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絕境逢生君心離(十) 文 / 染洛蕁
楚珩溪顯然沒有料到眼前的女子會如此清晰果決地說出一切的真相,然而從她滿是悲憫的眼中,楚珩溪卻讀懂了幾分她的真實心意。
是啊!他曾以為,只要自己忠心於皇兄,為他開疆拓土,皇兄必定會明白自己的忠心,可是皇兄……不懂。他也曾以為,只要自己退讓逃避,母后終能明白他心中的苦楚,然而母后卻依舊視而不見。他還曾以為,那個自年少時便似知他心意的女子能夠懂得,不料最終她在乎著的仍是中宮之主的位置。
可唯獨眼前這女子,不過機緣巧合命運交織。可短短交匯之中,卻似全然明白和懂得自己。受制於人也罷,兄長忌恨也好,楚珩溪知道自己到底是被逼到了今日這一步。就算全天下的人都叱罵他是逆賊謀反,至少,還有這女子知曉他的苦衷,也許這樣就已足夠。哪怕這天下,只有她一人能懂,他也覺得安慰和滿足。
方才在玄武門拔劍之前,楚珩溪便知沒有了退路,亦不會後悔今日所為。可看到白嶼箏被當做人質推至紫宸殿前的時候,他的心還是不免揪了起來,無論如何不能傷到她分毫。
思及至此,楚珩溪冷然一笑,便緩緩走到白嶼箏身邊,將手中的長劍置於她雪白的脖頸上。李修見狀,便示意壓制著白嶼箏的兵士紛紛退下。
楚珩溪一手緊緊鉗住嶼箏的胳膊將她拉至身前,一手則將手中浸滿血漬的劍又貼近了她的脖頸些許。這樣近的站在白嶼箏的身邊,楚珩溪嗅到一股淺淡的清香從她的身上飄散開來。因得大病初癒,她的臉色蒼白,形容較之以前也消瘦了不少。
那樣單薄的身形,讓楚珩溪心頭微微一痛。當日是自己親手將她送入宮中,卻也親眼看著她沐澤皇恩,亦看著她飽受折磨。宮闈,到底是怎樣的桎楛枷鎖,牢牢鎖著他們,動彈不得……
「皇兄……」楚珩溪聽到自己冰冷的聲音在紫宸殿中緩緩響起:「這是六宮之內,皇兄最寵愛的女人吧……臣弟倒想知道,較之淳儀皇貴妃,又是如何?」
聽到這話,楚珩沐撐在桌上的手微微握拳,看著嶼箏蒼白的臉頰,心灼不已。然而面上卻露出一絲雲淡風輕的淺笑,反問道:「三弟覺得如何呢?」
楚珩溪眸色凌冽,冷嗤一聲道:「皇兄因得什麼才寵愛淳儀皇貴妃,其中緣由自是不必臣弟來說明。只是皇兄心思狠烈,對自己寵愛的女人也下得了毒手……」楚珩溪淡淡看了嶼箏一眼道:「即便有良貴嬪為質,皇兄也不會放在心上吧……」
聽到楚珩溪的話,一側的曹厲和李修皆是大吃一驚,沒想到闖入嵐靜殿,費勁捉來的寵妃在楚珩沐的眼裡竟是毫無意義。原本想著有良貴嬪和懷有身孕的尉貴人在手,多少能叫楚珩沐有些許忌憚,他們亦能多一份勝算,卻不料紫宸殿中龍袍金冠的男子原來並未將這女子放於心上。
李修氣惱不已,伸手拽過尉香盈,便將劍鋒對準了她。尉香盈何曾見過這般架勢,方才因得嶼箏狂笑而怔了神,此刻見劍鋒而至,不免又急聲高叫:「皇上!皇上!」
一側的嶼箏見狀,焦灼異常。即便尉香盈處處為難她,甚至想方設法置她於死地,可如今見她身懷六甲卻還要置身於這等險境中,嶼箏不由自主為她擔心。她隱隱察覺到雖然王爺將劍鋒置於她的頸上,卻並無傷她之意,故而大著膽子呵斥李修:「尉貴人懷有身孕,你竟將她做為人質。即便你們奪了江山,就不怕天下人恥笑嗎?」
「賤人住口!」李修厲喝一聲:「豈容你來說教?待我等誅了逆賊,你們便一道陪葬!」說話間,李修看向尉貴人隆起的腹部,惡狠狠地笑道:「至於她肚子裡的,就去地府相見吧!」
說罷,李修將尉香盈往前推了一把,看向楚珩沐厲聲道:「紫宸殿已被圍的水洩不通,我勸你乖乖束手就擒,說不定還能保下她腹中孽子,留你一具全屍!」
楚珩沐冷冷一笑,只緩緩從唇邊吐出二字:「愚蠢!」隨即他的視線落定在楚珩溪的身上:「三弟,你忤逆犯上可是因我殺了淳佳?你就這般愛她?竟做出此等大逆不道的事來?」
楚珩沐的話猶如驚雷炸響在嶼箏耳邊,她沒有料到,皇上會在眾人面前說出這番話,更沒有料到他的面上竟是那般雲淡風輕的表情,彷彿殺了雪兒姐姐,於他而言,不過是踩死一隻螞蟻那般,容易至極,甚至無需多看一眼。
心痛從嶼箏胸口蔓延開來,她察覺到自己的身子在微微發抖。不,不止是她,還有身後的王爺。彷彿極力遏制著升騰的怒意,他手中的劍輕不可察地微微抖動,連緊抓著自己臂膀的手也愈發地用力。
「你終是親口承認了……」嶼箏聽到,王爺的聲音帶著一絲不甘的顫抖,仿似一聲輕然的歎息,在耳邊緩緩響起。
「那又如何?」楚珩沐神情孤傲冷絕:「從她入宮那一刻開始,你就該知道她是什麼樣的存在,何必此時來問朕!」
聽著二人的話語,嶼箏只覺得幾近窒息。淚水在眼眶中打轉,卻要強忍著不讓它落下來。
既為棋,何來心?
