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絕境逢生君心離(二十七) 文 / 染洛蕁
璃容華萬萬沒有料到這一切,她本以為假孕爭寵一事自是瞞天過海,佯裝小產也不過是和尉香盈一併試圖嫁禍於嶼箏,卻不想嶼箏竟早已知曉了一切。思及皇上最初的寵愛和日後漸漸淡下來的模樣,璃容華渾身顫抖著,小聲問道:「那皇上他……可知曉此事?」
嶼箏緩緩搖搖頭:「想必不知,這可是欺君之罪,若是皇上知曉,姐姐如今可還有有命活著?」
聽嶼箏這般說,璃容華稍稍有些安心,然而卻看向嶼箏道:「你就不記恨我?」
「自然是恨的……」嶼箏坦然相告:「可那也是過去……你我的身上流著相同的血,總不能眼睜睜看著白氏一族毀於我二人的相鬥之中……」
「可太后為何要如此?」璃容華不解的問道:「如今細想起來,入宮時與林凜的相遇也顯得十分刻意,我之所以得寵,不過是因得一首飛梅琴曲,其實我只知曉淳儀皇貴妃是皇上寵愛之人,卻不知這飛梅琴曲。倒是林凜細細道來,我才一曲琴音得了皇上恩寵。而此時回過頭細想,卻是我自己愚笨,落入算計之中……」
「這便是了……」嶼箏輕聲應道,若不出她所料,嶼璃自入宮伊始,便被太后盯上了。本意將嶼璃欲作為第二個淳儀侍奉皇上左右,為己所用。卻不料,璃容華只是璃容華,無論如何也無法成為第二個淳儀。
然而嶼箏卻疑惑,即便璃容華成了淳儀皇貴妃那般又如何?想來太后無論如何也不會料到,皇上對雪兒姐姐並無半點真心,她不過是用以牽制王爺的一顆棋罷了……
不!不對!嶼箏素手一緊,揪住了裙衫。太后那般精明,難道真的會不知皇上原本的意思?可如果太后知道,又為何要助嶼璃一臂之力,侍奉皇上身側?於她而言又有什麼好處?
是了。嶼璃假孕爭寵陷害於自己,若是當日事成,那麼宮中自是不會再有什麼良貴嬪,自己則只能在掖庭熬到出宮抑或命喪深宮。而嶼璃假孕之事,自然又成了太后捏在手中的把柄,任由她左右,那樣的話,璃容華的生死都盡數在她掌控之中,不過翻雲覆手之間……一旦此事敗露,莫說是嶼璃會有殺生之禍,白府自是一併逃不了干係。
「果然好狠的心……」嶼箏不免暗自驚歎,太后這般只怕不僅僅意在將她二人除去,也許連帶整個白氏都視做了眼中釘。可到底為什麼?會讓太后如此迫不及待地將白氏一族除去呢……
嶼箏眉心一跳,忽然想起郁心和藥箋閣中的藥方,難道……這一切並非如郁心所說,是皇上所為,而是……
「可是想到了什麼?」一側的璃容華見嶼箏沉默不言又眉頭緊鎖,便急忙問道。
嶼箏回過神來,看向璃容華道:「我只是在想,逼宮之前,明相一直蟄伏在太后身邊,既然太后要依仗著明氏一族的勢力,自然是要扶持皇后。皇后膝下無出,後位自是不穩。太后這是在處心積慮一一除去心腹之患……」
看似鄭重的相告,嶼箏心裡卻清楚,這不過是其中一個微小到幾乎可以忽視的原因。太后忌憚的並不僅僅是會被動搖的中宮之位,更忌憚任何一個與江府有著千絲萬縷聯繫的人。被篡改的藥方,先帝駕崩的疑雲,「病逝」的外公和在府外死於亂箭之下的殷流之太醫,這一切才是最關鍵的……
可是這些,她無法向嶼璃說的清楚,更不想讓一無所知的嶼璃再捲入這漩渦之中,還不如讓嶼璃權且當做這是一場權位之爭才是最好……
顯然這樣的說法並沒有讓璃容華起什麼疑心,她只是無力地倚在廊下,神色慼慼地看向嶼箏道:「如今太后禁封玉慈宮,若林凜當真是她心腹之人,想必玉慈宮必定有所動。加之皇后早已卸下往日端莊柔淑的面具,步步緊逼,遲早還會想了新法子除掉你我。如何是好?」
嶼箏輕輕拍了拍璃容華的手背,柔聲安撫道:「即便姐姐說的一切都迫在眉睫,如今要做的,也是先調養好身子再說。否則還未等到還擊之時,姐姐身子便先垮了。想必李霍也說了,姐姐體內的毒雖已化解,可總歸是傷了元氣,需好好調理才是……」
璃容華輕歎一聲,眉眼中多了幾分悔意:「我若早些聽你的話,也不至成了這般模樣……」
「可如今還不晚,不是嗎?」嶼箏眸光盈盈地看向璃容華。
半晌之後,璃容華轉而輕捏住了嶼箏纖細的手指:「是……尚且不晚……」
