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絕境逢生君心離(四十) 文 / 染洛蕁
楚珩沐壓制著自己心中的怒火,神色平淡地看向座中的拓跋雄道:「朕以為拓跋闌未免太過自信,竟然在開戰前便遣你往上京來。即便如今攻下漠城,難道他就不怕朕殺了你!」
拓跋雄淡淡一笑:「即便皇上殺了我,雲胡失去的也不過是區區一個臣子罷了。在雲胡,如我一般的人多如牛毛,大汗又怎會計較這小小得失?此番前來,我是奉大汗之命前來求和,既是已將大汗的意思帶到,生死又有什麼重要?」
楚珩沐暗中捏了捏拳,面上卻緩緩綻開一絲笑意:「求和?只怕你們忘了,拓跋律成早已臣服,如今是拓跋闌肆意開戰,攻下漠城,恐怕不是為了向朕求和吧……」
「皇上有所不知……」拓跋雄微微屈身,顯出幾分恭敬之意來:「當年先汗誠服,是因大汗入京為質。即便之後戰事停歇,可說到底,先汗是顧忌著大汗的性命,不得已而為之。雲胡中不乏有人蠢蠢欲動,不滿先汗因顧及質子性命而放棄了大好時機。故而雲胡雖是表面臣服,可內裡卻是暗潮湧動……」拓跋雄略微頓了頓便繼續說道:「可於大汗而言,這些年早已融入中原的風土人情。何況在宮中這些時日,大汗目睹皇上的治國之行,敬慕不已。大汗知道,先汗在世時,兩國時常交戰,邊城百姓身處水深火熱之中,不得安寧。之後因得自己入宮,才使得兩國休戰,百姓亦能安居樂業,此番路經漠城回到雲胡,大汗親眼目睹兩國邊城百姓的安定生活。如今大汗繼位,望兩國永結秦晉之好……」
「哦?」楚珩沐微微挑眉:「若朕不肯呢?」
拓跋雄笑如春風,語氣卻是寒涼地緊:「此番攻城,大汗下令,任何人不得傷及漠城百姓。出使之前,大汗亦曾囑咐我,說皇上斷不會對漠城亦或是整個邊城郡縣的百姓性命坐視不理……」
楚珩沐聞聽,微微瞇起眼睛,帶著十分危險的氣息將身子緩緩前傾:「聽你的意思,拓跋闌是打算屠城?」
「這不過是下下之策……」拓跋雄絲毫不懼,緩緩應道:大汗的本意並非如此,至於攻城,亦是方將軍先行攻打雲胡所致,雲胡情非得已……」
「你在威脅朕?」楚珩沐微微挑眉,言語中有著不容抗拒的威脅,他的神情已經明顯地告訴拓跋雄,危險一觸即發。
「不敢……」拓跋雄忽然起身,朝著楚珩沐施了一禮道:「我帶來的是雲胡最真誠的求和之意……莫那婁……」拓跋雄側頭低喚一聲,但見一個身著雲胡特有大袍的凶悍男子上前,恭敬遞過一個木匣。
拓跋雄將木匣接過,轉而奉上:「這是大汗的禮單,請皇上過目……」
謹德上前,從拓跋雄手中接過木匣打開,但見匣中是兩封書箋,並無異狀,便忙遞到皇上面前。
楚珩沐從木匣中取出第一張書箋展開,上面所列皆是此番雲胡送來和禮,其中不乏有碧湖玉這樣稀世罕見的珍寶。
見皇上展開第一張信箋,拓跋雄便緩緩說道:「這些禮物,是大汗真摯的敬意。此外,大汗還奉上我們雲胡的第一美女——烏洛蘭,侍奉皇上左右……」
但見拓跋雄輕輕拍手,紫宸殿前便出現身著一襲湖藍紗裙的曼妙女子。雖然輕紗覆面,可一雙深邃靈動的眼眸宛如秋水波瀾,面紗下微啟的紅唇嬌艷欲滴,只是匆匆瞥去一眼,便已是讓人無法移開視線。殿中不少大臣一時間看呆了眼。
烏洛蘭柔柔上前,站在殿門處,將雪白的手臂輕然抬起,附在肩上,盈盈施了一禮:「烏洛蘭拜見皇上……」她的聲音宛如山中靈雀,又似谷中清泉,讓人沉醉不已……
楚珩沐眉間微微一動,神色卻是冷了幾許。他將手中書箋擱下,轉而朝著第二封書箋探去,打開書箋只匆匆一眼,楚珩沐的臉色便忽而一變。座中諸臣皆察覺到了皇上的神色,一時間,殿中靜謐無比,只待皇上開口發話。
半晌之後,眾人忽然看到皇上的臉上露出一絲淺淡的笑容,隨即他看向拓跋雄道:「較之先前那份禮,朕更喜歡這些……」
拓跋雄的臉上亦是露出一絲心照不宣的笑意:「能合皇上心意,實乃我雲胡之幸……」
「拓跋闌既是送來了這樣一份大禮,朕定是會好好思慮一番……」楚珩沐淡淡說道。
「是……」拓跋雄欠身應道。
楚珩沐眸帶寒厲地看向拓跋雄道:「有道是百聞不如一見,你果真讓朕刮目相看……傳言中狠厲莫測的拓拔雄,竟也可以笑若春風。可你也該清楚,正因為此,朕才會格外謹慎!拓跋闌的提議,朕會好好考慮,現在說出你們的要求吧……」