雪兒姐姐書寫在信箋上的字浮過心尖,到底在這宮闈中,她們是什麼樣的存在?不過是君王興起時寵愛的玩物,不過是宮廷爭鬥中可以被隨時丟棄的棋子罷了。什麼情深?什麼眷愛,都是鏡花水月,自欺欺人的虛無之景。
嶼箏覺得自己的心一寸寸地冷涼下來,而皇上不帶分毫感情的話語在紫宸殿中迴響:「若你們以為,區區兩個女子和一個未出生的孩子,便能束縛朕,那當真是愚笨至極!」
李修聞聽此言,惱羞成怒,只提劍厲喝道:「好!既然你這般嘴硬,那我就殺給你看!」
說著,不顧曹厲的阻攔,提劍便要朝著尉香盈隆起的腹部砍殺過去。尉香盈又驚又怕之下,胎氣大動,忽然痛叫幾聲,身子便無力地朝一側滑落而去。
李修微微一愣,但見尉香盈輕紗裙羅下滲出絲絲血跡,隨即便如一朵嫣紅繁花般洇散開來……
見尉香盈昏了過去,嶼箏急忙要上前攙扶,卻只覺得脖頸一痛,擱置在頸邊劍鋒厲然,劃破她的皮膚。痛極之下,她回過神,只大聲叫道:「太醫!快傳太醫!」
見曹厲、李修無動於衷,嶼箏不免厲聲喝道:「若是她有什麼閃失,你們何來人質相脅?」
聽到嶼箏這話,李修便忙揮手,朝著一側的士兵道:「快去醫治!」
見尉香盈被幾個士兵七手八腳地抬離紫宸殿,嶼箏轉而看向殿內的皇上。她本欲在皇上眼中尋到一絲擔憂,卻只捕捉到了冷漠與淡然。皇上他似乎毫不關心尉香盈的安危,也不關心尉香盈腹中的孩兒。彷彿他失去的,不過是一件無關緊要的物什罷了。
悲愴湧上心頭,嶼箏忽然很想開口問問皇上,他可曾有心?可會知道痛惜,可會知道失去的苦楚?可是那雙曾滿是溫柔笑意的眸中,除了冷漠什麼都沒有。
嶼箏自是感到心涼,一側的曹厲卻因得皇上此時的神情心下一驚。他四下一張望,不詳的預感又加深了幾分。靠近李修,他沉聲問道:「怎麼不見明相?」
李修不以為然,只輕聲回應:「明相率兵去了玉慈宮,太后那裡自然要有人守備……」
「不……不對!」曹厲心中一凜,忽然察覺出情勢的詭異來。自起兵之時,便不見明相的蹤影,這一路殺將而來都是效忠於他的兵士們。如今王爺雖持劍折返,可不見明相前來相助,更是遲遲不見太后的身影。這不由得讓曹厲心生疑惑。
而紫宸殿中,金冠束髮,冷眉厲目的男子,週身散發著比往日裡更為浸人心骨的寒意。曹厲知道,楚珩沐絕非虛張聲勢之人,他既能如此泰然自若地在紫宸殿中,想必早已有了安排……
腦中精光一現,曹厲急急靠近楚珩溪,低聲道:「王爺!其中有詐,只怕咱們中了圈套!」
彷彿是看穿了曹厲心中所想,紫宸殿中的楚珩沐冷冷一笑:「看來朕高估了曹將軍,雖有征戰沙場之勇,卻無謀反的頭腦!」
楚珩沐的話語剛落,便聽得紫宸殿外響起一片震耳欲聾的喊殺之聲,紫衣禁軍從四面八方洶湧而來,將曹厲的兵將紛紛圍住。
李修見狀自是慌了神,忙揮劍喝道:「衝進去,取了那逆賊的腦袋!」話語剛落,卻見身側一個士兵猛然拔劍,迅速將手中長劍沒入李修背脊。一聲輕響之後,長劍裹挾著血跡迅速抽離。還未等李修回過神來,那身影已是轉而竄入殿內,面向著王爺和曹厲而立。
李修不可置信地捂著被貫穿的腹部,惶然抬起頭,看向殿中所立的士兵,他如影如電的姿態,讓人心驚。
一抹血跡從李修唇邊滑落,眾人也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所驚,怔怔望向殿中微微垂首的身影。
「你到底是誰……」李修此時才恍然明白,原來破宮門,圍紫宸,這看上去輕而易舉得手的一切,不是因為他們的身手矯健。而是那個高高在上的男子布下的天羅地網,引誘著他們一步步地掉落深淵之中,萬劫不復!
那垂首的身影並未回應李修,只靜待著李修支撐不住,跪倒在地。曹厲方要下令,卻見王爺猛然抬手制止他。他驚訝地看向王爺,但見王爺蹙眉,盯著殿中垂首的士兵沉聲道:「既然到了這個時候,何必還藏著掖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