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絕境逢生君心離(三十) 文 / 染洛蕁
楚珩沐知道,付軒是一貫沉穩的脾性,若非事情緊急,他定是不會輕易往清寧宮前來。
略一沉吟,楚珩沐便道:「傳……」
謹德朗盛通傳,話音剛落,便見付軒大步行入殿內:「微臣參見皇上……」
楚珩沐示意他起身,蹙眉疑惑:「何事?」
付軒神色沉重地跪著,不敢起身:『回皇上……王爺他……」
聽到付軒說起王爺,皇后明落蘭身形微微一晃,已是慌了心神。幸而芙沅眼疾手快,悄然在明落蘭身後輕輕扶了一把,才使得她穩了穩心神。
「三弟怎麼?」楚珩沐的眉頭緊鎖,顯然疑惑不解。
「王爺……歿了……」付軒說著,便低低垂下頭去。
楚珩沐大驚失色,彷彿是懷疑自己所聽,厲聲喝道:「你說什麼?」
付軒沉聲應道:「方纔牢中來報,說是王爺歿了……」付軒話語剛落,便聽得身後傳來芙沅的厲聲疾呼:「皇后娘娘……」
楚珩沐回頭看去,但見明落蘭臉色煞白地癱倒在芙沅的懷中。心中雖是隱隱浮起一絲疑惑,楚珩沐還是朝著謹德吩咐道:「傳太醫……」
見芙沅攙扶著明落蘭款款往偏殿行去,楚珩沐這才看向付軒道:「怎麼回事?」
付軒踟躕著,不敢做聲。可這樣的神情無疑引得楚珩沐大怒:「朕問你話!你是聾了嗎?!」
「皇上息怒……微臣只是怕……」付軒略一遲疑,便硬著頭皮繼續說道:「據報王爺是服食了毒物才殞命的……」
付軒的話細碎穿過屏風落入明落蘭的耳中,方才佯作退到偏殿的明落蘭躲在屏風之後,整個人都怔在了那裡,她知道如果自己在皇上身側多一刻,那無法隱藏的情緒便會叫皇上多疑心幾分。
淚水順著明落蘭的臉頰緩緩流下,指骨緊緊抵著貝齒,試圖不讓自己發出一絲一毫的哽咽之聲。
屏風外傳來皇上怒氣沖沖地厲喝聲:「毒物?!何來的毒物?!」
「王爺前夜用了晚膳,至子夜時分便腹痛難忍,起先獄卒們並沒在意,可方才王爺就……」付軒小心翼翼地應道。
屏風後,聽到這番話的明落蘭,目光如劍一般射向身側的芙沅,彷彿恨不能將她碎屍萬段。她不會記錯,昨夜正是芙沅前去。然而芙沅亦是睜大了眼睛,惶惶搖頭,似乎在無聲而急切地向主子回應,此事絕非她所為。
只聽得皇上的聲音在大殿中響起:「晚膳?腹痛難忍?沒在意?都是些廢物!去給朕查出來!誰這麼大膽!竟然敢對朕的三弟下如此毒手!」
「皇上……還有一事……」付軒小聲又道。
「說!」楚珩沐緊握著拳頭,整個人已是不由自主地顫抖起來。即便他因得楚珩溪的背叛而感到憤怒,可他清楚地知道,在內心深處那席捲而來的巨大失望遠遠多過於憤怒。他曾以為那個始終跟在他身後的小小少年,總會用他的沉默和關切,靜靜安守著。他曾以為,無論誰背棄了自己,唯獨三弟不會。可在紫宸殿看到三弟的那一刻,楚珩沐的心中仍舊有什麼瞬間崩毀。
他不能殺死自己的兄弟,也無法說出那樣的旨意,於是只能將楚珩溪囚在牢中,等待自己心中的怒火漸漸平息,等待做出一個不違背自己內心的最終決定。可他萬萬沒有料到,竟然有人膽敢對楚珩溪暗下毒手,他在心中默默發誓,若是查出罪魁禍首,他定不會輕易饒恕。