「皇上聖明……」拓拔雄說著,回頭看向殿外的藍裙女子:「烏洛蘭身為雲胡第一美女,身世顯赫,本該納為大汗的閼氏。如今她能侍奉在皇上身側,是她莫大的造化和福氣。只是大汗初立,閼氏之位便已空缺。大汗的意思,便是求得皇上賜妙人一位,納為汗妃,以示兩國永結秦晉之好……」
「僅此而已?」楚珩沐疑惑問道。
「僅此而已……」拓拔雄臉上依舊笑如春風。
「朕知道了……」楚珩沐應著:「當年拓跋闌所居的清韻樓,陳設尚不曾變過。這幾日便先歇在清韻樓中如何?」
「但憑皇上吩咐……」拓拔雄應著。之後便在太監的引領下,往清韻樓行去。
而他前腳離開,紫宸殿便炸開了鍋。眾臣紛紛諫言。
「皇上,萬萬不可啊!這拓跋闌狼子野心,絕非求和這般簡單!」
「不錯!如今漠城已破。臣力諫出兵反擊,至於拓拔雄,皇上即刻便將其處置,也是給拓跋闌一個警
告!」
「皇上三思!只怕這拓拔雄另有來意!」
楚珩沐一手輕然叩動梨花木桌,另一隻手卻是將方纔的書箋捏得愈發緊了,他往座下眾臣中略一打量,但見明相有幾分神色游離,故而他輕咳一聲道:「明相有何看法?」
皇上話語一出,眾臣皆是噤聲,紛紛看向明相,然而明相怔怔望著一個方向出神,彷彿壓根沒有聽到皇上的話語一般。
「明相大人?」謹德輕喚一聲,卻見明相恍然回過神來,只是神色略顯迷茫。他急忙說道:「皇上問明相大人有何看法?」
明相低咳一聲,緩緩說道:「老臣以為,拓跋闌此番定是胸有成竹,否則他必然不會這般行事。依老臣看,皇上可一邊援兵漠城郡縣,一邊靜觀其變。至於拓拔雄,皇上大可以將他牢牢掌控在手中。老臣不信,拓跋闌會對這個將皇位都拱手相讓的兄長沒有半分情意……」
眾臣聽聞明相此言,便看向皇上,但見皇上略顯幾分疲憊,緩聲道:「明相所言,不失為一個法子。罷了,先退下吧……朕累了……」
「微臣告退……」諸臣行禮退下,唯有明相在轉身之時,將視線落定在皇上手中的那一張書箋上,眉頭一皺,匆匆離去。
片刻後,空蕩的紫宸殿中,謹德看著抵住額頭,閉目沉思的皇上,小心謹慎地奉上一杯熱茶。
茶盞一聲輕響,引得皇上抬起頭來:「謹德,傳顧錦玉到九華亭來見朕……」
「是……」謹德應著匆匆退下。
一炷香的時辰過後,九華亭中。楚珩沐繫著雲錦披風站在九華亭中,雖是身形挺拔,可眉頭卻緊皺在一起,目光深邃地看向遠方。而遠離九華亭的水岸對面,那宮瓦層疊處,卻是早已敗落的霜華殿。
不知她現在到底如何?楚珩沐的心揪在一起。自白嶼箏被禁足霜華殿後,幾乎每個夜晚,他都要駐足在九華亭中,遙遙望著霜華殿,卻強忍著想要邁向霜華殿的腳步。他不相信是嶼箏殺了楚珩溪,然而兇手未明,他又不能將她置身於危險之中。或許自己的愛於她,並無幸福可言。又或者每每這樣放棄她時,她才能得到短暫的安寧。是不是自己真的不該將她禁錮在這宮中……
方才紫宸殿上,拓拔雄那番話出口,楚珩沐忽而隱隱覺得,拓跋闌不僅僅是求一個汗妃那般簡單,或許他是有指而來。心中浮現起嶼箏容顏的那一刻,他突然感覺到前所未有的恐懼。
可如今,他不得不靜下心來好好想想,對於那個女子而言,難道只有放手才是他唯一能做的選擇嗎……
「皇上……」一個瘖啞的聲音在身後響起,打斷了楚珩沐的思緒。
「你來了……」他緩緩轉過身去,但見顧錦玉神色沉鬱地行了一禮,自楚珩溪薨逝之後,他以往的神采便淡漠了許多。關於他與楚珩溪之間的交情,楚珩沐不是不知。紫宸殿中,親手擒下楚珩溪,只怕是顧錦玉此生最難的抉擇。更何況,換來的會是這樣一個結果。楚珩沐知道,只怕在顧錦玉心裡,定是以為自己下旨賜死了楚珩溪。但他卻不願開口說明,原來身處帝位的寒涼就在於,所有人都只會敬畏、臣服,卻沒有人願意真真切切地站在他身邊,相信他,安慰他,支持他……這一刻,楚珩沐忽然感覺到前所未有的悲涼和失落。
輕歎了一口氣,楚珩沐將手中的書箋遞給顧錦玉。顧錦玉接過,略略看了一眼,便驚訝問道:「皇上認為,這書箋有幾分可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