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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步步皆驚迷霧顯(三十九) 文 / 染洛蕁

    嶼箏看著穆心越晶瑩的雙眸,沉默半晌後便道:「雖是我的家姐,可看這般情形,只怕璃容華也不想見到我,還是不去的好……心越,你也尋了理由推辭吧……」

    「為何?」穆心越十分疑惑。

    看著穆心越那似是不諳世事的清澈面容,嶼箏的心裡只迴響著郁心的話:「璃貴人根本沒有身孕……」她不知嶼璃姐姐到底在想些什麼。若如郁心所言,她膽大妄為到以龍種爭寵的借口,真正的目的就只有一個,那便是尋機嫁禍於誰。

    受邀前去琴月軒的夏玉瑤和江婉宸,對嶼箏而言,尚不算熟悉,唯有穆心越和尉香盈與她走得親近。嶼箏只怕嶼璃此番醉翁之意不在酒,尉香盈看似柔弱,實則頗有心計,自是不用她擔心。倒是穆心越此番前去,唯恐纏身其中,無法脫身,少不了得受牽連。

    於是她看向穆心越,淺笑道:「皇上賞賜的百蝶籠固然引人好奇,可你莫忘了,璃容華如今是有身子的人,若是你看得一時興起,又笑又鬧,惹得璃容華動了胎氣可如何是好……?」

    不料,方筠卻道:「我瞧著你是擔心過了頭,心越雖是頑皮,可這分寸還是有的。你當璃容華那脾性,是輕易邀人前去琴月軒?煞了眾人風頭才是正經……」

    嶼箏和方筠一言一語,卻不料穆心越漲紅了臉道:「分明是拿我當孩子了,二位姐姐只曉得一併取笑我……」說著便喚了宮婢,朝前行去。只留下被她孩子氣的神態逗笑的嶼箏和方筠。

    片刻之後,方筠見嶼箏神色收斂,略帶憂慮,便輕聲安撫道:「你自是安心,莫說如今白嶼璃是有了身子的人。即便沒有身孕,她若真想做些什麼,還不至拿心越下手。倒是你,林台遇襲之後,莫說是白嶼璃,就連嘉妃和蓉嬪也視你為眼中釘。與其擔心穆心越,倒不如多想想自己的退路……」

    帶著幾分語重心長,方筠輕輕拍了拍嶼箏的手背,便款款往傾雲軒行去。

    一切也確如方筠所言,嶼箏擔心的事根本沒有發生。倒是穆心越,對璃容華琴月軒中那百蝶籠心念不忘,直在二人耳邊叨磨了數日才算作罷。

    在那之後,方筠便派人將書函送到了嶼箏手中。

    天氣逐漸變得炎熱起來,用過晚膳,嶼箏吩咐桃音和芷宛打理殿院內的露珠草,便喚了青蘭同坐在貴妃榻上繡起了香囊。

    「青蘭姑姑,你可知道筠良媛?」嶼箏看著帕子上翩然起舞的蝴蝶,輕聲問道。

    正在挑選繡線的青蘭,手指微微一頓,便輕聲應道:「奴婢知道,傾雲軒的小主,是方府的千金……」

    嶼箏擱下手中的花繃子,看向青蘭:「前些日子,筠良媛給了我一樣東西,務必要我物歸原主……」見青蘭無動於衷,嶼箏又道:「筠良媛說,這樣東西,有人悉心收藏,珍視如寶……」

    說到這兒,嶼箏察覺到正在穿針引線的青蘭手指輕輕一顫,繡線便擦著針眼滑過。

    「小主說的是?」青蘭緩緩抬起頭,神情中已帶了些許期許。

    嶼箏從雲帛軟靠下拿出書函,擱在桌上,輕輕推至青蘭眼前,隨即便見青蘭臉色大變,不過眨眼間,已是淚如雨下:「奴婢以為這些書函,不知被遺落何處……不曾想……」

    見此情形,嶼箏自知也不必有所隱瞞,只輕聲道:「青蘭姑姑,其實你一直愛慕著殷太醫吧……」

    青蘭驚訝地抬起頭,看向嶼箏:「小主……」

    「其實早在白府,你說起殷太醫時,嶼箏便隱隱察覺到了,只是那時你一字一語間,皆是心殤,故而才什麼也不問。筠良媛將這個交予我時,我亦是吃驚。雖不曾讀過書函,卻覺得從青蘭姑姑口中所知的殷太醫,若是珍藏此物,必定是將這書函的主人看的極為重要。」說到這兒,嶼箏輕輕歎了一口氣:「我思慮許久,該不該將此物交到青蘭姑姑的手上。塵世悲慼不是所愛之人心有所屬,而是相愛之人陰陽永隔……可嶼箏覺得,殷太醫一番心意,也該讓青蘭姑姑知曉。否則他若泉下有知,定會心有不甘……」