付軒見皇上強忍著悲怒,復又道:「微臣前去,發現王爺遍體鱗傷……」
話音未落,但聽見殿中一陣厲響,連屏風後的明落蘭和芙沅都被這巨大的聲響嚇到,那是皇上盛怒之下,將殿中的香爐踢翻,頓時香粉四散,火星飛濺,驚起付軒一陣驚呼:「皇上當心!」
「遍體鱗傷?你倒是告訴朕,是誰給他們這樣的膽量?!膽敢對忠親王動刑?!」楚珩沐已是怒不可遏。
付軒垂首:「是良貴嬪娘娘假傳聖旨……」
「什麼?」楚珩沐驚怒之下幾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說良貴嬪?」
「是……」付軒沉聲應道:「獄卒說,昨兒夜裡,良貴嬪執了皇上御賜的腰牌前去,說是奉了皇上旨意,待王爺用過了飯食,卻要王爺供述罪行。王爺不從,便讓獄卒動了刑……」
「御賜的腰牌?!」楚珩沐勃然大怒:「何來什麼御賜的腰牌?!」然而話音剛落,楚珩沐下意識地朝著腰間探去,驚覺素日裡貼身的玉牌果然不見了蹤影。
「付軒!」楚珩沐厲喝一聲:「帶獄卒前來,朕要去嵐靜殿!」說著楚珩沐便氣沖沖地朝著嵐靜殿行去。
「皇后……娘娘……」此時,屏風後的芙沅這才小心翼翼地看向明落蘭,見她神情呆滯,連輕喚聲都變得十分謹慎。
明落蘭怔怔望著眼前的屏風,玉屏上雕刻著灼灼盛開的繁花,雀鳥枝頭相依,一派吉祥連理的和順景象。
「芙沅……方才付軒說什麼?」明落蘭輕啟朱唇,目光卻是呆滯無神,隨著話語落定,清淚從眼中瞬間滑落。
「娘娘……節哀……」芙沅沉默了許久,卻只能說出這樣一句簡單的話來。
明落蘭唇瓣顫抖:「他是不在了嗎?我……再也見不到他了?即便是皇嫂和皇弟的身份,即便是咫尺天涯,我都不可能再見到他了,對不對?」
「娘娘……」芙沅攙扶著明落蘭,亦是垂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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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聽得「匡」一聲鈍響,明落蘭竟伸手重重錘在玉屏風上,鏤空嵌金護甲劃破了她的纖纖玉手,血跡順著手腕緩緩流下。
芙沅急急取出錦帕,替皇后止血,一邊心疼的喚道:「娘娘這是何苦呢?若是王爺還在,瞧見娘娘這般模樣,也是會心疼的啊……」
「白嶼箏!」明落蘭咬牙切齒:「她竟敢對珩溪下此毒手,本宮絕不會輕易放過她!」
嵐靜殿中,嶼箏尚未從晨時發生的一切中緩過神來,卻見青蘭匆匆行入:「主子,皇上怒氣沖沖地往嵐靜殿來了……」
「只有皇上?」嶼箏沉了沉氣,緩緩問道。
只見青蘭慌忙搖搖頭:「還有付軒付大人帶著一隊侍衛也跟在皇上身後……」
「皇后呢?」嶼箏的目光沉靜如水,雖然去見王爺之前,便已做好了準備,可嶼箏也沒有料到,王爺竟會如此之快地服下那瓶毒,可想而知,他所遭受的苦楚,已然不能叫這副錚錚鐵骨再硬抗下去了……
