴惴不安,往往這樣的時候,皇后的心思最是難測,若是說錯一句話,只怕就會丟了性命。深吸了一口氣,榮瑄小心翼翼地應道:「玉慈宮那位到底也是見過大風大浪的人,即便被皇上幽禁,偶爾也會有瘋癲發狂的時候,可到底還是苟延殘喘著。奴才見近日裡林凜出現的頻繁,只怕那老不死的還在暗中謀劃著什麼……」
「謀劃……哼……」明落蘭冷嗤一聲道:「將死之人,還在苦苦掙扎……她以為林凜在,就一定有翻身之機?可笑……」
見皇后神色略緩,榮瑄便小聲問道:「可這林凜原本是在璃容華宮裡,不知為何……」
皇后冷然一笑:「那老狐狸到底還是有所防備,便是本宮將你安插在玉慈宮中,到底也沒探出這些來!你當璃容華是如何得寵?她既是由得花鳥使之途入宮,你便該知這任花鳥使的袁霏陽是太后的親信。太后既是親自挑中了璃容華,自是要讓她為己所用。璃容華當年入宮時,一曲飛梅琴曲便俘獲了皇上的心。你也不想想,這飛梅琴曲是誰所屬……」
「淑妃……」榮瑄的神色中起了幾分驚懼,他猶記得當日錦香殿內,淑妃被強灌下毒藥時,慘死的模樣。之後,皇上悲痛追封淑妃為淳儀皇貴妃。
「那便是了……」明落蘭眼中沉冷更甚:「璃容華初初入宮,若非有人指點,怎會如此之快博取皇上寵愛,這一切自然是林凜的功勞。林凜也算宮裡的老人了,各宮妃嬪,有哪個是她不清楚明白的。而林凜,自然也是受那老太婆指使罷了……只可惜……」明落蘭纖長的手指在桌上輕然打了一個旋:「這顆棋,未免太不中用……」
「如此說來……林凜當真是要救那老不死的出來?」榮瑄驚訝。
見皇后緩緩起身,榮瑄急忙上前去,將胳膊遞上去。明落蘭搭著榮瑄的胳膊款款行至殿門前,望著天幕上懸掛的那一彎眉月:「想出來?只怕到最後連自個兒是怎麼死的都不知道……你可知道,那林凜初入宮時,在何處當差?」
「奴才愚笨,還望娘娘明示……」榮瑄看向皇后。
明落蘭淡淡收回視線:「霜華殿……」
「霜華殿,那不是先帝在位時,寵冠六宮的如妃娘娘所居之處?」榮瑄驚訝:「當年如妃娘娘,可是因得殘害龍嗣,先帝龍顏大怒,一夕之間,便從九天墜落深淵。霜華殿也成了先帝面前提也提不得的禁忌……」
「是啊……此事闔宮知曉。可如妃到底不是心狠手辣之人,當年先帝自是受人蠱惑,愛極生恨,才使得如妃香消玉殞,先帝亦是抱憾終身。這一切又是拜誰所賜?當年能在後宮腥風血雨的爭鬥中一步步爬到頂端的人,也只有一人……」明落蘭說著看向身側的榮瑄道:「那你倒是說說,如今那老太婆眾叛親離,唯一的兒子也因得她的野心**丟了性命。林凜此時出現在玉慈宮,到底是要救她,還是要為當年待她有恩的主子報仇雪恨呢……」
明落蘭頓了一頓,抬手離開榮瑄的胳膊道:「去吧……如今她雖困在玉慈宮中,可你也不該常出現在本宮這裡,等到風頭一過,本宮自會安排你出宮去,這後半輩子,你大可衣食無憂,也不必在宮中侍候了……」
榮瑄聞聽,「噗通」一聲跪倒在地,急忙叩頭:「奴才多謝娘娘恩典!」
明落蘭擺擺手,榮瑄便匆匆起身,往清寧宮外行去。他知道此刻自己應該去玉慈宮附近安守著,皇后娘娘一定不想錯過那最後的一幕好戲,他自然要多留心些。
月上中天,榮瑄加緊步伐,然而在轉過清寧宮牆角的時候,他忽然覺得眼前一黑,還沒明白是怎麼一回事,他的後頸便重重一痛,昏了過去……
夜色下,一個身影定定望向躺在地上的太監。面具後的眼眸中閃爍著狠厲而危險的光芒……
而此時的玉慈宮中,微弱熄跳的燭火,讓整個大殿顯得陰鷙而寒冷。身著靛青素衣的宣慈太后,披散著頭髮,渾身散發著難聞的氣味,在大殿中瘋了一般地叫嚷奔跑:「溪兒!別亂跑,讓母妃好好看看你……」
