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絕境逢生君心離(三十一) 文 / 染洛蕁
皇上冷冷看向嶼箏,似是在一瞬之間要將她看個透徹。而嶼箏的心裡也升騰起一絲涼意,這個陷阱一早便構思的精巧縝密,只待她一步步地邁進去。可讓嶼箏更加難過的是,眼前的男子分明和皇后一起處心積慮地算計著自己,可偏偏要做出這般痛心疾首的模樣。
嶼箏仰起頭,比任何一次都仔細地端詳著皇上,他的眉眼,他的唇角,往日的溫柔早已不復存在,此刻他看著自己的眼神滿是憤怒,就那樣怔怔看著,嶼箏的唇角繼而露出一絲沉冷的笑意:「聽皇上的意思,便認定是臣妾無疑了……」
楚珩沐將手中的蝴蝶簪遞到嶼箏眼前:「這是你的髮簪,朕斷斷不會錯認。人證物證俱在,你還有什麼可說?」
青蘭見狀,急忙道:「皇上明鑒,此事定是有人陷害娘娘……」
桃音和芷宛見狀,也紛紛跪上前來求情:「皇上!不能聽信一面之詞啊!娘娘是無辜的……」
楚珩沐將拳握緊,指骨捏得咯咯作響,儘管殿內跪了一地奴婢紛紛求情,可正中的女子卻是繃直身體,毫不示弱地瞪視著自己,連絲毫求饒的意思都沒有。明明是那般柔順的人,可此刻的神情看上去卻是那樣的倔強。偏偏是這樣的神情,讓楚珩沐更是怒火中燒:「傳朕的旨意,良貴嬪假傳聖旨,褫奪其封號,著降為答應,幽禁霜華殿……」
「皇上!」青蘭等人急忙喚道,卻聽得皇上厲喝一聲:「誰敢多言,一併囚於霜華殿中!」
「奴婢願往!求皇上恩准!」楚珩沐話語剛落,便聽得青蘭、桃音、芷宛齊聲道。
楚珩沐冷然一笑,打量她們一番,看向嶼箏道:「你倒是養著一眾好奴才!指不定這其中就有共犯!好!朕成全她們!來人,將這三人和箏答應一併帶往霜華殿幽禁!」
見太監和侍衛們拖著嶼箏和青蘭三人前往霜華殿,楚珩沐這才看向付軒道:「朕去瞧瞧三弟……」
「是……」付軒應著,便轉而行出嵐靜殿,自顧開道行去。
獄中大牢,楚珩沐遣退獄卒,轉而沉聲吩咐謹德:「拿酒來……」
半晌後,謹德端著酒盞酒杯,緩緩走到皇上身邊,低聲勸慰:「皇上……您要保重龍體啊……」
楚珩沐不發一言,接過酒盞便朝著獄中行去。但見雜亂的枯草中,橫置著一張木板,楚珩溪的屍首孤零零地躺在木板上,神態安詳到彷彿睡著了一般。仔細端詳著三弟那張沉靜的臉片刻,楚珩沐撩起衣擺,毫無顧忌地坐在雜草旁,背靠著木板輕歎一聲道:「三弟,有多久,朕不曾與你舉杯同飲了?」
醇酒輕然斟滿酒杯,半晌之後,楚珩沐才皺著眉,極為艱難地吞嚥了下去:「朕不是不恨你,母后逝去之時,我瞧見你的母親匆匆閃過的裙擺,只可惜父皇從來不信一個孩子毫無根據的話語,父皇只以為朕是看不過你母親得寵罷了……被帶入那個行宮,看見你的一瞬,恨意就油然而生,怎麼會有那麼天真的笑容,毫無防備地朝著朕展露出來?」
說著,楚珩沐轉而看向楚珩溪那張滿是傷痕的臉,之前似是遍佈的血污已被拭去,只留下了傷口和淤青,他的眼前浮現出一個少年坦然真誠的笑臉。多少時間裡,只要一看見他,那少年便會露出這樣的笑容,從來都不曾變過。那容顏,從青澀到成熟,不曾改變的,便是唇角的弧度。
可是又有多久,他也不曾再看見這樣的笑容,戎馬之上,那年輕男子的眉宇之間只有淡淡的愁緒籠罩其中。到底是從何時開始?楚珩沐努力讓自己回想著……是啊,從淳佳入宮的那日起,三弟的笑容便消失了。楚珩沐知道,只有這件事,頭一次,叫三弟生了恨意。可即便是如此,他也不曾有過分毫違背的意思。他仍然替他征戰,替他打下江山,只為夜露深重的那夜,他曾跪在他的面前起誓:「這一生,珩溪只效忠皇兄一人,只求皇兄能保母妃半世安穩……」
楚珩沐淚水盈眶地看向三弟的屍首,喏喏低語:「朕一早就知道,逼宮之事並非是你所為……你是朕的三弟啊!你不會這樣輕易背叛了朕。即便這個天下都背棄了朕,可朕知道,你不會……」
含淚又飲下一杯烈酒,楚珩沐終是忍不住埋首痛哭起來:「可朕卻沒有護你安好,本以為,待一切平息,朕可以將你軟禁,直到這件事被他們慢慢淡忘。可……你為什麼這麼輕易就死了?」
