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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絕境逢生君心離(二十八) 文 / 染洛蕁

    見這位闖入的貴嬪娘娘臉色十分難看,幾個獄卒自是急急起身,解開了楚珩溪的束縛,將他攙扶落座,便不發一言匆匆退了出去。他們心裡清楚,自王爺被囚之後,皇后和貴嬪娘娘先後前來,雖知道事情並不簡單,可他們更明白,一旦走漏了風聲,便會性命不保。可即便如此,對於這其中的種種猜測,仍舊在幾人中間小聲地蔓延開來……

    而此時的獄中,依舊是一片靜謐。待炭火逐漸熄滅了些許,楚珩溪才緩緩抬頭看向嶼箏道:「你怎麼會來?」

    「只是來看看王爺……」嶼箏緩步走近了些許。

    「這副模樣著實讓你見笑了……」楚珩溪的臉上顯出一絲笑意,似是帶著幾分拘謹。

    不料話語剛落,嶼箏手中的錦帕已輕然落在他的臉上,替他柔柔拭去血污。楚珩溪十分驚詫地看向嶼箏,卻見她眼中已是淚水盈盈,心念一動,隨之而來的卻是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心痛。

    「這淚是為我還是為他?」楚珩溪下意識地脫口而出,然而在說出這句話後,連他自己都覺得震驚。本不該,本不該會有這樣的疑問,可為什麼在看到眼前這女子垂淚的清面容時,心裡就那樣微微一動。明知這眼淚不會是為了自己,卻還要不甘心地開口詢問。

    不甘心……楚珩溪瞥過了視線。他從未執著於皇位,也不曾執著於淳佳,在他心裡,理所應當都該屬於皇兄。屬於皇兄的,他從不會沾染分毫,即便再愛,他仍會克制自己。可眼前這女子,短暫相處,竟會讓他生出一絲不甘心來。到底是為什麼?楚珩溪暗暗問自己。

    待他再次抬頭看向嶼箏的時候,眼中卻是澄明一片。他靜靜地注視著那女子,任由她為自己擦拭著臉頰。那眼淚是不是為他而流已經不再重要,重要的是,天地蒼茫間,唯有這女子知道他心底的苦,也唯有她最懂得……僅僅是這樣,便已足夠……

    半晌之後,嶼箏終是輕然開口:「尚以為皇上會顧及血肉之情,沒曾想到……」

    「這不是你該來的地方,嶼箏……」楚珩溪淡淡說道,隨即他感覺到女子拿著錦帕的手微微一顫。是的,他從未這樣稱呼過她,他總是恪盡禮數地稱她:「箏順常、良貴人抑或是貴嬪娘娘」,卻從不曾如此喚她。

    但嶼箏只是有片刻的失神,便柔聲道:「林中王爺救我一命,若不然,嶼箏早已丟了性命。王爺有恩於我,如今王爺有難,嶼箏怎能坐視不理?」

    楚珩溪笑容苦澀:「到底是救了你,還是害了你?我早已分辨不清……」

    嶼箏輕輕歎息著,捏著錦帕的手緩緩垂落下來,怔怔看著王爺:「嶼箏此番前來,亦是如此……不知是為救王爺而來,還是為殺王爺而來……」

    楚珩溪微微睜大眼睛,嶼箏說的直接而坦然,讓他大吃一驚。可隨即他像是明白了什麼一般,淡淡一笑:「無謂殺或不殺,我只覺得是解脫……如果是皇兄來做這件事,我倒寧願是你……嶼箏,多謝你成全……」

    手指輕輕顫抖,嶼箏從袖籠中取出那個玉瓶,緩緩遞到楚珩溪面前:「若你熬不下去……」說到這裡,嶼箏已是哽咽不成聲。看著眼前傷痕纍纍的楚珩溪,她知道自己不僅僅是因為他所遭受的一切而難過,更難過的是,她為何總是要帶著一絲癡心妄想,妄想著枕邊之人,不是眼前所見到的這般殘酷……

    不再多做逗留,嶼箏決然地轉身,沒有再回頭看楚珩溪一眼。她怕,她怕自己下的賭注太過龐大,怕回眸的一瞬,將是永絕……

    從牢中行出,嶼箏和芷宛匆匆消失在夜風裡。黑暗處閃身而出的一個身形,注視著二人離去的背影,手中把玩著的物什在暗夜裡閃動著微弱的光線……

    次日伊始,當皇上踏入嵐靜殿時,便見太醫李霍正跪在暖閣內為嶼箏請脈。嶼箏急急要起身行禮,卻被皇上伸手攔下。

    「怎麼?是哪裡不舒服?」楚珩沐看著嶼箏略顯蒼白的臉色,焦灼詢問。

    嶼箏緩緩搖搖頭:「想必是夜裡著了涼,有些頭痛罷了……」

    楚珩沐的擔憂卻未退去,他知嶼箏自小產之後身子一直虛弱,加之接連遭受的一切,自是沒能將身子調養好些。眼見她日益消瘦,楚珩沐很是心疼。

    然而李霍把脈之後,卻俯首應道:「回皇上,娘娘並無大礙,只是氣血虧虛,需得慢慢調理才是……」

    楚珩沐擺擺手示意李霍退下,隨即執了嶼箏的手,柔聲道:「朕瞧著這幾日你消瘦的厲害,只知照顧著別人,怎麼連自個兒的身子也照顧不好?」

    嶼箏知道皇上說的,是住在偏殿的姐姐嶼璃,故而淺淺一笑道:「璃容華到底是臣妾的姐姐,臣妾若是還不照顧她,又有誰來照顧她呢?姐姐移居嵐靜殿這些時日,皇上倒是一次也沒去瞧過姐姐……」

