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絕境逢生君心離(二十九) 文 / 染洛蕁
思及那夜之事,楚珩沐只覺得血氣上湧,看著眼前微微撇過頭的嶼箏,他帶著幾分沉鬱道:「朕什麼都不想聽,別再說了……」許是連他自己都沒有察覺,話語尾音處,竟是帶著幾分無奈的請求。
可是嶼箏卻沒有絲毫要停下來的意思,她只是淚水盈然:「臣妾自幼在允光長大,遠離故鄉,不曾感受過分毫父母的憐愛。好在姑母和兄長疼惜臣妾,還有鄰家一個喚作陸雪兒的女子,視臣妾為親妹妹一般疼惜……之後,她以花鳥使之途入宮。聽聞頗得皇上寵愛,封為貴人……」
聽著嶼箏娓娓道來,楚珩沐雙手握拳,強忍著微微的顫抖,只是目不轉睛地盯著眼前的女子。
「臣妾入宮時,願念著能見姐姐一面,卻只得知她薨逝的消息……貴妃儀制卻無風光大殮。這之後臣妾才知曉,皇上寵她,不過是因為王爺也愛著她!雪兒姐姐她,不過是皇上執在手中的一顆棋罷了,說棄便棄!」嶼箏的淚水垂落,悲憤不已。
「夠了!」楚珩沐厲聲喝止:「良貴嬪,你放肆了……」
嶼箏眼見著皇上青筋暴起,心中卻是難以言說的疼痛。然而盤旋在胸口的怒火卻難以停息,她恨皇上,亦恨這深淵一般的宮闈。王權爭奪間,有多少人成了他們手中的棋子,成了他們刀下的亡魂。
「臣妾是放肆了……」嶼箏冷冷應道:「可臣妾卻想問一句,皇上可曾對雪兒姐姐有過半分真心?」
聽聞此言,楚珩沐的唇角忽然露出一絲涼薄的笑意:「真心?」他微微俯下身來,捏住嶼箏的下頜微微抬起:「朕倒想問問你,自你入宮後,待朕又有幾分真心?」楚珩沐眉間輕動,眼眸深沉,心卻漸漸沉入谷底。
嶼箏沒有料到皇上會有此一問,一瞬間便怔在了那裡。雙眸對視,她察覺到皇上的眼中似是有什麼隱藏著的悸動。
「依朕所知,你根本無心爭寵,那之後,讓你一心承寵的理由是什麼?是對朕有了幾分真心?還是想要得知關於淳儀皇貴妃的一切?」楚珩沐緩緩問道,可是每一字都狠狠刺在他的心上。他本以為他們不會有對峙的一日……
嶼箏被皇上灼灼的視線盯得發慌,微微垂下眼簾,她望著皇上懸掛在腰封上的一塊玉墜,那和玉墜繫在一起的香包出自她手,交給皇上時,皇上亦是十分歡喜,自那日之後,便一直佩戴著,不曾離身。如今看上去,卻滿是嘲諷。
見嶼箏半晌沉默不語,楚珩沐只覺得渾身冰涼,如同置身於冰天雪地中,連輕輕呼出的一口氣都瞬間凝結成冰。
「好……不必再說了……」楚珩沐狠狠將嶼箏甩到一側,便頭也不回地轉身離去。殿外傳來他慍怒的厲喝聲:「謹德!擺駕清寧宮!」
皇上方一離去,芷宛、桃音便急急而入。見主子失神跌坐在地,二人急忙上前攙扶。
「主子,這是怎麼了?方才皇上好端端的來,怎麼生了那麼大的氣?」芷宛用力攙扶著癱軟的嶼箏起身。卻驚覺嶼箏的淚水如同斷了線的珠子一般落下。
「主子……」桃音手足無措,急急替嶼箏擦拭著淚珠。自入宮之後,但凡看到皇上來嵐靜殿,總是笑意吟吟,十分溫柔的模樣。從未因得他是帝王之身而覺得疏離或懼怕。唯獨今日,侯在殿外的桃音在看到皇上的那一刻,渾身一凜。她從未見過皇上那般難看的臉色,與其說是怒氣正盛,不如說還帶著一絲難以捉摸的失落。在厲喝過謹德之後,皇上微微側頭,似是瞥向殿中的那一眼,桃音確信自己在皇上臉上看到的,是難過……
嶼箏不發一言,只是坐在貴妃榻上默默垂淚。為什麼?明明昨夜在獄中看到王爺那般模樣,就下定決心要將一切的謎徹底掀開,可為何踏出這一步的時候,仍舊這樣心痛。那一刻,在她的心裡,仍然期望著,這一切,並非是他所為……
見嶼箏神色沉重,芷宛十分擔心,於是轉而看向桃音道:「桃音姐姐,你還是喚青蘭姑姑來勸勸主子吧……」
桃音點點頭,也不做多想便轉身跑了出去。芷宛這才看向嶼箏道:「主子,莫不是去看王爺的事被皇上知道了?」
嶼箏緩緩搖搖頭,聽得芷宛鬆了一口氣,她便繼而說道:「現下不知,只怕也是這兩日的事……」
「那主子到底是因何事惹怒了皇上?奴婢瞧著皇上臉色差得很……」芷宛憂心。
嶼箏緩緩轉過頭,看著窗紙上繪著的灼灼春桃道:「時日無多,之後你們便要自求多福了……」
芷宛心下一驚,忙道:「主子!這大好的日子,說這些個晦氣話做什麼?眼見著皇上就要封你為妃,如今也是六宮專寵,只怕就連皇后娘娘也羨慕得緊。怎得主子還要說這些個不吉利的話?」
