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絕境逢生君心離(三十二) 文 / 染洛蕁
「你來了……」嶼沁定定望向院中那身影,但見來者原本風華的臉頰已顯出幾分憔悴之色,胡茬泛青,是他不曾見過的疲憊模樣。
顧錦玉邁著沉重的步子緩緩在院中石椅上落座,又信手端起桌上一杯已經涼透的夜露清茶,眉頭不皺地飲下,這才彷彿卸下千斤重擔般看向嶼沁。
「嶼箏現今被幽禁在霜華殿中,雖是如此,皇上倒也並未苛待她,青蘭、桃音依舊侍奉在側,還有先前在嵐靜殿侍奉的宮婢芷宛,也在霜華殿中。但此番行冊封禮前卻被幽禁冷宮之中,的確出乎意料……」顧錦玉知道,嶼沁此時最在意的自然還是嶼箏的消息。然而顧錦玉卻隱瞞下了許多,至少他不能告訴白嶼沁,此番忠親王之死和嶼箏有著脫不開的干係。
聽到顧錦玉這般說,白嶼沁緊皺的眉漸漸舒展開來,好在顧錦玉帶來的消息並不是那般糟,聽他話語中的意思,想必還有轉圜的餘地,但白嶼沁的心裡仍是有疑惑:「依著嶼箏的性子,本不該惹得皇上動了如此大怒,又怎會被幽禁在如同冷宮一般的霜華殿中?」
顧錦玉眉梢微挑,只沉聲道:「明相近日頗有異動,先是上書參奏白大人。繼而又與各地藩王書信往來密切。因得王爺逼宮一事,如今我的身份明相亦是瞭如指掌,再多的消息,我也無法探出,這老狐狸防備得緊……」
「說到逼宮之事,忠親王當真是因病而逝?」白嶼沁語中滿是疑惑。
但見顧錦玉面上浮起一絲厲色:「怎麼?難道你置疑皇上?」
「自然不敢……」白嶼沁忙應道,月色下,他清冷的身影投射在顧錦玉的身上,將他籠罩在一片月華淡影中:「只是你還好嗎?」白嶼沁知道,顧錦玉多年隱藏身份監視忠親王,意料之外地,卻與忠親王成了莫逆之交。此番忠親王死訊傳來,只消瞧瞧顧錦玉的臉色,也知此事他亦是深受打擊。而如果忠親王並非因病而逝這般簡單,那麼忠義之間,對於無可奈可遵從了忠卻失了義的顧錦玉而言,是極為深重的痛苦。
「說無礙是假的……」果然顧錦玉的神色蒼涼,整個人彷彿陷入了巨大的悲痛之中:「三王爺視我為知己,卻不知我的底細。那日在紫宸殿中,我瞧得出他眼中的失望之色。嶼沁兄,你可知那一瞬,我多麼希望時間退回到最初,我不曾歸於影衛門下,也許我自可與他對酒暢談,笑看塵世……」
嶼沁朝著顧錦玉走近一步,眸色沉沉:「可若你不入影衛,又如何能與三王爺成了莫逆之交?錦玉,世間諸事莫過如此,有捨有得,自難兩全……」
顧錦玉垂下頭去,夜風扶起他的鬢髮,長久的沉默之後,他緩緩看向白嶼沁,斂去了眉目間的悲傷之色,轉而以鄭重的語氣說道:「此番我前來,帶來的卻不是什麼好消息……」
聞聽此言,白嶼沁亦是神情冷肅地看向顧錦玉,但見顧錦玉緩緩起身道:「藩王異動,只怕是明相在肅清朝中的對抗勢力,意欲獨大。可是這樣一來,鎮守漠城的方將軍腹背受敵。若是雲胡趁此機會攻下漠城,恐怕要直襲上京……」
「那皇上的意思是……」白嶼沁皺眉,要知道,他供職於禮卿書院,不過是安代雲手下的一員。嶼沁猶記得安大人慎之又慎地叮囑:「不到萬不得已,絕不會輕易差使你……」而如今看來,這變幻莫測的宮闈風雲,到底是行至迫在眉睫時。
顧錦玉輕歎一口氣:「皇上的意思,是命你暗中率兵前往漠城。如今皇上下令封禁白府,明相對白府的監視自是會鬆懈不少,趁此機會,你前往漠城,助方將軍一臂之力!」
說著,顧錦玉從懷中取出一方令牌和一封密函,白嶼沁見狀便急忙跪了下去,雙手接過:「臣定不負皇上所托!」
話音落定,顧錦玉將白嶼沁攙扶起來,鄭重說道:「嶼沁兄,此番前去,路途艱難,你……」似是有千般叮囑,然而看著眼前意氣風發的男子,那灼灼生輝的雙眸,顧錦玉話道嘴邊卻轉而成了最簡單卻也最鄭重的囑托:「多保重!」
白嶼沁點點頭,伸手拍了拍顧錦玉的肩:「嶼箏就托付於你,一定要護她周全!」
「我定當盡力而為!」顧錦玉亦是搭上白嶼沁的肩。
二人皆知,這是彼此最慎重肅穆的囑托,也許他們會很快相見,也許便會陰陽兩隔。前路漫漫未知,有的不過是互相明白且堅定的心……
