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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絕境逢生君心離(十九) 文 / 染洛蕁

    尉香盈一想到自己掙扎在生死邊緣無人問津,可白嶼箏卻是備受照拂,即便皇上不入後宮,心也總是惦著白嶼箏。這天壤之別,怎能叫她不心生怨恨,滿腹怨懟。

    委屈和嫉恨一併湧上心頭,尉香盈神情淒婉,語帶哽咽:「何曾有過太醫?皇上將臣妾棄在這逸和軒中不聞不問。臣妾知道,皇上喜歡的是箏姐姐,可臣妾的腹中卻懷著皇上的孩兒啊!」

    楚珩沐眉頭蹙起,他自是沒料到眼前的女子竟恬不知恥到此等地步。怒火隱隱灼燒,他只怕自己在逸和軒多待一刻,便要忍不住降罪於眼前的女子。深吸了一口氣,楚珩沐緩緩起身,吩咐謹德:「傳太醫來給她瞧瞧……」

    說著,便抬腳就要離去。不料尉香盈「撲通」一聲跪倒在地,雙手緊緊拽住了楚珩沐的衣擺:「皇上!皇上!您就不能看臣妾一眼嗎?紫宸殿中,臣妾與箏姐姐同為人質,可皇上的眼裡只有她!皇上只在乎這她的生死,卻連臣妾瞧都不瞧!」

    尉香盈淚水漣漣,滿腹委屈傾瀉而出:「臣妾知道,皇上之所以寵幸臣妾,皆是因為她的緣故。可臣妾也是個有血有肉、活生生的人。臣妾要的,不過是皇上視線能在臣妾的身上稍作停留。皇上,臣妾不貪心!臣妾只希望皇上的心裡,有那麼一小塊位置是留給臣妾的,哪怕稍縱即逝也好。若真能如此,即便那日死在紫宸殿中,臣妾也心甘情願,絕無遺憾!」

    楚珩沐聽著尉香盈聲淚俱下的傾訴,心中不是沒有觸動。尉香盈平日裡溫順乖巧,自己雖不寵愛她,可她卻時常能默默安守在身側,不發一言。像一株靜默盛開的花,兀自明艷,只待自己在疲累之時,淡淡瞥去一眼,權且只為舒緩。

    然而楚珩沐卻不得不承認,即便是這淡淡的一眼,他也沒有心思給她。彼時在行宮,他氣不過嶼箏與三弟在亭中的一遇。風撫湖水泛起圈圈漣漪,立於亭中的一雙人,看上去那般淡然相攜。妒意沒來由地升騰,便是那樣不管不顧強要了她。

    可回宮之後,卻又不知該如何面對,生怕看到她滿是恨意的眼神。但若不見,一顆心卻又懸得生疼。故而在那時,便時常去往逸和軒。只是每每在逸和軒的時候,他根本沒有心思去顧及身旁的人,總是掛懷著邀月軒中的女子。、

    一想到這些,楚珩沐的心中亦是略有不忍,神色略略一緩,他便俯視著尉香盈道:「朕知道,紫宸殿中你受了驚嚇,這幾日便好生休養吧……」說著便看向一旁的弄雲道:「扶你家小主起身吧……」

    弄雲急急上前攙扶,不料尉香盈一把推開了她,厲聲喚道:「皇上!難道您心裡對臣妾就沒有一絲一毫的愛憐嗎?就算是這樣,可皇上的孩兒呢?難道臣妾腹中的孩兒還比不上區區一個白嶼箏嗎?!」

    楚珩沐聞聽此言,怒火猛然竄上心頭,他忽然甩開尉香盈的手,微微俯下身來,捏住了尉香盈病容瘦削的下頜:「朕的孩兒?」

    看著皇上這番模樣,尉香盈心中自是一驚,冷顫從她的背脊緩緩蔓延開來,難道皇上知道了?她一個激靈,求饒之語險些脫口而出。只是轉瞬間,穩住了心緒,毫不示弱地迎上了皇上的目光。

    楚珩沐被尉香盈的視線看得急為不適,將她的頭微微扭到一側,貼近她的耳畔低語道:「這腹中孩子如何而來,你比朕更清楚……」

    尉香盈憤憤地瞪視著他,唇角露出一絲冷笑:「怎麼?如今皇上卻連自己的骨肉也不肯認了嗎?」

    指骨微微用力,楚珩沐只見尉香盈的下頜被捏的發紅:「你當朕賞你的燕窩是擺設嗎?」

    一句話,便叫尉香盈不可思議地瞪大了眼睛。

    「皇上!」尉香盈貝齒緊咬,絲絲血跡滲出牙關:「你好狠的心!」彷彿是在一瞬對眼前這男人失望至極,她頹然鬆開了手,癱坐在地:「是!我早該想到,不過是白嶼箏的替代品罷了,你怎麼可能讓我誕下皇嗣?不……」尉香盈緩緩搖搖頭:「我連替代都不是,不過是你信手拈來的消遣罷了!」

    見自家小主如此不顧禮儀地朝著皇上厲喝,弄雲心急如焚,小心扯動著尉香盈的衣擺,卻被尉香盈一把打開:「我偏要說!皇上從來不知道,這後宮的漫漫長夜有多難熬……要看著燈燭燃盡,魚肚泛白,細數著時辰到自己都絕望。聽見旁人的宮裡笙歌笑語,想著今夜又是哪個妃嬪婉轉承歡……」

