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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曾是驚鴻照影來(一) 文 / 染洛蕁

    楚珩沐緩緩轉過身,望著遠處的宮簷。秋日掩映下,宮簷上的簷鈴隨風輕擺將天邊那一抹逐漸深沉的暮色收入眼中,他沉沉說道:「五分可信。五分不可信。不過……」楚珩沐微微頓了一下,繼而看向顧錦玉:「朕倒是全然都信……」

    顧錦玉神色一動,便聽得皇上繼續說道:「朕並不清楚雲胡到底發生了什麼。可從今日拓拔雄出使的情形來看,朕並未從他的神色中察覺出一絲異樣。只怕這一切不是拓跋闌回到雲胡才開始的,而是早在拓跋律成將拓跋闌送入宮中為質時,便已有了打算……」

    「皇上的意思是,當年拓跋律成甘願將拓跋闌送入京中為質?」顧錦玉沉聲問道,但隨即他的背脊也感到一絲寒涼,如果真的是這樣,拓跋律成當真是處心積慮。而作為拓跋闌來說,他當年入宮之時,也不過只有七歲而已。一個孩童要在這宮政漩渦中保全自己而不忘初心,甚至要成長能有資格繼承汗位的人,那該是有怎樣的野心和智慧……

    楚珩沐自然看出顧錦玉的驚訝之色,他只是緩緩在石凳上落座,聲音低緩沉重:「拓跋闌這些年的蟄伏,即便是朕也沒有瞧出太多端倪。可如今細細想來,他不但融入,甚至在這宮中布下了自己的眼線。朕猜想,或許很多事,是他知曉,而朕卻不知曉的。就如此刻你手中的那張書箋一般……」

    聽著皇上的話,顧錦玉下意識地看向手中書箋,那上面赫然寫著北地藩王暗投雲胡的消息。

    「依朕對方箜銘的瞭解,無論拓跋闌多麼出人意料,他也不會這般輕易就丟了漠城……」楚珩沐緩緩握拳:「更何況是賠上性命!若不是北地慶王暗中降於雲胡,使得漠城沒有供給之力,又怎會被輕易攻破!」

    楚珩沐重重一拳擊在桌上,茶盞應聲傾倒,滑落在地,碎裂成片:「周懷慶!朕恨不能將他碎屍萬段!」

    提起周懷慶,顧錦玉便想起那個唯唯諾諾,總會用冠冕堂皇的話語盡表忠心的北地藩王:「不用想也可知此時他必定躲在雲胡,苟且偷生!難怪拓跋闌會以交出周懷慶來表明誠意……」

    「今日在紫宸殿上,拓拔雄提出和親休戰,你以為如何?」楚珩沐看向顧錦玉,皺眉詢問。

    顧錦玉神色一沉:「即便臣慎之又慎,還是錯估了這暗中的勢力。白嶼沁自出城遇伏之後,生死不明。如果此時與雲胡開戰,無疑會遭受重創。眼下大軍退守漠城各郡縣,也只能堪堪做到不讓雲胡大軍再迫近。可一旦拓跋闌集中兵力攻下一城,臣只怕雲胡會勢不可擋……只是如今拓跋闌主動議和,臣以為,當是其初繼汗位,雲胡形勢未穩。議和,不過是其休養生息,鞏固根基之策,眼下皇上若能擇一良將與雲胡開戰,未嘗不能一舉攻下雲胡……」

    「良將……」楚珩沐沉吟苦思,曹厲生反,如今尚在獄中。方箜銘以身殉國,痛失大將。眼下急於尋到一個熟悉邊城戰勢的良將,的確很難。良久之後,他看向顧錦玉道:「那若是朕親自率兵出征呢?」

    「萬萬不可!」顧錦玉忽然單膝跪地,雙手抱拳:「臣望請皇上三思!」

    「有何不可?」楚珩沐挑眉問道。

    顧錦玉微微低垂下頭:「臣疑心……」

    「說……」楚珩沐冷聲道,方才便看出來顧錦玉言語之中似有疑慮,將說未說。現下見他反應如此強烈,楚珩沐越是肯定了心中所想。

    「臣疑心朝中有人與外勾結,意欲謀權篡位!」顧錦玉顧不得其他,只匆匆道來:「雖然臣手中暫沒有確鑿證據,可一旦證實此事,皇上離宮出征,無疑是給這些亂臣賊子一個謀逆的好時機。臣只怕……」

    「只怕什麼?」楚珩沐看向顧錦玉,眸色沉冷中卻帶著一絲淡淡的憂傷:「只怕三弟他不過是被人利用?而真正想謀權篡位奪下這江山的也並非是太后?不!太后自然是有這個心思的。確切地說,應該是——螳螂捕蟬黃雀在後……」

    聽到這番話,顧錦玉亦是微微顯出一絲驚訝之色。此事不過是他對三王爺楚珩溪的薨逝耿耿於懷,又因得白嶼沁遇襲而多生出幾分猜忌來。因得如此,他才下了些功夫,秘密探查一番,才隱隱察覺到些端倪。卻不料,皇上早已尋出蛛絲馬跡。