叫嚷間,宣慈太后撲在殿中紅柱上,抬手輕輕摩挲著,眼中滿是慈愛:「溪兒……你瘦了……母妃有多久不曾見你了。你為何一直躲著母妃?」
宣慈太后渾渾噩噩,瘋瘋癲癲地呢喃著,隨即又忽然將手放在眼前,厲聲叫道:「血!血!溪兒!你受傷了?讓母妃看看!傷在哪裡?」說著宣慈太后便淚流滿面:「母妃早說過,沙場之上,刀劍無眼!你為什麼這麼傻?為他去拚殺征戰?你欠他什麼?這天下都該是你的!溪兒!這天下都該是你的啊!」
r/>話語落定,她突然又狠狠推開殿柱,手指著殿柱厲聲喝道:「楚珩沐!是你傷了我的溪兒!我跟你拼了!」說著,便上前用指尖拚命的朝殿柱上撓去。也不管手指尖頓時鮮血淋漓。
殿中僅剩的燭燈幽幽輕晃,宣慈自然不會察覺到有一個身影藏在暗影角落中,一動不動地看著她。半晌之後,一個聲音冷冷在殿中響起:「太后……」
如同一句咒語般,原本癲狂的宣慈太后忽然停下來,怔怔望著殿柱半晌之後,才緩緩開口:「你都看到了……哀家如今這般模樣……」
暗影角落中的身影緩緩走上前來,昏暗光線下,是林凜面無表情的容顏:「奴婢看到了……」
「可笑嗎?」宣慈緩緩轉過身來,憤怒不已,雙眸似是要噴出烈火一般:「到底還要多久!哀家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樣!還要被困在這裡多久?!哀家如今夜夜看到溪兒,他受了傷,在流血!一想到楚珩沐將他囚在牢獄之中,哀家的心就像是要被撕裂一樣!哀家恨!哀家恨不能衝出這桎枑,將楚珩沐噬血嚼骨!」
「太后……」林凜輕喚一聲,眸光沉冷閃爍:「太后不必擔心王爺……」
聽聞此言,宣慈太后的臉上露出一絲欣慰地笑意:「他好好的,是嗎?沒有受到那些折磨,哀家所見,不過是幻象罷了……」
「是,不過是幻象……」林凜微微垂首,唇角溢出一絲冷笑,在昏暗的光下顯得詭異無比:「王爺自是不會受到什麼折磨,而且永遠不會了……」
「你這是何意?」聽出林凜話外有話,宣慈的心一下子懸了起來。
林凜緩緩朝前走了幾步,迫近宣慈太后:「王爺他……薨了……」
「胡說!你這個賤婢!」宣慈大叫著,便揚起手想打林凜一個耳光,然而身子一軟,卻頹然癱倒在地,頓時渾身無力,動彈不得。
「賤婢!」宣慈掙扎著,卻使不上分毫力氣:「你給哀家吃了什麼?!」
林凜緩緩上前,抬起腳,緩緩踩在宣慈太后的身上,隨即慢慢用力踏下去:「太后問奴婢給您吃了什麼?您說呢?不過是每日送來的飯菜中加了那麼一點點特別的東西……太后只怕是在玉慈宮待得久了,也錦衣玉食慣了。這樣的東西,太后應該很熟悉才對,怎麼就會一點都沒分辨出來呢?當年先皇后的死,莫不拜此物所賜……」
「你!」宣慈氣怒之下,忽然嘔出一大口鮮血來:「原來你是楚珩沐的人!哀家瞎了眼!竟然豢養你這麼多年!」
「太后您的確是瞎了眼……」林凜足上緩緩用力,宣慈只覺得自己的五臟六腑都灼燒般翻湧著,喉頭血氣愈發濃郁,神情漸漸迷離,可林凜的聲音卻越發清晰:「我怎麼會是皇上安插在太后身邊的棋子呢?太后這般心思縝密,豈不早早除掉奴婢?太后若想知道奴婢效忠於誰……」林凜緩緩彎下身子,近了宣慈太后耳邊幾分,一字一頓地說道:「那不如想想霜華殿中的如妃,是如何被你迫害致死……」
宣慈募然睜大了眼睛,腦海忽然浮現一個場景,那是許多年前,在霜華殿中,她與如妃品茶相談,一個怯生生地小宮婢奉上茶的瞬間,眼神清亮膽怯。雖與此時滿眼怨毒的林凜截然不同,可到底是有幾分相像的。
「原來是你……」宣慈咬牙切齒地恨道,然而胸口血氣上湧,竟瞬間提不上氣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