將手中的酒盞用力丟擲在一旁,楚珩沐猛然起身,指著如安睡一般的楚珩溪道:「你給朕起來!起來!」然而任憑他如何用力地搖晃著三弟的屍首,回應他的,除了愈發明顯的冰冷氣息外,再無他物……
伴著一聲哽咽,楚珩沐頹然癱坐在地,一如幼時二人閒來相談一般,他怔怔看著那張青紫的面容道:「他們說是嶼箏害死了你,可朕不信……你該清楚,她不是那樣的女子……可朕卻依舊迷茫,到底是誰竟然敢下這樣的毒手……」
沉默,許久的沉默。只有獄中的火光燃燒著「啪啪」,回應著楚珩沐。許久之後,他緩緩起身,已是隱去了方纔的淚痕,只淡淡看著楚珩溪道:「朕絕不會讓你……白白丟了性命!」
曌清十二年,皇上曉諭天下,忠親王因病薨逝,七日國喪的隆重之禮讓整個上京籠罩在一片肅穆的氣氛之中。即便城中漸漸有流言四起,稱忠親王並非因病而逝,然而卻沒有人能夠真正窺探到厚重宮牆之內那血雨腥風的真相……
在這肅穆氣氛中更加沉重的,莫過於白府。可謂是福不雙降、禍不單行,白嶼箏因得觸怒龍顏而被幽禁於霜華殿中,與此同時,明相一紙奏折彈劾禮部尚書白毅楓借每年慶典之際,私吞國銀。雖還未一一證實,但皇上已免去白毅楓禮部尚書一職,暫禁於白府之中,只待查實發落。
對於皇上此舉,白毅楓
楓自然心知肚明。他並未如明相參奏一般私吞庫銀,只是此番女兒白嶼箏的失寵,或許才是牽連的關鍵。
二夫人紫儀對此事更是毫不鬆口,只一個勁地數落白毅楓:「老爺這是引禍入府,既是早已送去允光撫育,那時便該過繼到顏府。如此一來,嶼箏也不必入京選秀。得了恩寵又如何?如今還不是連累到老爺,連累了整個白府?」
「住口!」白毅楓在強忍了幾日之後終是怒不可遏地爆發:「嶼箏是我和素問的孩子,即便她出生稍晚了些,可到底,她才是白府的嫡女。恩寵風光之時,你只顧著受恩賞。如今孩子在宮中吉凶未卜,你倒是只知說些風涼話!」
紫儀怔怔看著白毅楓半晌,美目中突然噙滿淚水,唇角溢出一絲冷寒的笑意:「是啊!你果然還是只在乎她一個人!即便我養育了嶼沁和嶼璃,陪伴了老爺這麼多年,可到頭來,卻還不及江素問半分!」
白毅楓看著幾乎聲嘶力竭的紫儀,原本盛怒的表情卻漸漸沉靜,半晌之後,他才歎了一口氣道:「你一直都知道,她在我心中的位置,這麼多年,你又何必非要說的這樣明白……」
紫儀的淚瞬間落下,良久之後,那眼中的悲慼轉而化作一絲憤怒,她轉身離去,只留下白毅楓獨自在屋中歎息……
入夜,白府碧桐院中,白嶼沁焦灼地在院中踱步。入秋之後的夜,顯得格外寒涼,然而僅僅著了一襲單薄衣衫的他卻恍然無覺。子桐攬著一件披風走上前來,沉聲道:「少爺,披著吧……夜裡涼……」
嶼沁轉而看向身側的少年,見他雖是隱忍不問,眉宇間卻也儘是憂愁之色,於是緩緩開口安撫道:「別急,或許皇上只是一時氣怒,嶼箏她不會有事的……」
見少爺說起了小姐,子桐這才紅了眼:「在允光時,夫人是真正寶貝小姐,捧在手裡怕摔了,含在口中怕化了,什麼都由著小姐的性子來。便是此番小姐執意自個兒來上京,夫人也是成宿睡不著覺,到底還是應了。這一路上風吹雨打,雖說顏冰少爺暗中保護著,可小姐也吃了不少苦。如今選秀入宮,且以為小姐能享榮華富貴,可如今看來,伴君如伴虎,這話卻是一點不差……」
「你說顏冰?!」嶼沁截斷子桐的話:「為何從前不曾聽你說起過?」
子桐怔怔看著神情激動的嶼沁,愣了半晌才恍然回應道:「顏冰少爺怕小姐知道,所以子桐不曾提起過……少爺想想也該知道,夫人那麼疼小姐,怎放心讓她孤身上路……」
「如此說來……顏冰也一併來了上京?」嶼沁疑惑問道。
子桐迷惑點點頭:「應是如此,只是抵府之後,本以為顏冰少爺會登門拜訪,但……」子桐的話還未說完,卻聽見夜色中傳來幾聲夜梟的低鳴。
嶼沁神色一沉,便看向子桐,子桐頗有眼色地收了聲,便垂首道:「子桐先行告退……」
待子桐消失在院中,但見從高聳的院牆上忽然落下一個藏青色的身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