    「是誰?」楚珩沐沉鬱地聲音在九華亭中緩緩響起。

    顧錦玉眼眸一沉:「臣不敢妄言……」

    「怎會妄言?你是怕明相在朝中勢力太甚?無論扳不扳得倒他,於朕而言,只會是有害無益!若是留著明相,這江山恐遲早會易主。若是不留著他,殺了明相,無疑是為拓跋闌鋪平了之後的路。不是嗎?」楚珩沐緩緩道來,他終於明白今日朝堂之上,明相為何有些心不在焉了。

    明相在意的,恐怕是他握在手中的那張書箋。雖不知他暗中和拓跋闌有何關聯,但此番逼宮和雲胡的開戰未免太過巧合。眼下的情勢,定是開戰為上策。可一旦開戰,兩敗俱傷之下,得益之人就會是明相。只是今日紫宸殿中,明相那般沉思的模樣,恐怕也不確定拓跋闌此番的誠意到底有多少。這書箋中若是告發他,那他處心積慮安排的一切終將會毀於一旦,而終戰,自然只屬於他楚珩沐與拓跋闌二人……

    心中一番思慮之後,楚珩沐清楚地知道,無論明相今日作何猜想,也定會早早做了防範,既然拓跋闌主動議和,可見他已做好了放棄明相的準備。

    見皇上說完一番話後,便沉默不語,顧錦玉再三思量便道:「臣的確截獲不少明相與周懷慶私下往來的書函,但為了不引起明相的懷疑,臣只是看過之後,只是原封不動地讓那些書函往來兩地……」

    楚珩沐冷笑一聲,瞭然於胸:「朕意已決,答應拓跋闌議和之意。」

    「皇上的意思是……」顧錦玉

    眼中掠過一道光。

    「你可以去行事了……」楚珩沐淡淡說著,隨即擺擺手示意顧錦玉退下。而自己,則轉而又看向九華亭外,直至許久之後,謹德緩緩走上前來,沉聲道:「皇上,時辰不早,該用晚膳了。皇后娘娘還在清寧宮候著您吶……」

    「她……可還好?」楚珩沐沉聲問道。

    謹德順著皇上的視線望過去,便道:「皇后娘娘已去過霜華殿了,皇上也該略知一二……」

    楚珩沐冷嗤一聲:「你倒是會說話,盡數推給了朕。可你也該知道,朕從皇后口中得知的,不過是箏答應安好,只是略顯消瘦的消息罷了……徐守陽的死,霜華殿中的毒蛇,還有那個叫做青蘭的宮婢,若非是她捨命相救,朕還能看見箏兒嗎?明落蘭!她好大的膽子!」

    尾音之後,已是盛怒。謹德亦是惶恐不安,他侍奉皇上這麼久,像這樣大的火氣,也是屈指可數。

    「朕以為貶黜了她,將她禁足冷宮,便足以讓那些人放下心思!可他們呢?仍是不達目的誓不罷休,當真是要趕盡殺絕!既然如此,也休怪朕不念舊情!」楚珩沐重重一掌,擊在九華亭的雕花紅柱上。

    「皇上息怒……」謹德急聲安撫:「這毒蛇一事雖然是疏漏,出人意料。可好在箏答應她沒有傷到分毫,皇上這般費心待她,即便是現下受些委屈,想必真相大白之後,箏答應也會明白皇上的苦心……」

    「明白……朕的苦心?」楚珩沐神情浮上淡淡愁緒,眼神卻是從未有過的悲傷之色:「只怕她不想去明白,也沒有機會去明白了……」

    謹德疑惑不解,看向楚珩沐道:「皇上的意思是?恕奴才愚鈍……」

    「今日紫宸殿中,你可聽到拓拔雄提出的條件?」楚珩沐淡淡問道。

    謹德點點頭:「拓跋闌求皇上賜妙人一位,納為汗妃,以示……」說到這兒,謹德神色一怔:「皇上的意思!那拓跋闌是衝著箏答應而來……?」說到最後,謹德的語氣中也帶著疑惑和不明。

    然而皇上沒有再回答,只是望向霜華殿,眼中愁緒悲傷的意味愈發明顯。暮色漸沉,秋風襲來,他忽然感覺到一股如冬日般凜冽地寒意直侵心肺。

    好冷……亦好疼……

    清寧宮中,明落蘭端坐椅上,望著一桌漸涼的菜餚,唇角泛起一絲涼薄的笑意。

    「芙沅……」她輕喚一聲。

    「娘娘……」芙沅款款上前。

    明落蘭抬起嵌著東珠的護甲,淡淡說道:「都撤了吧……皇上不會來了……」

    「是……」芙沅應著,便輕歎了一口氣,吩咐幾個宮婢將菜餚撤了下去。自王爺薨逝之後,皇后娘娘幾乎沒有好好用過膳,唯一的幾次,也是因得皇上在清寧宮中,不得不做出些樣子來。

    更多的時候,被遣去了宮婢太監的清寧宮。偌大的殿中,皇后娘娘時常獨自坐在窗前,怔怔望著院中,從黃昏到燭燈燃去。芙沅知道,每到此刻,她不是在思念王爺,便是在思量如何折磨白嶼箏,好宣洩自己心中的恨意。

    可是如今,害王爺死去的人竟然是明相大人,芙沅不知道此刻端坐在窗邊的皇后娘娘,心裡又在想些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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