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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步步皆驚迷霧顯(三十八) 文 / 染洛蕁

    麟德殿的樂宴,盡歡之後才遲遲散去。楚珩沐擺擺手,打發了內務府的太監,卻喚謹德道:「隨朕去御花園走走……」

    謹德喚了幾個太監執了半人多高的宮紗燈,便跟著皇上往御花園行去。

    夜幕深沉,仿似一塊深藍錦緞,在蒼穹之間延展開來。月彎新鉤,氤氳朦朧光澤傾灑而下,落在塵世間,清淡孤寂。

    楚珩沐立於一叢純白如月的平山梅前,月華在他的龍服上散下淡淡光輝。夜風輕拂,衣袂緩緩飄動,他伸出手,撫上一朵隨風輕擺的平山梅。

    「皇上方才在麟德殿飲了酒,不宜受風,還是早些回飛霜殿歇著吧……」謹德在一側輕聲說道。卻見皇上久久立於此地,沒有絲毫要離去的意思。

    循著皇上的視線看去,謹德低低歎了一口氣,執了一盞宮燈,將幾個太監驅至遠處,低聲道:「回宮也有一月了,皇上去瞧一眼,也該不打緊吧……」

    聽到這話,楚珩沐才緩緩舒出一口氣道:「是朕思慮不周,在林台看見她那般模樣,朕一時就慌了神。如今回宮,即便朕再刻意隱藏,今日麟德殿內,僅僅嘉妃一句話,便足以讓太后注意到她……」

    謹德雖替皇上憂心,卻也沉聲安慰道:「箏順常和淑妃娘娘不一樣…………」

    「有何不同?」楚珩沐冷冷一笑:「你當真以為她的心思在朕這裡?回宮一月,朕不去見她,她也不曾想過來尋朕。」

    「許是箏順常礙於自己的位份,只怕被斥責放肆罷了……」謹德猜測道。

    楚珩沐歎了一口氣:「朕不是沒想過此事,可晉她的位份,無疑是將她推倒風口浪尖。如今太后心中已有了顧慮,朕便更不能如此……可退一步來說,即便是逸和軒的尉香盈,也知想著法子討朕的歡心。她當朕為何總要去逸和軒,可有哪次,邀月軒前見過她的身影?」

    見楚珩沐用力拂過身前花叢,月華般的平山梅紛紛碎跌枝頭,明黃登靴旁儘是散落一地的花瓣:「你說她與淳佳不一樣,若真是如此,那只能說,淳佳一開始便知道自己的身份,故而朕無意,她無心。可白嶼箏……朕就算給了她這顆心,只怕也不知會被她丟在何處……」

    「皇上……」謹德是老奴,這些年,他親眼瞧著皇上是如何在寧慈宮中,從一個驚懼柔柔弱的孩童,一步步君臨天下。

    偶爾他也會想起當年先皇后在世時,彼時他也不過是師父手下的當差小太監,卻機緣巧合地在先皇后薨逝時被托以重任,悉心照料大皇子,免他遭受毒手。

    這麼些年,宣慈太后只怕看慣了皇上一貫軟弱的模樣,萬萬沒料到,在承襲皇位時,他的殺伐果敢竟與先帝並無二致,在明相和方箜銘武相濟的推擁下,他穩穩坐上了這皇位。而之後他治國的雄韜偉略,不由得讓宣慈太后懷疑,這還是當年那個怯怯躲在殿柱後的懦弱少年嗎?

    痛失讓三王爺承襲皇位的機會,宣慈太后自是不甘心,可謹德卻覺得,宣慈太后當年毒害了先皇后便是敗局已定,如若當年的大皇子在先皇后的呵護下成長,只怕根本敵不過自幼便展露才能的三王爺。

    如今的局面,是宣慈太后一手締造。而她,也間接鑄造了眼前這個冷漠果決的君王。

    謹德本以為,皇上的心,盡數在江山社稷中,兒女情長於他而言,不過是過眼雲煙。可這一切,在箏順常出現之後,開始變得不同。皇上生怕太后瞧出些什麼來,而對箏順常下手。

    如果是淑妃娘娘,皇上自是不會在意,可眼下箏順常是他心尖上的人,在這樣的局面下,皇上不免也亂了陣腳。能想到的法子,也只能是暫時冷落箏順常,不必讓她太過引人注目。可看著皇上這般模樣,謹德卻也覺得心疼。

    皇上自幼便失了寵愛,在宣慈太后宮中,每日都是如履薄冰。分毫的差錯,都會讓太后起了疑心,故而設法將他除掉。在這樣膽戰心驚的環境下成長,皇上並未得到過愛,亦不知該如何給予。所以即便是面對著那般隱忍和善良的淑妃娘娘,他也不曾有過分毫的憐惜。棋子便只是棋子,不會有多一分的情感蘊含其中。

