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絕境逢生君心離(三十五) 文 / 染洛蕁
徐守陽應著,便緩緩起身,自顧行到桌旁寫著藥方,但聽得他囑咐青蘭道:「小主如今有孕在身,這藥自是不能用的過甚,好在風寒並不嚴重,只是要花些時間調理了……」
青蘭聞聽亦是點頭應道:「有勞大人……」
嶼箏打量執筆而落的徐守陽,異樣的感覺油然而生。宜雨閣中,這徐太醫看上去十分怯懦木訥,驚嚇之中,似是連一句完整的話都說不出來。可今日行事卻很是沉穩,話語之間也頗明白當下情勢。
「徐太醫……」嶼箏虛弱開口。
但見徐守陽擱下筆,急忙行至她身前,垂首應道:「小主有何吩咐?」
嶼箏定定望向他,半晌之後,才冷冷開口道:「是誰叫你來的……」
徐守陽皺了皺眉頭,面上浮現一絲疑惑,他不解地看向嶼箏道:「微臣不知小主此話何意?」
「你不必隱瞞,如今也瞧得出,在宜雨閣中,徐太醫的憨傻之態不過是做做樣子罷了。若我沒猜錯,這外面的守衛自然也不會輕易就放了徐太醫入得殿來。到底是誰指使你前來,又想從我這裡得到什麼,不妨明說吧……」嶼箏冷言間,下意識地將手覆在了小腹上,她雖不知徐守陽方纔的話是真是假,可如若腹中果真有了孩子的存在,她定不會如先前一般,讓他離自己而去,這一次,無論如何,都要拼盡全力去保護他。即使,這孩子的父親已與她結下不共戴天之仇。
徐守陽聞聽此言,亦察覺到一側的青蘭等人顯出戒備之色,於是無奈地笑了笑:「還是瞞不過小主……」他抬起頭看向嶼箏道:「不瞞小主,微臣一貫聽命於穆貴人,穆貴人身歿之前一再叮囑微臣,若有一日小主身陷囹圄,定要讓微臣竭盡全力顧全小主……只是微臣不曾想到,這一日竟來的如此之快……」
「心越……」嶼箏看著徐守陽從衣襟中取出一方錦帕遞了過來,那錦帕正是她親手繡制贈予穆心越之物。如今睹物思人,想到那般正值芳華的女子卻香消玉殞的慘烈異常,嶼箏淚如雨下。
「小主節哀……」徐守陽面上也顯出幾分悲痛之色:「京兆府少尹穆大人與微臣機緣匪淺,微臣是看著穆貴人長大的。微臣斗膽說句僭越之語,微臣尚未成家,這心越便是與自家孩子無甚分別。可微臣怎麼也沒想到,她那般柔弱的性子,竟會做出這樣的事來!」
嶼箏聞聽,大吃一驚:「聽徐太醫的意思,竟是知道心越私下往藥膏裡……」
「是……」徐守陽神色愈發悲痛:「可微臣也是事發那日才知曉,已經來不及阻止事態蔓延,可憐她那花一般嬌嫩的容顏,就這樣……」徐守陽眼中含淚:「之後心越自戕,更是微臣沒有料到的事……只是心越彌留之際,最放心不下的,便是小主您。心越說過,在這宮中,只有小主您待她是真心的好,所以她懇請微臣一定要盡自己所能周護小主。既是心越的遺願,微臣定是全力以赴……」
聽徐守陽這般說著,嶼箏已是啜泣不止,她不知道,原來穆心越在最後的時刻,念及的卻是仍舊身處宮闈中的自己。這份她曾以為握在掌心,卻原來全然不曾明白的姐妹深情,如今竟讓她肝腸寸斷……
除了嶼箏的哭聲,殿內的人都出奇的安靜,甚至連喘息聲都變得輕不可聞,她們無法去打擾,這一刻沉浸在悲傷中的嶼箏。
許久之後,還是徐守陽緩緩開口道:「還請小主保重身體……」
「是誰!」嶼箏忽然開口,哭紅的眼睛中已多了幾分厲色:「心越到底是受了誰的蠱惑?!我知道,依她的心性,是不會做出這樣的事。即便是為了我,她也不該如此決絕!定是有人借此為由,蠱惑了心越!而此人不會是手道懲處的蓉嬪!」
如今的嶼箏已十分確信,龍眼蜜一事定有幕後主使。此人陰險毒辣,非但借心越和自己之手除掉了蓉嬪,讓嘉妃失了心腹,更是讓龍眼蜜毀了心越的容顏,而致使她心灰意冷,以致自戕。這一箭三雕的伎倆,真真是陰毒的很。嶼箏的心裡已隱約有了眉目,可即便是怒悲之下,她也要親自確認才是。
「小主明鑒……」徐守陽神色沉鬱:「當日之事微臣亦覺得蹊蹺,事後經微臣打探,方知這龍眼蜜並非只有蓉嬪所得,尚有一人從太后那裡,亦是得了恩賞……」
「皇后……娘娘……」嶼箏幾乎是咬牙切齒地說出這幾個字,隨即便看到徐守陽神情冷肅地點了點頭。
嶼箏冷笑一聲,略顯疲累的閉上了眼。她與明落蘭,亦或者說與明氏一族之間,許是有不止一筆的賬要好好清算……