青蘭不明所以,她不知道眼下這番情形,嶼箏為何還能氣定神閒地坐在暖閣中一動不動。但她仍然輕聲應道:「未見皇后鸞駕……」
話音剛落,便聽得謹德的聲音響起:「皇上駕到……」
嶼箏這才緩緩起身,扶著青蘭的手,款款迎上前去,俯身行禮:「臣妾給皇上請安……」
「啪!」話語未落,耳光猝不及防地落在嶼箏的臉上。這個耳光打的嶼箏耳中嗡嗡作響,與晨時落在臉頰上的不同,這一次皇上似是用盡了全力掌摑下來,嶼箏只覺得自己半邊臉頰發麻,連痛感都變得不甚清晰。
「主子!」青蘭顯然對皇上的舉動感到吃驚,急急上前攙扶住倒向一側的嶼箏,卻見她半邊臉頰迅速的腫脹起來,而唇角亦是有血跡滲出。
楚珩沐瞪視著眼前柔弱的女子,恨恨說道:「良貴嬪!你好大的膽子!」
嶼箏捂著發燙的臉頰,緩緩挪正了身子,跪在地上,看著眼前那雙明黃龍紋登靴。半晌之後,緩緩開口,語氣卻是冷然:「臣妾惶恐,不知何事竟惹得皇上動如此大怒……」
「你當真不知?!」楚珩沐厲喝之中,將付軒遞來的貼身玉牌重重丟擲在嶼箏面前。
嶼箏眼波晃動,盯著那玉牌半晌之後才道:「這是皇上的貼身玉牌……」
「良貴嬪,你假傳朕的聖旨,敢當何罪?!」楚珩沐聲如驚雷,然而厲吼間,他整個人也在微微顫抖著,就是眼前,這個他所愛的女子竟然假傳他的旨意,殺死了他的手足兄弟。若晨時她索要封號時,尚是為了淳儀在賭氣,那麼此刻,楚珩沐卻清楚地知道,一切遠沒有那麼簡單。
這個他曾自以為是一生良人的女子,卻是步步算計而來。他不知道她想要的,到底是什麼?
「臣妾何曾假傳聖旨?」眼前的女子疑惑不解地仰頭看向自己,然而此刻落在楚珩沐的眼中,卻盡數成了惺惺作態的神情。
「付軒!」楚珩沐厲喝一聲。
但見付軒示意侍衛拖出一人,重重丟擲在嶼箏身側,那人便看向嶼箏道:「貴嬪娘娘!求貴嬪娘娘救救奴才,奴才們可都是照著貴嬪娘娘宣皇上的旨意才行事的,如今卻要砍掉奴才們腦袋,貴嬪娘娘,奴才們冤啊!」
嶼箏看向眼前涕淚橫流的男子,依稀分辨出是獄卒中的一人,於是淡淡撫開了衣擺道:「本宮宣了什麼旨意?你可知欺君乃是大罪!」
「娘娘!分明是您傳下皇上旨意,叫奴才們好生審問王爺的謀亂大罪,昨夜的飯食也是娘娘您拿來的!王爺用下之後不久,便……如今娘娘不能只顧著自己脫身,而不顧奴才們的死活呀!」那獄卒言之鑿鑿,竟是字字指向嶼箏。
嶼箏雖知楚珩溪薨逝的真相,可如今卻有人跳出來稱她假傳聖旨,如此一來,倒是頗叫她心驚。螳螂捕蟬黃雀在後,她自以為此番要將上皇后一軍,卻不料終究還是被她算計了!
「皇上難道聽信這奴才的一面之詞?臣妾怎敢假傳聖旨?況且臣妾也不曾去過牢獄,何來謀害王爺之說?」嶼箏朗聲分明。
只見那獄卒顫抖著從懷中取出一個髮簪,遞到皇上眼前:「皇上聖明!這是貴嬪娘娘昨夜落在牢獄中的髮簪!奴才絕不敢有半句虛言!」
楚珩沐緩緩伸出手,接過獄卒手中的那只蝴蝶簪,繼而看向嶼箏道:「朕好像並未說過有人謀害王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