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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絕境逢生君心離(三十四) 文 / 染洛蕁

    韓溪定睛看去,但見霜華殿前不遠處,一個身形微胖、一臉憨實之相的中年男子摔倒在地,身側摔裂的藥箱散落一地。韓溪走上前去,將男子攙扶起來,便道:「大人沒事吧?」

    「還好……」男子用厚實的手掌輕揉著膝蓋,沉聲應道,隨即他抬頭看向落鎖的霜華殿,也不免疑惑地問道:「這霜華殿不是廢棄許久?怎得如今落了鎖?」

    聞聽此言,韓溪的眸中一凜,即刻撤回了手,冷冷說道:「此處不該是大人久留之地,還請自便……」

    韓溪話音剛落,便聽得身後想起一陣疾呼:「哎呦!徐大人!」韓溪轉頭看去,但見方才吃壞了肚子的侍衛黃越匆匆行了過來:「徐大人,能在這兒瞧見您可真是太好了!昨兒也不知吃了什麼壞東西,肚子一個勁地直鬧騰,您這兒可有什麼藥?」

    韓溪見黃越與這位徐太醫對話間甚是熟稔,彷彿是舊相識的樣子,便也知趣地退到了一側,但他盯著徐太醫的目光卻愈發敏銳了。直覺告訴他,在這樣一個時候,突然出現在霜華殿前的太醫,不會僅僅是巧合而已……

    只見徐太醫磨磨蹭蹭地將藥箱整理完畢,又從裡面取出一個藥瓶遞給黃越:「這藥服下去,半柱香的功夫就會好些,若是不得勁,只得用些湯藥才是……」

    黃越點點頭,迫不及待服下了藥丸,這才舒緩了一口氣道:「徐大人怎麼會在這兒?」

    徐太醫頓了頓便道:「我也不想,可這有些苦差事就只能落在咱們頭上,唉!」說著便看向黃越,只見黃越亦是滿臉贊同地點點頭:「誰說不是呢?何時才能熬到頭啊!」

    二人說話間,但聽得霜華殿的門被拍的咚咚作響,裡面傳出的聲音亦是十分焦灼:「侍衛大哥!求求你!行行好!小主她昏過去了!」

    「呦!」徐太醫瞧了瞧殿門,轉而看向黃越:「這是怎麼說的?」

    「嘖!」黃越無奈地皺眉:「徐大人有所不知,這良貴嬪前些時日觸怒了龍顏,被降為答應,禁足在霜華殿了。這不?當慣了擁金暖玉的主子,身子金貴著呢,現下受不了這苦楚,一到這霜華殿便染了風寒……」

    徐太醫聞聽嘖嘖輕歎:「哎呦呦,那得惹得皇上動了多大的怒才是啊?!不過瞧這情形,只怕殿裡這小主病的不輕吧!若不然這宮婢也不能這麼拼了命地求著。沒傳太醫來瞧瞧?」

    「不曾……」黃越懶懶應道:「這冷宮裡的事情早已見怪不怪,無非是尋了借口想要再贏得皇上的憐惜和寵幸罷了。冷宮,進來的人不少,可能出去的又有幾個?若是每個這麼鬧將起來,都要奏稟皇上,只怕我這腦袋早就丟了……」

    「話雖如此……」徐太醫點點頭,卻摸了摸下巴,若有所思的說道:「可說起這良貴嬪,我倒有幸曾見過一面,依我看,皇上的心思怕不止那麼淺。良貴嬪寵冠六宮自是不必我說,可你想想,皇上若真是惱了她,大可將她貶黜到冷宮去,何必禁足在霜華殿中?要我說,只怕皇上這是愛之深,恨之切。別的我自是不敢擔保,可這降為答應的主子,怕是不多久,就得從此處走出去。到時候,可不就是你為難了?」

    徐太醫一番話說得黃越心中也暗自嘀咕起來,良貴嬪昔日風光,誰人不知曉。即便如今禁足霜華殿,區區一個答應也有三個宮婢在跟前侍候著。徐太醫所說,並不是沒有道理。

    見黃越心有所動,徐太醫繼而說道:「有件事,也不知你是否知曉。這良貴嬪可不是第一次禁足霜華殿,彼時還是順常之位,然之後呢……就不必我說了罷……所以說,皇上是什麼心思,自是沒人能猜到,可你也得給自己留條後路才是……」

    韓溪冷冷倚在宮牆上,將雙手抱在胸前,看著徐太醫給黃越吹耳旁風,心中不由冷笑。果然這殿內的女子絲毫不簡單,只怕日後能尋到此處的尚不止徐太醫一人。

    片刻之後,韓溪便聽得黃越道:「徐大人言之有理。既是如此,徐大人不如正好進去瞧瞧……」

    聽到黃越這般說,韓溪上前一步攔在殿門前:「徐大人留步……」

    徐太醫不解地看向韓溪,但見韓溪施了一禮道:「既如徐大人所說,可知此事需慎重,是否還得請奏皇上之後再做定奪?」

    黃越輕嘖一聲,攔在韓溪身前,略帶歉意地看向徐太醫道:「這小子不懂規矩,徐大人切莫放在心上……」

    「無礙無礙……」徐太醫淺笑著,只待黃越將殿門打開,便緩緩進入了霜華殿。黃越這才閉合了殿門看向韓溪道:「我說你是真傻還是假傻?奏請皇上?若是當真如徐太醫所說,皇上不過是一時氣怒才責罰這箏小主,要是瞧見人病到這般模樣,可還有你我好果子吃?」