「羨慕?」嶼箏苦笑一聲,金箔護甲滑過蜀錦海棠宮裙:「她怕是等著瞧一場好戲呢,本宮讓她看個夠……」
見嶼箏說著些莫名其妙的話,芷宛的心中更是七上八下。昨夜主子擅自去了牢獄,若是叫皇上知曉,指不定要鬧出多大的風波來。可看眼下這情形,只怕是發生了比那更可怕的事。偏偏這事芷宛猜不到分毫,更叫她心急不安……
卻說清寧宮中,明落蘭皺著眉在院中踱步,夏日裡移栽在清寧宮中的睡蓮皆已垂敗,只餘下荷葉浮於水池之上,失了夏日裡的綠油之色,倒帶著幾分秋日的蕭瑟落寞。
「去叫他們把那些睡蓮都打理了,本宮瞧著心煩……」明落蘭厲聲朝著芙沅說道。
芙沅上前攙扶著明落蘭回到殿內落座,便跪在一旁揉捏著她的腿腕柔聲道:「娘娘莫急,如今王爺雖說吃了些苦,可好在皇上也沒旨意要了王爺的性命。活著便有機會,總能想到法子救王爺出來。又或者等皇上消了氣,從輕發落也說不定……」
「從輕發落?!」明落蘭踢開芙沅的手:「你跟著本宮也不是一日兩日了,如今王爺犯下的,是什麼隨意觸怒了龍顏的小罪責嗎?逼宮!奪位!弒君!這哪一條不是死罪?那日皇上沒有在紫宸殿即刻要了王爺的命,便已是顧念著手足之情了!消了氣便會從輕發落,你說的倒是輕巧!」
「娘娘恕罪!是奴婢愚笨!」芙沅急急叩首,隨即便狠狠抽了自己幾個耳光。
「夠了!」明落蘭厲聲喝止:「本宮聽著心煩!」
芙沅停手,不敢再多話。只跪在一側,靜候皇后吩咐。只見明落蘭忽而起身,蹙眉低聲道:「不成!本宮還是要再去瞧瞧!」
「娘娘!」芙沅急忙跪走到明落蘭身前:「娘娘三思啊!」
話音剛落,便聽得殿外傳來一個沉鬱的聲音:「何事要皇后三思?」
明落蘭和芙沅皆是一驚,隨即便忙朝著行入殿中的人施禮。
「皇上怎麼也不叫人通傳一聲,臣妾迎駕失儀,望皇上恕罪……」明落蘭急急平復了情緒,在低下頭的一瞬瞥向芙沅。也不知二人方纔的話,皇上聽去了多少。
但見皇上緩緩行至殿中落座,便看向二人道:「倒是說來聽聽,是何事叫皇后這般費心?」
明落蘭起身,盈盈淺笑著看向皇上道:「並無什麼要事,方才臣妾在說過幾日良貴嬪冊封之禮時要穿的禮服,不知內務府備的如何了?臣妾不放心,想著親自去瞧瞧……」
但見皇上把玩著腰封上繫著的一個香包,淡淡應道:「怎麼這樣的小事,要需要皇后三思不成?」說著,便將視線落定在芙沅的身上。
芙沅微微一顫,便戰戰兢兢地應道:「回皇上,奴婢是覺得皇后娘娘雖承皇上旨意,佈置貴嬪娘娘的冊封大典,可皇后娘娘身為六宮之主,若是親自去瞧妃子的禮服安置的是否妥當,實在不合禮制。故而求娘娘三思……」
「嗯……」皇上沉沉一應:「堂堂中宮的皇后要替區區一個妃子打點,的確是自*份了……」
聽到這話,明落蘭急急跪倒在地:「皇上恕罪,因得良貴嬪是皇上寵愛之人,臣妾私心想著皇上定是重視此次冊封大典,臣妾萬不敢出半分差錯,總歸要自己盯著才能安心……」
「是啊!你倒比她用心多了,可朕待在清寧宮的時間,只怕是最少的……」楚珩沐輕歎一聲,隨即狠狠扯下繫在腰間的香包。
明落蘭瞧出皇上神色有恙,便疑惑地和芙沅對視一眼。繼而柔聲看著皇上問道:「皇上這是怎麼了?怎麼生這麼大的氣?」
「傳朕的旨意,冊封之事暫緩……」楚珩沐沉聲吩咐道。緊接著他歎了一口氣,看向皇后:「今日朕哪裡也不想去,你吩咐他們備下晚膳,朕要留宿清寧宮……」
「可今日並非月中十五……」明落蘭下意識地脫口而出,但隨即便後悔了。只見皇上面上浮起一絲黑煞之氣:「怎麼?朕宿在皇后此處還要挑日子不成?」
「臣妾不敢,臣妾失言。」明落蘭連聲請罪,繼而看向芙沅:「還不快去準備……」
「是……」芙沅應著,便急急起身退下。
見皇上微微閉上眼睛養身,明落蘭亦是起身行至他身側,拿起手邊的薄荷膏沾在指上便替皇上輕揉著。
「是良貴嬪惹皇上生氣了?」明落蘭小心探尋,皇上卻一語不發,只神情冷肅地閉著眼。
見此情形,明落蘭便也不再做聲,只專注替皇上揉捏。可就在此時,謹德卻匆匆闖了進來,急聲道:「皇上,付大人求見……」
楚珩沐微微睜開眼,便聽得謹德繼續說道:「付大人稱事情緊急,已在清寧宮外候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