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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絕境逢生君心離(二十四) 文 / 染洛蕁

    皇后的吩咐,幾個獄卒自是不敢不遵,忙俯首退了出去。

    明落蘭見狀,褪去了冷嚴的神色,急急行至楚珩溪身邊柔聲輕喚著:「珩溪……」

    昏昏沉沉的楚珩溪費力睜開眼一看,卻又緩緩合上了眼:「皇嫂……」

    「珩溪!」明落蘭淚落如珠:「非如此不可?我知道你吃了不少苦頭,我一定會設法救你出去……」

    不料楚珩溪卻緩緩搖了搖頭道:「臣戴罪之身,就不勞皇后娘娘費心了……」

    見楚珩溪早已失了往日風采,如今倒是頹勢漸顯,一心求死,明落蘭的心像是被刀割一般疼痛。

    這樣的感覺她不曾有過,即便是看著皇上夜夜流連各宮,寵幸其他的嬪妃,她也不曾有過分毫的心痛之感。然而每每見到楚珩溪,就算是簡單的一聲稱呼,「皇嫂」二字便足以扯動她的心扉撕裂。

    從胸口緩緩蔓延開來的疼痛,叫明落蘭無法站穩,她身子一個踉蹌,便跌坐在地上。早已不去顧及什麼尊卑和身份,她只是將手搭在楚珩溪的膝上,抬起淒楚的雙眼看向他滿是血污的臉龐:「不該……我們不該是這樣的啊!珩溪!」言畢,終是忍不住心痛,俯在男子的膝上痛哭起來。

    不該是這樣……

    她本該和自己歡喜的男子廝守終身,如果是這樣,那麼他便不會遇見那個喚作淳佳的女子,而自己,也不會在每個深夜裡,孤寂倚在殿柱旁,在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華麗鳳位上,獨自細數著過往。那裡全部都是屬於楚珩溪的笑容,苦澀和心痛……

    如果能相守,她一定勸他早早便請命前往封地。逃離這個如漩渦一般的宮闈,逃離太后不罷不休的野心中,那麼今日,他們大抵不會是以這樣的方式相見。也許在某一處,過著男耕女織的平凡日子。

    牢獄中是明落蘭毫不壓抑的痛哭之聲,楚珩溪身子微微一顫,似是被這哭聲觸動心扉。他緩緩抬起手,似是要輕柔落在那女子的鬢髮上,然而略一遲疑,終是握了握拳,沉聲道:「我知道你在想什麼,即便沒有淳佳,你我亦是殊途……」

    「為什麼?!」明落蘭猛然仰起臉,梨花帶雨地厲聲問道。

    楚珩溪看著眼前女子那絕美的容顏,此刻因得悲慼而顯出幾分柔弱之姿,讓人忍不住心疼。然而唇角微動,他只沉聲道:「因為你是皇兄所愛之人……」

    「所愛……」明落蘭冷笑著起身,忽然露出了一絲嘲弄。

    那是楚珩溪所熟悉的模樣,高高在上,不怒自威,他不得不承認,明落蘭命中所定,就該是母儀天下之人。從很久之前他就知道,馬蹄下跌坐的那個明眸靈動的女子,即便有著毫不拘束的性子,卻也是因得當年太子選妃才會出現在那裡。被自己從灰狼的利爪下救出的時候,就算嚇得微微顫抖,她仍能佯作出一副臨危不亂的模樣,厲聲質問自己是誰。那個時候,楚珩溪便清楚,這樣的天之驕女,就應該站在皇兄身側,俯視天下……

    但見明落蘭緩緩朝前行了幾步,忽而轉過身來,咄咄逼人地看著楚珩溪道:「皇上的所愛只有一個人,你我心裡都清楚的很。我曾以為會是淳佳,可如今看來,卻到底是那個柔柔弱弱的良貴嬪。你為何會到了這般田地?難道僅僅因為起兵生反?」明落蘭搖搖頭:「你知道的,皇上不會瞧不出這其中端倪。何況太后的野心早已昭然若揭,皇上與你自幼同宮長大,你是什麼樣的性子,皇上當真會不知?」

    明落蘭的話像是一支箭,正中楚珩溪胸口。他亦十分清楚,皇兄的性子是最容不得背叛。若皇兄當真認定自己背叛了他,絕不會姑息什麼兄弟之情,定會將自己碎屍萬段。如若皇兄不下殺令,那便是不作此想。可如今皇兄這般折磨自己,只怕除了幼時堆積在心中的恨意,還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緣由。但楚珩溪卻總覺得,這背後或許還有著什麼不為人知的原因……

    見到楚珩溪視線晃動,明落蘭便知他亦是起了疑心,故而接著說道:「想必你還不知,前些時日在嵐靜殿中,璃容華聲稱曾在御花園見過你與良貴嬪有過親密之舉。良貴嬪送了一方錦帕給你,可有此事?」