    尉香盈本就病容憔悴,此刻哭的梨花帶雨,更顯幾分蒼白淒婉,淚水盈盈地看著皇上,眼眸中怨恨勝過愛戀,即便她伊始便知道,眼前這玉樹臨風,俊逸冷酷的男子不會只屬於她一人,可她卻也沒有料到,他從來都不曾屬於過她,一分一毫,一時一刻都不曾有過……

    「皇上沒有熬過那漫長冷寒的夜,自是不會知道這宮裡女子的淒楚!」尉香盈緊緊揪著胸口,厲聲道:「臣妾也是女人!也會在冰冷徹骨的時候渴求一絲溫暖!」說著尉香盈的唇角綻出一絲冷毒而釋然的笑:「既然皇上給不了,臣妾自個兒去尋又有什麼錯?」

    「小主!」弄雲驚聲一叫,她知道,這樣大逆不道的話一旦觸動了龍顏,必是滿門抄斬的死罪!可隨即,她卻看見癱坐在那裡的小主緩緩直起身來,端端正正跪在皇上身前,纖長雪白的脖頸微微一仰,便輕輕吐出幾字:「皇上殺了臣妾吧……」

    弄雲膽顫心驚地俯下身去,額頭抵著冰涼的地面,只一個勁地求饒道:「皇上恕小主失儀,小主這是燒糊塗了,在說胡話,求皇上寬恕小主!」

    楚珩沐強忍著怒意,注視著尉香盈,往日記憶裡,尉香盈都是一副唯唯諾諾的模樣,如今這般凜然,似是不將生死放在眼中,卻也讓楚珩沐神情一瞬間變得恍惚。身為君王,他自是不能容忍自己的嬪妃有私通之行。可作為一個男人,他也知道自己的確沒有給眼前這個可憐的女人一丁點的愛意,酒醉之後的

    寵幸,不過是因為她笑的樣子總能讓自己想起花樹下另一個笑靨如花,梨渦淺淺的女子罷了……

    輕歎了一口氣,楚珩沐微微皺眉:「朕不會如你所願……」說著便頭也不回地離開了逸和軒。

    一瞬間,尉香盈最後的決絕也被擊垮,她身子一歪,便倒在地上。弄雲急忙上前攙扶,卻聽見小主的喉嚨中發出一聲撕心裂肺地叫喊。那是崩塌之後的絕望,在這深沉的宮闈中盤旋,迴盪,久久不息……

    入夜,嶼箏著了梔子花的戴青披風立於殿院中。夏末時節,別宮的花朵嬌嬌艷艷,層層疊疊,又漸次垂落,開至荼靡,唯獨嵐靜殿中一片鬱鬱蔥蔥。殿院裡只栽種了桃樹和松柏,春日裡桃花灼灼而綻,此時卻也只餘酸澀果實結於枝頭。倒是從邀月軒中移來的那些露珠草,這幾日漸次打了白瓷一般的花苞,月色之下,更顯淡柔溫婉。

    「娘娘……只怕皇上不會來了……還是早些歇著吧……」青蘭說著,眼眸中滿是擔憂。自遭受了那番驚嚇後,她總覺得嶼箏的神情愈發顯得沉重,眉頭緊蹙間,萬般心緒皆是不明。她不言不說,直叫自己和桃音暗自擔心,卻使不上一點力。

    但見身形愈發清瘦的嶼箏微微側頭,柔聲道:「本宮沒有在等皇上,只想一個人靜靜,你先退下吧……」

    青蘭似是有話要說,唇瓣動了動,卻又忍了下來。只輕歎一口氣,便退回了殿中。

    嶼箏抬起頭,望著天幕中的一輪明月,影影綽綽遊走在雲層之間。思緒放空間,腦海中忽然想起一個尖銳的聲音:「恨錯了人!白嶼箏!你終究是恨錯了人!」心中一驚,嶼箏急急抬起自己的雙手,赫然看到纖細的手指上滿是嫣紅的血跡。她驚恐地朝後退去,卻突然落入一個寬厚而溫暖的懷中。再定睛看向雙手,卻只是有一片盈盈月輝灑落。

    「箏兒……」耳畔傳來的是皇上低沉地輕喚。

    嶼箏一動不動,任由皇上將她擁在懷中。可本是溫暖的懷抱,卻讓她的身體一寸寸冰冷下來。

    「讓朕這樣抱著你,就一會兒……」耳畔的聲音帶著濃重的鼻音。

    「皇上……」嶼箏開口輕喚,然而她卻察覺出自己的語中冰冷到不含一絲感情。好在身後擁著她的人並未察覺到,只是將她摟得更緊了些。嶼箏感覺到溫熱的鼻息在自己的後頸處輕柔掠過,彷彿一片柔軟的羽毛,輕輕柔柔地掃過後頸,讓她心中兀自升騰一絲怪異的感覺。

    可隨即,脖頸處微微一涼,竟似是有水滴滑過,倏忽沒入衣裳,滲入到肌骨之中。

    「皇上……您哭了……?」嶼箏輕聲說道,但許久都沒有人回應。她只是在他的懷中,復又仰起頭,望著那輪圓月緩慢地,緩慢地沒入厚重的雲層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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