    話音一落,嶼箏便瞧見皇上的臉色微微一沉。卻又將她的手握的愈發緊了:「朕喜歡誰,自然就想陪在誰的身邊。朕知道,如今似是將你置於風口浪尖,闔宮亦是有不少關於你專寵的流言。可是箏兒,朕想讓你知道,朕希望,有朝一日,你能與朕並肩而立,俯瞰這大好江山……」

    此話一出,嶼箏卻大驚失色,她急急起身跪在一側道:「臣妾萬萬不敢做此想……」

    「為何不敢?」楚珩沐皺著眉頭,看向眼前如驚鹿般的女子,他知道,要她現在來承受這一切,於她而言,太過沉重。但這是他心底最真實的念頭,只有這個念頭,在每一個不能與她相守的夜裡瘋長蔓延。

    「皇后娘娘母儀天下,臣妾星辰之光,不敢妄與日月爭輝……」嶼箏小心翼翼地應道。

    沉默,許久的沉默之後,

    頭頂突然傳來皇上略顯愉悅的聲音:「過幾日便是你的冊封禮,該備的一切都已備好。朕本打算重新擬個封號給你,可思來想去,還是覺得「良」字最好,你覺得呢?」

    嶼箏見皇上不動聲色地轉移了話題,心中微微鬆了一口氣。可一聽到冊封之禮和封號一事,她的心卻如鼓擂。

    這一切,竟是來的如此突然而沒有徵兆,嶼箏不願面對卻必須面對的時刻就這樣悄然來臨……

    「皇上……」嶼箏直起身子,望向眼前的男子道:「臣妾想懇求皇上賜一字作為封號……」

    「哦?」楚珩沐略顯訝異,對於著封一事,嶼箏向來淡然,如今竟然主動提起,不免讓他有幾分好奇,於是伸出手去,想扶嶼箏起身:「倒是說來聽聽……」

    嶼箏看著眼前攤開的手掌,多少個夜裡,這溫暖的手擁著她入眠,將她的手緊緊握住。那些曾有過的安心瞬間,都在此刻瞬間崩毀。她並未搭上自己的手,只是怔怔望向皇上,鄭重地,一字一句地說道:「懇求皇上賜臣妾『淳』字作為封號……」

    「純?」楚珩沐疑惑:「是取純和之意?」

    不料嶼箏緩緩搖搖頭:「不……是淳怡之意……」

    「淳……」楚珩沐臉色微微一變:「朕不允此字……」

    「皇上為何不允?」嶼箏娥眉輕蹙,微微頷首迎上皇上的目光。

    「箏兒!」楚珩沐的語氣中已帶了幾分嚴厲:「你不是這般無理取鬧之人……」楚珩沐雖是喝止了嶼箏,卻並非因她選了「淳」字而氣惱。只是有一種不祥的預感在他的心裡升騰,那種感覺如同鋒芒在背,讓他坐不能安。不能再叫她繼續說下去,不能……此時楚珩沐的心裡只有這麼一個念頭。

    然而那曾溫柔輕吻過的雙唇,卻並未因得他的惱怒而停下來,開合之間,彷彿是利箭一般,直刺他心。

    「皇上不允的原因,是因為皇上心裡放不下淳儀皇貴妃,還是因為……」嶼箏微微一頓,方纔的柔順之色已全然失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冰冷:「皇上根本就是心存歉疚!」

    「啪!」一個響亮的耳光落在嶼箏臉上。雖是清脆,可嶼箏知道,皇上並未用力掌摑,更像是在害怕著什麼,而這個耳光,似乎不過是想要叫她停下來的方法罷了……

    「誰告訴你這些!誰叫你這般說的?」楚珩沐整個人微微顫抖起來。他最怕亦是最擔心的事,終是清晰地擺在了眼前。就在顏冰向他坦誠一切的時候,他便早已知道嶼箏和淳佳的過往。在淳佳還是陸雪兒的時候,她是嶼箏最喜歡的雪兒姐姐……

    顏冰坦誠是因得陸雪兒才入得宮來,楚珩沐偶爾看著嶼箏出神時,不免也在想,眼前這女子,到底是與顏冰一般,還是當真對自己存有幾分愛意。越是靠近她,便越是難以控制地去思考這個問題。他怕的是,有一日,眼前的女子會用冰冷的語氣,淡漠地告訴自己,不過是為了枉死的陸雪兒而來。

    可就在那一夜,他怕的一切都變成了現實。因得嶼箏夢魘,他便日日留宿嵐靜殿中,而那夜,嶼箏驚醒時,他早已醒來,只是佯作安睡的模樣。去不想竟察覺嶼箏從枕下摸出蝴蝶簪,便意欲朝著自己刺來。

    那一瞬,楚珩沐只覺得渾身血液停滯,手腳冰涼。他用心相待的女子竟試圖要了他的性命。巨大的失望捲裹著強烈的疼痛撞擊他的胸口,他恨不能即刻起身,狠狠捏住她的脖頸,問個清楚。這樣的愛戀,這樣的相伴,到底化不開她心中的恨意嗎?

    然而起身之後,望著驚慌失措,意欲掩蓋一切的嶼箏,他所能做的,竟然只是將她擁入懷中……他縱然能對所有人狠下心來,終究卻逃不出這女子的羈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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