    說到這裡,明落蘭的語氣中不免有了一絲逼問之意。她想知道,嵐靜殿中的一切到底是璃容華刻意為之,還是確有此事。

    顯然,楚珩溪的眼波一動,已經說明了一切。明落蘭的心中自是一涼,只慼慼道:「為何她可以?我卻不行?難道她有什麼不同?她也是你皇兄的妃嬪!」

    楚珩溪自知璃容華所見,是自己從錦香殿中悄然取出錦帕之事。他的確在御花園和良貴嬪打了照面,可錦帕卻的的確確是淳佳之物……

    身心的疲憊和傷口的痛楚叫楚珩溪再無力爭辯下去,只緩緩搖搖頭道:「我與良貴嬪並無私情……」

    明落蘭臉上的欣喜轉瞬即逝,隨即竟是帶了幾分殺意道:「無論真假,到底是因得良貴嬪之由,你才落到今日這般地步!良貴嬪留不得,一如當年的淳佳……」明落蘭自顧著憤憤道出心中所想,卻沒有察覺到楚珩溪的臉色瞬間有變。

    「淳佳……」楚珩溪緩緩開口:「是你殺的吧……」

    淡淡的一句話在空蕩的房間裡迴響著,明落蘭頓時臉色煞白,她想要開口分辨,卻見楚珩溪帶著不容置疑的神色緊緊盯著自己。被那樣的視線看到發慌,明落蘭心下一緊,便忍不住脫口而出:「是又如何?宮裡的人都以為淳佳是皇上鍾愛之人,可我知道,她不過是皇上用來牽絆你的一顆棋子罷了。沒了她,你才不會被束了手腳……」

    楚珩溪怔怔看著眼前被怒火灼燒的女子,不可置信地睜大了眼睛:「你……」他著實沒有料到,明落蘭會心狠到這般地步。舊日裡那少女

    靈動的模樣和今日冷艷的容顏重疊在一起,楚珩溪只覺得陌生至極。

    許是察覺出他眼中的震驚和失望之色,明落蘭的怒意愈發升騰:「你為何這般看著我?」

    還未等楚珩溪開口回答,芙沅便匆匆闖入,急聲道:「娘娘快些走吧,有人往大牢這邊行來了,說不定會是皇上……」

    聽到這話,明落蘭心慌不已,她急急用斗篷遮住身子便道:「無論如何,一定要撐下去,我定會設法救你出來……」

    看著明落蘭被芙沅催促著離開,楚珩溪低聲歎道:「惟願不相見……」

    獄卒們紛紛入內,復又將楚珩溪重新綁束好,便沉聲道:「皇后娘娘的旨意,微臣等不敢不從。王爺若是明白人,閉口不提便是。否則,若是皇上怪罪下來……」

    楚珩溪並不應話,只是緩緩閉上了眼。他不知道淳佳的死該怪罪於誰,是怪皇兄?還是怪明落蘭?亦或從一開始,該怪的只有他自己,若不是他一心想迎娶淳佳,便不會置淳佳於死地……

    想到這裡,楚珩溪忍不住心痛,兀自朗聲苦笑起來。當真是造化弄人,他原以為只有自己離得遠遠地,便能讓淳佳平安,享盡寵愛富貴。卻不料,原來造成這一切悲劇的罪魁禍首,竟是自己。如果不是因為自己,明落蘭也不視淳佳為眼中釘,處之而後快……

    「王爺當真是好心性,竟還笑得出來……」一個沉穩的聲音打斷了楚珩溪的笑聲。他抬頭看去,便似恍然所悟地低語一句:「明相大人……」

    來者正是一身常服,鬚髮皆白的明相大人,清矍的身形,鷹一般銳利的視線和懸在唇角那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無不在昭示著眼前的老者心機狡詐、城府頗深。

    但見明相緩緩踱入,注視著懸束在木樁上的人道:「看來王爺對老臣前來絲毫不覺驚訝……」

    「明相大人深夜到此,只怕不單單是為了來瞧本王吃驚的模樣吧……」楚珩溪毫不留情的說道。

    明相淡淡一笑,便在一旁的椅上落座:「有道是成王敗寇,王爺這高高在上的模樣,的確叫老臣佩服……」說著明相拱手行禮,神情中卻儘是不屑。

    楚珩溪冷嗤一聲,緩緩別過了頭,對明相不做理睬。明相倒是不惱,只輕輕撣了撣衣衫上的褶皺,緩緩說道:「王爺當然會怨懟老臣,因得老臣,才叫太后密謀的一切付之一炬。可老臣也懇請王爺明白,食君之祿,忠君之事。於老臣而言,效忠之人……」明相抬起手,朝著紫宸殿的方向拱手一禮:「只有當今皇上……」

    明相話語剛落,便聽得王爺沉沉低笑起來:「好一個食君之祿、忠君之事……本王且問你,這牢獄中日日對本王用刑,要叫本王供下勾結各地藩王起兵生反的罪己書,可也是皇上的意思?」

    楚珩溪目光凜凜,瞪視著落座的明相。但見他老態漸顯的臉上露出一絲奸詐的笑意:「若不怎麼說老臣最怕的,其實是王爺您呢?以王爺這份心思,若是在那個位置上……」明相緩緩抬起頭,帶著幾分敬畏地看向遍體鱗傷的男子:「只可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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