就在這時,但聽得殿外中,傳來一聲疾呼:「徐太醫!」徐守陽微微一驚,聽出那是黃越的聲音,故而朝著嶼箏行了一禮道:「微臣不宜久留,小主自是周護好自己。若小主願意,微臣定會將小主懷有身孕的消息設法傳到皇上耳中。每三日,微臣會設法來霜華殿一次。只是如今宮中仍有不少人對小主虎視眈眈,小主需處處當心才是……」說罷,徐守陽匆匆提起藥箱行了出去。
黃越見徐守陽這才出了大殿,不由得沉聲埋怨道:「徐大人在霜華殿的時間未免也太久了些……」
徐守陽皺著眉,嘖嘖驚歎:「你倒敢說,殿裡的小主風寒侵體,當真是昏過去了,若是我再晚些時候入殿,這會子只怕早已驚動了聖駕,你的小命怕是不保!」
「當真這般厲害?」黃越唏噓,不免也驚出一聲冷汗:「那這……如何是好?」
徐守陽撣了撣衣衫上的灰塵,慢條斯理的說道:「念在你我同鄉的份上,我自是要幫你一把。每三日我會親自送藥前來,殿中那位煎服之後,自會好轉……」
「那就多謝徐大人了……」黃越應道。
/>然而一側冷眼旁觀的韓溪卻插話道:「今日徐大人入殿已屬不妥,若是每三日都來送一次藥,到時候皇上怪罪下來,微臣等自是擔當不起。」
「瞧這話說的……」徐守陽咂了一聲:「既是如此,那我送來的藥草自是交到你手中,帶你驗過之後,自個兒送入殿去,這樣可好?」
未等韓溪應話,一旁的黃越立馬和道:「甚好甚好……徐大人果然是思慮周全……」
直到看著徐守陽的身影消失在宮巷盡頭,韓溪這才橫眉冷目地看向黃越道:「你私自應下這差事,若這徐太醫暗中打什麼旁的主意,一旦出了岔子,我看你如何交代!」
黃越不耐煩地擺擺手:「去去去!就憑你,還想教訓我?旁的主意?一看就知道你是個嫩頭!我且問你,能有什麼旁的主意?若說徐太醫想謀害殿中那位,何必行事如此張揚?」
「可他若是前來相救……」韓溪始終疑心,這位從前的良貴嬪定不是什麼簡單角色,自是不會甘心在此處耗盡一生。
「相救?」黃越不屑地挑挑眉:「若皇上念著舊情,殿中那位遲早是要從這裡出去的,要是到時候抬出去的是屍首一具,你我可還有活命的機會?若皇上不念著舊情,即便是救活了她,也不過是在這霜華殿中蹉跎歲月罷了。一個毫無身手的徐太醫,難道還能救了人,從這重重守衛的宮中逃之夭夭不成?」
黃越這番話卻也說的在理,韓溪一時竟不知該如何反駁,只得默不作聲地靠在宮牆上沉思起來。
入夜之後,服了白日裡徐守陽從藥箱中取出的藥丸,嶼箏輾轉反側了許久才沉沉睡去。因得殿內冷寒,青蘭三人將能御寒的衣物錦被都蓋在嶼箏的身上。而三人則守在榻旁,昏昏沉沉地打著盹。她們不知道小主既然有了身孕,為何不讓徐太醫將這個消息奏明皇上,但三人心中卻隱隱期盼著,許是離開這裡的時日不遠了。
一宿一天的疲憊襲來,主僕四人漸漸都睡了過去。然而嶼箏在夢中,卻見到了穆心越滿面鮮血,緩緩朝著自己行來,面容雖然駭人無比,可嶼箏卻在夢裡清楚地看見她面上的悲慼之色。
「心越……你怎會這麼傻……」她哭泣著走向穆心越,卻驚覺那張臉在一瞬間變成了蓉嬪口鼻污血的模樣,眼前的蓉嬪彷彿厲鬼一般撲向了她,緊緊扼住她的喉嚨,一把冰涼的匕首抵在她的脖頸上:「白嶼箏!本嬪早就說過,你恨錯了人!納命來!」
「啊!」嶼箏猛然驚醒,卻發現自己已經發不出任何聲音,藉著殿內昏暗的燈光,嶼箏定睛一看。這一瞧,竟是嚇得她差點魂飛魄散。但見一條身形如手腕般粗壯的黑蛇,緊緊纏住她的脖頸,而頭部高高昂起,正待朝著嶼箏的面門直襲而下!
說時遲那時快!就在那黑蛇吐著芯子,張大了口朝著嶼箏臉頰狠狠咬下去的一瞬,一側被嶼箏異動驚醒的青蘭,竟然伸手攔在嶼箏面前。那黑蛇一口咬下,竟是鉗住了青蘭的手腕,毫不鬆懈。
與此同時,青蘭的另一隻手迅速從頭上取下一支銀簪,乾淨利落地朝著黑蛇腹部刺去。但見黑蛇痛苦地扭動著,在急劇的收縮了身體之後,終是緩緩鬆懈了下來。嶼箏這才厲咳著,大口喘息起來,且察覺到有鮮血一滴一滴落在自己的臉頰上……
此時被驚醒的桃音和芷宛,看到眼前這一幕,被嚇得厲聲尖叫起來,叫聲劃破暗夜長空,驚醒了正在夜值的韓溪,他急忙命人打開鎖,衝進了霜華殿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