    青蘭顫抖著手,取過書函,小心翼翼地展開,卻在看到的時候,沉痛地悲慼一聲,便將書函緊緊揉在心口。彷彿那便是能給予深愛之人最銘心刻骨的一個擁抱。

    聽到青蘭哀慟的聲音,芷宛和桃音紛紛闖進屋來,然而看到沉默不語的小主,和失聲痛哭的青蘭,又相視一看,緩緩退了出去。

    嶼箏看著青蘭這般模樣,亦是忍不住落淚。初至上京,眉眼含笑的青蘭從清幽閣行出,一派柔和之氣,盈盈一禮:「青蘭見過二小姐……」從那時起,嶼箏逐漸瞭解,眼前這女子,在白府承受了太多的屈辱,卻從不會以淚示人。唯有此時,她像是要用盡氣力,將此生的眼淚都流盡了一般,悲慼之聲讓聽到的人都肝腸寸斷。

    到底她是瞞了青蘭姑姑的,那書函她並非沒有看過,而方筠亦是告訴過她,數年來,所有的書函是全然相同的內容。那是青蘭提筆,工整寫下的——越人歌。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悅君兮君不知。書函既無收信之人,亦無落款。嶼箏不知這些書函是不是青蘭親手交給殷太醫,可她卻知道,那些書函的尾處,無一不剛勁有力地落著一個「知」字。

    未知是在怎樣的深夜裡,殷流之獨自面對著數年積攢的書函。沒有太多的言語,沒有太多的傾訴。只淡淡地,一遍遍地表明著一顆安靜等待,卻也無可奈何的心:心悅君兮君不知……

    而那些落在書函尾處,看似剛勁卻隱隱帶著顫動的筆鋒,又該如何訴盡那百轉千回之後,被撼動的一顆心?

    只是良人已去,早已無法探究殷流之獨自面對那些

    書函時,難以言喻的心境。可嶼箏知道,即便是簡簡單單地一個「知」字,便足夠慰藉這些年來,青蘭姑姑苦澀無盡的心。

    最慶幸之事,莫過於知道,所愛之人亦是深愛著自己。即便已是物是人非、陰陽兩隔,曾經被冰凍過千次萬次的心,也能因這簡簡單單地一個字,化作一汪春水,入骨徹心……

    許久之後,等到青蘭止了哭泣。嶼箏才柔聲安撫道:「縱使過了這許多年才知他的心意。可終歸是有所得,此生也不遺憾……」

    「二小姐……」青蘭輕聲喚道,千言萬語已在這裡,不能多言。

    嶼箏略一沉思,隨即便道:「筠良媛將書函交與我時……」

    還未等嶼箏說完,便聽得青蘭瘖啞著聲音說道:「可是要以物換物?」

    嶼箏不可置信地看向青蘭,為何青蘭會一語道破?難道她知道些什麼?

    然而青蘭只是緩緩起身道:「容奴婢去去就來……」

    不一會兒,青蘭執了一個手掌大小的檀木盒款款行來,交到嶼箏手上:「這件物什本就不該在我手中,送到筠良媛那兒,想必也算得物歸原主……」

    嶼箏自是覺得疑惑,只用指甲小心翼翼挑開檀木盒上精緻的鎖扣,一塊晶瑩剔透的白玉雕琢成玉蘭模樣,安安靜靜地躺在檀木盒中。

    「這是……?」嶼箏疑惑問道。

    青蘭看著檀木盒中的玉蘭,眼中復又氤氳起一絲水氣:「殷太醫死去的那夜,我在他的屍首上尋得。次日是筠良媛的百日之宴,這玉蘭小巧溫潤,只怕是送給筠良媛的生辰賀禮……」

    聽到青蘭這麼說,嶼箏便也知這玉墜子對方筠的意義何在。可將這玉墜子拿給郁司藥又會如何?其中玄機,嶼箏自是猜也猜不透。卻也察覺到一個驚人的秘密,她沉了臉色,伸手將檀木盒關上,低啞著聲音道:「青蘭姑姑,為何殷太醫死時,你會在場?」

    青蘭忽然驚覺自己說漏了嘴,神情驚異地看向嶼箏,可隨即又穩了穩神色道:「恐是小主聽錯了,奴婢並未這麼說……」

    「青蘭姑姑,莫要瞞我,若非你當時在場,怎會尋得殷太醫這貼身之物?」嶼箏沉聲說道,略一思量,她又試探青蘭:「抑或說,這玉墜分明是殷太醫交到你手上的?!」

    青蘭的手微微一顫,手中的書函霎時飄落在榻上。青蘭怔怔地看著嶼箏,但見她的眼中是自己從未見過鄭重之色,神情恍惚間,青蘭彷彿看到了夫人。心中一凜,繃著的一絲絃厲聲斷裂,她顫聲道:「他……他死在奴婢懷中,讓奴婢將這玉墜交到方夫人手上,可……」

    說到這兒,青蘭復又泣不成聲,嶼箏沉沉歎了一口氣道:「許是他能留下的唯一念想,所以你才沒有將這玉墜交與方夫人……」

    雖是淡淡說著這話,嶼箏卻無法去猜測,當心愛之人死在懷中的時候,那痛徹心扉的感覺到底該是如何,但她十分明白,那必是失去一切的徹骨之痛。而多年以後,當她真正經歷這一幕時,才發現當年的自己那樣天真,失去所愛之人的苦痛,早已不能用言語形容,更不能感同身受……彼時,她不過一心探查殷流之死去的真相,更不會想到命運是如此無常……

    見青蘭緩緩點點頭,嶼箏深吸了一口氣,像是下定了決心般,一字一頓地說道:「那麼……青蘭姑姑必定也該知道,到底是誰殺了殷太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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