    「可……」韓溪還想說什麼,卻被黃越怒氣沖沖地打斷:「幸而徐大人與我是同鄉,也算得是老相識,就先讓他進去瞧瞧。皇上雖說將箏小主禁足在霜華殿,可這裡畢竟不是真正的冷宮,皇上也沒下旨不得太醫入內,就且讓徐大人進去瞧瞧,即便是要奏稟皇上,也不能讓皇上瞧見一個只有進氣沒出氣的人吧?」

    見韓溪眉頭緊皺,不發一言,黃越自是拍了拍韓溪的肩膀道:「徐大人和我交情匪淺,今日之事,你不說,我不說,便無人知曉,安心吧……」黃越話音剛落,便聽得殿內傳來宮婢欣喜地叫聲:「太醫!太醫來了!」

    嶼箏在刺鼻的氣味中緩緩轉醒,朦朧中但見有人執了葉片在鼻翼下輕然滑動。片刻之後,耳邊便傳來桃音幾人欣喜地叫聲:「醒了醒了……」

    定睛看去,卻是一張略顯圓胖的臉頰,那是一張中年男子的臉,看上去似是熟悉,可嶼箏卻想不起他到底是誰。

    「小主醒了?可覺得好些?」那

    中年男子開口問道,言語中卻是顯得十分關切恭敬。

    「你……」嶼箏帶著疑惑看向他。

    但見那中年男子淡淡一笑,只道:「小主怕是忘記了,微臣太醫院徐守陽……宜雨閣中,小主曾救了微臣一命……」

    此話一出,嶼箏腦中電光火石,募然想起穆心越毀容一事,當日為了扳倒蓉嬪,穆心越在徐守陽所制的消腫藥膏中混入了御貢的龍眼蜜,引來蟻蟲,將自己的臉啃噬的不成樣子。而那之後,她也因得心念盡灰自盡身亡。只是那日在大殿上,因得徐守陽木訥膽怯,差點在皇上的厲聲喝問下做了替罪之羊。若非嶼箏看出端倪,及時解圍,只怕如今的徐守陽早已是屍骨一具。

    回想起眼前之人,卻不免又想到當日穆心越的慘狀,嶼箏的心狠狠地絞痛著,只淡淡應道:「是你……」

    「小主體弱虛寒,哀怒皆傷身啊……」彷彿是看穿嶼箏心中所想,徐守陽沉聲回應:「更何況……」徐守陽頓了一頓,還是說道:「如今小主也不是一人,即便是為了皇嗣,也要保重身體才是……」嶼箏猛地睜大了雙眼,連一側的青蘭、芷宛和桃音都大吃一驚。

    「你說什麼?」嶼箏不可置信地看向徐守陽。

    徐守陽微微垂下頭:「微臣確信,小主已有一月身孕……」

    彷彿是一聲悶雷從嶼箏耳邊炸響,殿中沉靜一片,只有炭火輕然炸響的聲音。片刻之後,一絲嘲諷的笑意在嶼箏唇邊緩緩逸散開來。

    當真是可笑至極!嶼箏眼中蓄淚,心像是被一雙手狠狠揉在一起,復又撕扯開來。她不知這應該叫做宿命還是劫難……彷彿每一次,那個人帶給她的苦難都會比疼惜更甚。

    第一個孩子的到來亦是那樣的出乎意料,彼時在行宮,他不管不顧地強要了她,才會有了那個孩子,但卻從一開始,那孩子就是被太后捏在手中的棋。嶼箏掙扎過,心狠過,甚至要親手了結尚在腹中的幼小生命。可每一次在感受到胎動的時候,嶼箏的心就彷彿是暖日下的一塊寒冰,漸漸地,漸漸地,融化開來……

    可偏偏造化弄人,就在嶼箏試圖要盡自己的全力去保護和愛惜這個孩子時,落入太液池中,因得那些潛藏的殺手,嶼箏到底還是失去了他……

    如今,身處霜華殿,已是與皇上決裂。只在朝夕間似是要丟了性命,可偏偏在這個時候,竟然又有了他的骨肉!

    嶼箏的胸口彷彿窒息一般,她只得張開口,像是一個溺水之人般用力地呼吸著稀薄的空氣,急急喘息著。半晌之後,她忽然大笑了起來。她笑這作弄人的命運,每每在恨那個人到了極致的時候,偏偏就會有難以割捨的聯繫出現。一次次地,就像在拷問著她的內心到底該如何抉擇一般……

    「小主!」看到嶼箏這般模樣,青蘭等人自是驚慌不已,急急上前,生怕小主出了什麼差錯。然而徐守陽卻猛然抬起手,將她們攔了下來,又朝著三人緩緩搖搖頭。

    於是幾人只能怔怔地看著嶼箏在大笑之後又落下止不住的清淚來。許久,待嶼箏情緒漸漸平息,徐守陽才低聲試探著問道:「小主該知,如今是翻身的好時機。皇上顧念著小主府中的龍嗣,必會解了小主的禁足。這霜華殿久不居人,到底是寒涼了些,住在這裡,也不利小主安養……」

    嶼箏望著頭頂床榻的垂幔,目光呆滯地應道:「此事勿要張揚,徐太醫,若你還念在當日相救的情分上,就封了口。容我再想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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