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絕境逢生君心離(十一) 文 / 染洛蕁
紫宸殿中的士兵微微一怔,便緩緩抬起頭,伸手取下頭盔的一瞬,嶼箏也愣在了原地,那是一張熟悉的面孔,曾經紈褲輕佻,如今卻是神色沉靜。
眼前做了喬裝的男子不是別人,正是——顧錦玉!
即便早已察覺,可看到顧錦玉面孔的那刻,楚珩溪的心還是狠狠沉了下去。馨香樓中把酒言歡亦或愁緒萬千,他都曾以為尋到平生一知己,可以叫他拋開一切,放空心思,肆意流露自己的喜怒哀樂。可誰知到頭來,仍舊逃不出皇兄的算計。
顧錦玉的突然出現,嶼箏自然也是驚訝不已,眼前的男子褪去繁花錦緞的衣衫,原有的玩世不恭早已消失不見,這讓他冷魅的面容多出幾分厲寒。只是神色凌然間,他刻意迴避著與王爺的視線交鋒,不免與嶼箏相視而看。
嶼箏雖知顧錦玉的身份不一般,可當初在宮外,她不過隱隱猜到顧錦玉才是馨香樓背後真正的主人,但自花玉蕘出現在掖庭時,嶼箏便知,這個僅以玲瓏綢緞莊主人身份存在的男子,必有著通天的本領。而之後,太醫李霍的出現,更是替她查出了香料中的異常,讓嶼箏將一切蛛絲馬跡連成一個完整的線索。
但即便是如此,嶼箏也從未想過,顧錦玉會是皇上的人。可隨即她卻暗自冷嘲,是了,是自己太過天真,她早該想到,能將人手輕易安插進守衛森嚴的宮闈之中,定不會有什麼普通的身份。
楚珩溪自是不知道顧錦玉與白嶼箏之間頗有淵源,他只是冷笑一聲,語氣中帶著幾分淒涼:「顧大公子……亦或本王該喚你……顧大人?」
顧錦玉桃花般魅然的臉上閃過一絲失落,即便他是奉皇上之命監視著三王爺,可這些年的相處,卻也足夠讓他將這位「雲公子」引為知己。他知道,三王爺並無謀逆之意,可偏偏今日的紫宸殿中,也避不去此時鋒芒畢露的對峙。
「曾聞皇兄暗中培養著一眾精銳的暗殺者,想必便在此處了吧……」楚珩溪勾起唇角,看向顧錦玉。
聽到他這般說,嶼箏心頭一凜,如果顧錦玉出現在此處,那麼花玉蕘她……
就在這時,一陣突如其來的慘叫打斷了嶼箏的思緒。急急回首,但見身後兵士中混亂一片。
但見劍起血散,一襲兵甲的利落身影,卻帶著幾分女子的柔媚。
遙羽!嶼箏暗自驚叫一聲,卻見身處劍芒中的遙羽絲毫無驚,手起劍落間招招狠辣。即便是久隨曹厲征戰沙場的眾人也難以招架這般犀利的劍勢。
曹厲心知只能拚死一搏,持劍厲喝一聲:「殺」!
頓時便聽得殺聲四起,兩軍紛紛陷入混戰之中。曹厲持劍轉而殺向殿內,顧錦玉卻搶先一步,攔在他身前,與他交起手來。
望著四周混戰做一團,楚珩溪只覺得心中無限淒涼。但見殿中,皇兄不知何時將一柄寒光熠熠的長劍持在手中,緩步朝他行來。楚珩溪微微一怔,便用劍逼著嶼箏迎了上去。
楚珩沐看到嶼箏勃頸處的傷口緩緩滲透著血跡,心中有萬般焦灼,卻不敢輕易表露出來。只是愈靠近楚珩溪,舊日往事一併湧上心頭。當年母后薨逝時,囑咐他一定要韜光養晦。而這麼多年來,他牢記母后的話,步步為營,甚至不惜將弒母罪人供養在太后之位,所做的一切,不過是為了從野心勃勃地宣慈太后手中,保下這天地江山。
無數次,他被三弟關切的話語而溫暖,不知在多少個暗夜裡,他也努力試圖說服自己,相信三弟,相信三弟真摯的兄弟情誼。可今日在紫宸殿中,看到本該前往漠城的楚珩溪揮兵而來,那一刻,曾在心中費心構築的一切信任頃刻倒塌。楚珩沐知道,這宮闈之中,再沒有什麼可以相信……
見楚珩溪挾持著嶼箏走上前來,楚珩沐毫不猶豫地舉起手中長劍。卻見楚珩溪淡淡一笑,眸中閃過一絲悲慼:「看來皇兄對良貴嬪也不過如此,只怕在皇兄的心中,除了這天下,除了這把龍椅,已沒有什麼能讓皇兄放在心上……」
聽著這番話,楚珩沐下意識避開嶼箏灼烈的視線,冷冷說道:「自然如此,朕是一國之君,沒有什麼比這天下更重要……」話語落定之後,他又輕聲道:「既是朕寵愛的女人,自然會明白朕的心意……」