看著顧錦玉的身影躍上院牆,消失在清冷的月色中,白嶼沁摩挲著掌中的令牌和密函,在心裡默默念道:「嶼箏,再堅持一段時間,很快,一切都會明晰起來。」
月華傾灑,白嶼沁踱回屋中,輕輕閉合了房門。卻不察院中一處暗影樹叢,輕然一動,竄出一個瘦削沉鬱的身影……
灼嬅院中,瘦削的身影悄然潛入,屋中燭火盈盈一閃,映出二夫人紫儀冷艷的面容,她看著跪在地上的青芍,沉聲問道:「可探出什麼了?」
「回夫人的話……嶼沁少爺他……」青芍沉吟了片刻,才緩緩垂下頭道:「奴婢在碧桐院看到了顧錦玉,他暗中潛入,將一個令牌和一封密函交給了嶼沁少爺。聽他話裡的意思,皇上似乎要潛嶼沁少爺往漠城而去!」
「漠城……」紫儀的手緊緊捏在一起,她自是清楚,如今明相最在意的便是漠城戰事,只有漠城大亂,皇上才會無暇顧及朝中勢力的迅速傾斜,而明相才能獨掌大權,到了那時,要除去一個空有皇位而無實權的皇上,自是輕而易舉……明相,果然才是那個最有野心的人……
紫儀雖是暗中感慨,但心中憂慮卻也叢生。她怎麼也沒有料到,那個一貫寡言儒的長子嶼沁,竟也同顧錦玉一般,效命於當今天子。若是嶼沁奉命前往漠城,只怕此去生死未卜。她斷不能讓自己的兒子白白送了這條性命!
r/>思及至此,紫儀眸色沉冷地看向青芍:「嶼箏之事,因得你失手,才埋下了禍根。她在宮中受盡恩寵,連皇后也奈何她不得。若非如此,皇上常宿於清寧宮中,以蝕骨之香的效力,他又能撐得了多久!」
「奴婢知錯……」青芍垂下頭去,心中惶然。
紫儀看向她,冷聲吩咐:「如今白府四周皆有士兵把守,不過既然顧錦玉能進的來,相信也定是難不住你。將嶼沁少爺要前往漠城的消息送往明相府,告訴明相,我只有這麼一個兒子,若有什麼閃失,他也別想保全那唯一的女兒!」
「這……」青芍略有猶疑地抬頭看向紫儀。卻聽得夫人用絲毫不容置喙地語氣道:「如實去說才能保下嶼沁一條性命!」
「是……」青芍應著,起身轉而退出了灼嬅院。
月明星稀,白府四周雖有重兵把守,但在這樣漸冷的秋夜裡,兵士們也不由自主地朝著火爐靠近了些。但聽得一個奇怪的聲音劃破夜空,與此同時,一個士兵厲聲喝道:「誰在哪兒!」
府門前的幾人循聲看去,有兩個士兵持劍往聲響發出的地方追去,半晌之後,卻在手中提著一隻渾身泥濘的大貓緩緩行了過來:「是這小畜生從院牆上跳了下來,還當是什麼!沒事沒事,都散開吧,兄弟們打起精神來!」
被這麼一鬧騰,原本帶著幾分困意的士兵們都復又打起精神,卻未察覺夜色中,早有一個身影趁亂躍出了院牆。
青芍在夜色中疾馳,轉過街巷,身形隨風帶動屋簷下盈盈滅滅的燭火。約莫半柱香的時間,明相府已然近在眼前。她倚在牆邊長長呼出一口氣,便欲攀上院牆。轉身的瞬間,卻覺得肩上一緊,一個沉沉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夜入明相府所為何事?」
心神一凜,青芍掌中多出一柄寒光熠熠的匕首,折手便朝著身後刺去。然而一陣輕風退去,她赫然看見顧錦玉冷面含笑,站在三步之外,而身後則是一個妖嬈嫵媚的女子。
眼下情形不必說,也赫然分明。青芍握緊手中的匕首,沉聲說道:「你跟蹤我?」
顧錦玉淡淡一笑,笑容中卻盡顯冷魅之色,帶來一絲危險的氣息:「跟蹤?不過是以其人之道還施彼身……你以為在碧桐院聽到了那麼多的秘密,我會輕易放過你嗎?白嶼沁自是無知無覺,可二夫人似是小看了顧某才是……」
青芍咬咬牙,下意識地朝後退去一步,不動聲色地暗中打量,試圖脫身。夫人所囑之事,此番若是失手,那她也只能自刎謝罪了。
彷彿是看穿她的心思,顧錦玉微微側頭,朝著身後的花玉蕘冷聲吩咐道:「拿下!」
隨即,青芍便覺得眼前那女子身形一晃,瞬間消失不見,還未等她有所反應,便嗅到一股清淺的香氣瀰散開來。隨之而來的,便是一片突兀而深沉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