還不晚,在沒有爭鬥到你死我活之前,尚能冰釋前嫌。這一瞬,望著梨渦淺笑的嶼箏和她那雙坦然的眼眸,嶼璃忽然明白,原來,對於夫人江素問,她一直是希冀多過於厭惡的。比娘親還要疼惜自己的人,無論使什麼性子,做出什麼,都只會溫柔淺笑著看向她的人,早已經香魂遠去。好在,還有機會,放下心中這恨意,認真坦誠地面對自己的敬慕之情。嶼璃知道,還不算晚……
入夜之後,嶼箏坐在暖閣內若有所思。方才謹德來報,皇上在南熏殿批閱奏折,不來嵐靜殿安寢。好容易有了獨處的機會,嶼箏拿出芷宛從司藥處帶回的玉瓶細細把玩起來。
和這玉瓶一併帶回來的,還有郁心寫下的那張信箋,嶼箏琢磨著信箋上的話語:生亦死,死亦生。
「到底是何意?」視線緩緩落在玉瓶上,一個大膽的想法在嶼箏心中湧現:「莫不是……」
「你要的東西就藏在藥箋閣中……惟願這件事,奴婢能叫您稱心如意……」郁心最後一句話仍舊迴響在耳邊。嶼箏望著手中的玉瓶,揣測著郁心當日之意。依著郁心當日之意,這瓶藥若不是皇上服下,便會是自己服下。生死之間,是截然不同的抉擇,可也許郁心不會料到,這瓶藥,嶼箏卻自有打算……
牢獄中,熊熊烈火舔舐著火鉗,讓它灼燒的滾
燙。一個獄卒持著鞭子,略顯疲累地站在一側。被懸吊在木架上的楚珩溪,傷口又加重了幾分,膝上和腹部的幾處傷痕已經潰爛,血跡混合著膿液不停地滲出。
「真是冥頑不靈!寫幾個字便能免去皮肉之苦,你非要跟咱們做對!交不出這罪己書,皇上怪罪下來,咱們也擔當不起……」站在炭爐旁的獄卒,翻動著火鉗,早已不將眼前的人視作王爺,而是將他看做一個再普通不過的階下囚而已……
從炭火中取出被燒得通紅的火鉗,獄卒拿著它緩緩靠近楚珩溪的臉:「你倒是想好了沒有?這火鉗一旦落下去,別說是這俊朗的容貌要毀了,恐怕連眼睛都會保不住……」
見楚珩溪閉著眼不為所動,那獄卒又將火鉗逼近了些,略收斂了神色,帶著幾分恭敬道:「王爺,咱們也是好心勸你,這樣熬下去,遲早會沒命,何苦呢?再說了……」那獄卒微微前傾著身子低語:「這罪己書是不是王爺親手所寫都不重要,只要皇上認定是,那便是了……」
感覺到灼熱逼近,楚珩溪緩緩睜開了眼睛,看向眼前的獄卒:「皇上……那就是說,如今這一切,你們都是奉了皇上的旨意嗎?」面上雖是血污骯髒,可楚珩溪卻不失半分俊逸之神,一雙眼眸灼灼生輝,迫人心驚。
「自然奉了皇上的旨意!」獄卒不屑地應道。
頓時,獄牢中響起楚珩溪冷嘲的大笑。獄卒被楚珩溪笑的心顫,厲聲喝道:「死到臨頭還如此狂妄!」
一旁持著鞭子的獄卒見狀,忙道:「別跟他廢話!用刑!」
眼見燒紅的火鉗便要對著楚珩溪的臉頰烙上去,但聽得一個聲音厲喝而起:「只怕狂妄的是你們!還不給本宮住手!」
兩個獄卒一驚,回頭看去,但見一女子著一襲素錦宮衣站在那裡,身旁還帶著一個宮婢妝扮的女子。
見這情勢,兩個獄卒面面相覷,他們自是納悶如今這刑部大牢成了隨意出入之地。正在疑惑間,便見外室的獄卒匆匆行入,跪在女子身前道:「貴嬪娘娘!即便您有皇上御賜的腰牌,這地方也不是您該來的……這牢獄裡髒亂血腥,若是衝撞了貴嬪娘娘玉體,可如何是好?」
嶼箏一入得屋來,便嗅到一股濃重的血腥和腐臭交混的氣息。待她定睛看到懸吊在木樁上的楚珩溪時,整個人便待在了那裡。
不見玉樹臨風,瀟灑挽弓的俊逸王爺,那被懸吊在木樁上的男子滿臉血污,渾身傷痕,除卻未失光彩的雙眸,已全然看不出先前的模樣。
之前猜測的一切被全部推翻,皇上那猶疑不定的神情也在嶼箏心中碎裂成片。她本以為,皇上的心中尚存一絲情意。如今看來,到底是她錯了。眼前的一切,不正赫然告訴她,那個高高在上的男子是怎樣一個口是心非的卑鄙小人!
「到底他是朕的手足,是為朕拼了命駐守邊關之人……容朕再想想……」那個掩著面容的人,掩去的不是嶼箏自以為是的脆弱和不忍,而應是怕嶼箏看到他眼中那全然與話語相悖的冷酷視線。他一面說著不忍,一面卻將楚珩溪囚在此處,用盡酷刑……
嶼箏強忍著心中的怒意和幾欲掉落的淚,靜默地站在原地,望著楚珩溪,一時間,獄中靜謐無比,只剩下炭火灼燒「辟啪」作響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