楚珩溪微微一笑,俯在嶼箏耳邊低語一句,在嶼箏募然睜大雙眼的一瞬,他忽然伸手將嶼箏朝著皇上重重推了過去,利落轉身,劍鋒相抵,便聽得厲聲之響下,已與身後的劍鋒相交。但聽得長劍錚錚作響,楚珩溪只覺得虎口發麻,出現在眼前的是一張被銀箔遮去半邊容顏的臉龐,稜角分明,雙眸凜冽,卻似蘊藏著難以遏制著盛怒,連帶著手中長劍,逼迫而來。
卻說被狠狠推倒前方的嶼箏,猝不及防地跌入皇上的懷中。她只察覺到擁著自己的肩臂瞬間收緊,耳邊便傳來皇上急促而關切的低吟:「箏兒,你可安好?」
原本該是深深的關切之意,在這樣飽受驚嚇的時刻,這樣的安慰本該是涓涓細流,暖沁入心。可嶼箏卻只覺得胸口翻湧,她早已分不清,皇上到底是真情還是假意。想到方纔他說起雪兒姐姐和看到尉香盈動了胎氣時,那般冷漠無情的模樣,嶼箏只覺得這一切都讓她噁心。
從皇上懷中掙扎著退開,她倉皇轉頭看向身後,卻見到一個再熟悉不過的身影。允光的春夏秋冬中,那個身影翩然翻飛,花落飛雪裡,他的一招一式都清晰地印在嶼箏的腦海。
顏冰招招逼迫,竟與久經沙場的三王爺不相上下。只見二人劍若長虹,勢若游龍,若非此番乃生死之戰,這般高手過招,實在是難得一見。可此時二人卻皆是命懸一線,稍有疏忽便會被對方手中劍勢所傷。
嶼箏看著眼前的一切,驚詫不已。顏冰哥哥分明是為了查出雪兒姐姐的死才
設法入宮,機緣巧合留在皇上身邊做了一名近身侍衛。若是之前,嶼箏最擔心的事莫過於顏冰哥哥沉不住氣,會做出什麼越矩之事,只怕會傷及皇上也未曾可知。
可眼下這情形,顏冰哥哥卻分明是如顧錦玉一般,效忠於皇上。雖不知其中緣由,但嶼箏卻瞧得出,顏冰劍勢凌厲,已見佔上風。她回手扯住皇上龍袍的袖擺,急聲道:「皇上,那可是您的兄弟,即便再罪不可赦,若是將他親刃,皇上必會遭天下人詬病!」
楚珩沐身形微微一頓,冷聲說道:「你可是再替他求情?」
嶼箏瞧著紫宸殿外,兩軍勝敗之勢已顯,而殿內交戰的四人中,曹厲已被顧錦玉重傷,此時不過是急促喘息著做著垂死掙扎。但見顏冰飛身而起,手挽劍花急急襲出,王爺的兵甲頃刻間便分崩離析。破損之處露出的褐色中衣,劍鋒所破處,朝外滲透出血跡。
楚珩溪與顏冰酣戰中,嶼箏方纔的話語雖是輕柔,卻也落入他的耳中。就在顏冰手中長劍如靈蛇般蜿蜒而至時,楚珩溪忽然露出一絲淺笑,將迎上前去的劍陡然撤回,隨即鬆開手指。但聽得錚鳴輕響間,他手中的長劍落地,而顏冰手中的劍倏忽沒入他的肩骨。
此時一側的顧錦玉,也輕而易舉地將劍鋒置於曹厲頸上。再看殿外,方才從四面八方用來的紫衣禁軍已將謀逆之人砍殺俘獲。
紫宸殿前,玉砌般的地面上血流成河,昭示著方才一場混沌血戰的終結。嶼箏看到花玉蕘凜冽站在紫衣禁軍之中,雙眸充滿殺意的寒光盡顯,原本柔媚的女子,此時仿若地獄而來的修羅,叫人看著心驚。
「影衛……」楚珩溪輕聲開口,每一個字都扯動著肩胛處的傷口,連呼吸都變得困難了起來:「叫臣弟開了眼界……皇兄自是棋高一籌……」
但見楚珩溪望向殿中連劍都不曾揮動的君王,愴然一笑:「一切都是臣弟肆意妄為,與母后無關……」
然而紫宸殿中的君王只是淡淡揮揮手,冷冷扔下一句:「壓入大牢!」
曹厲怔怔望著這一切,不可置信地看著兀自丟下手中長劍的王爺。原以為精心謀劃的一切,頃刻間崩毀。他曾以為拼上性命不惜一搏的逼宮,到頭來在皇上眼中,卻不過是一出小小的鬧劇。輕而易舉地,便將他們一網打盡。
付軒率領著的禁軍,皇上秘而不宣的影衛,還有……曹厲雙眼怒火灼燒般地看向此時走入殿中的身影,恨不能撲上去,將他蝕骨吮血,剝肉扒皮。
「明熙老兒!你竟敢反水!」曹厲拼盡全力怒喝一聲。然而換來的,不過是明相淡漠輕蔑地一瞥:「逆賊還敢叫囂!」
隨即,明熙朝著殿中君王深深行了一禮道:「皇上,老臣奉皇上之命,已將罪婦囚於玉慈宮中,聽候皇上發落……」
尚未被押出殿的楚珩溪聞聽此言,便奮力一掙,顏冰的劍頓時抽出,但見血跡飛濺,楚珩溪吃痛,半跪在地,只垂首懇求:「求皇兄念在多年撫育之情上,放過母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