    謹德清楚地知道,當箏順常柔弱的身影,走下鳳鸞車,又那般堅定地緩緩踏上飛霜殿的台階時,皇上的心門便被她一雙纖纖素手,那樣輕易地推開了。

    可如今一向智謀過人的皇上,面對自己的心愛之人,卻只會如此笨拙地折磨自己,用自己的方式去保護她……

    月華下的平山梅前,謹德第一次察覺到了來自這個君王內心,最徹底也最痛心的孤寂……

    卻說嶼箏,自芙蓉園遇到綺貴嬪之後,便知自己這身子只怕是瞞不得了。可關於江府的一切也不過是只尋到了頭緒而已,眼下郁司藥已是表明了態度。可嶼箏卻不知方筠所說,從郁司藥處尋到蛛絲馬跡又該如何去做。

    這日晨昏定省後,出了清寧宮,嶼箏便執了方筠的手一併向前行去:「筠姐姐,之前你在順德行宮知會我的事,想必沒什麼差錯,只是妹妹不明白,到底該如何從郁司藥身上尋出線索來……」

    方筠淺淺一笑,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樣:「若是放在之前,此事還的確有些難辦,如今卻是容易許多。」方筠側身,看了看跟在不遠處的芷宛,輕聲道:「前些時日,皇上准了妹妹府上的人入宮侍奉。有一年齡稍長的女子該喚作青蘭吧……」

    聽到方筠說起青蘭姑姑,嶼箏自是有些疑惑,卻也沉聲應道:「確有此事,可這件事和青蘭又有什麼關係?」

    方筠握了握嶼箏的手,將手中團扇遮在唇角,低聲道:「青蘭那裡,想必是有舅父的一樣舊物,你將那舊物索了來,拿給郁心看便是……」

    />舊物?嶼箏挑眉,看向方筠。卻見方筠淺笑道:「莫說箏兒你不知青蘭對我舅父的心思,即使不知,那我便告訴妹妹,舅父的遺物中可有不少青蘭的書函,書函中當真是情真意切,字字表心……」

    嶼箏在白府時,雖是隱約猜出青蘭對殷流之的心思,卻也不知二人之間竟有書函維繫,更讓他吃驚的是,這些書函竟被殷流之一一保存。以青蘭說起當年殷流之的情形,嶼箏總覺,這個不羈灑脫的翩翩公子,必不會輕易收藏女子的書信。

    青蘭曾說殷流之愛慕娘親,矢志不渝。可如今看來,只怕青蘭自己也不曾察覺,那挺拔而立的背影,許是早已轉過頭,看到了心之所繫。

    思及至此,嶼箏輕聲問道:「如果我尋到此物,交給郁司藥?又當如何?」方筠不做詳應,只清淺一笑:「那時你便會知道……」

    被方筠不明所以地笑弄得莫名,嶼箏將手掌攤開放在方筠面前:「口說無憑,至少得有書函一封,方能讓青蘭交出此物……」

    「妹妹安心,我自是會差人將書函送往邀月軒……」方筠話語剛落,便聽見身後傳來穆心越急切的聲音:「二位姐姐在說什麼?如此專注?竟是連我也不等等,只自顧自地便走了……」

    方筠和嶼箏回過神,皆是莞爾一笑。嶼箏見穆心越急急趕來的模樣,便急忙道:「慢著些,可別摔了……」

    待穆心越在身前站定,嶼箏抬手扶了扶她鬢上鬆動的珠翠,柔聲責備道:「叫你慢著些,還是這般慌張,若是摔疼了,又該鬧人了……」

    穆心越歪著頭打量了嶼箏半晌道:「箏姐姐,怎得順德行宮回來後,你說起話來倒跟我娘親似的?」

    看似無心地一句話,卻擊中了嶼箏柔軟的心。原來自己不知不覺中,已逐漸像是個娘親了。看著眼前淺笑與方筠交談的穆心越,不由心想,如若腹中的孩子是如穆心越這般討人歡喜,自己當真能眼睜睜地喝下那碗苦藥,了結了她的性命嗎?

    「箏姐姐!箏姐姐!」穆心越連喚幾聲,才見嶼箏回過神來:「箏姐姐在想什麼?這麼出神?」

    嶼箏緩緩搖搖頭,只淺笑道:「沒什麼……對了,你方才說的是……?」

    「皇上賜了璃容華百蝶籠,聽聞有很多不曾見過的蝴蝶兒。璃容華邀了幾位嬪妃前去一賞……所以心越才問二位姐姐要不要同去?」穆心越朗聲應道,她今日著了一身鏨花百蝶裙,去琴月軒看蝴蝶兒,倒是十分應景。

    聞聽穆心越此言,嶼箏與方筠相視一看,便聽得方筠輕聲問道:「還有誰前去?」

    穆心越想了想便應道:「玉貴人、宸順常還有尉美人……」

    方筠聽後,看了嶼箏一眼道:「靜堂的玉貴人素日裡與璃容華毫無交情,怎得此番卻要前去?只怕一向自視清高的她,也知自己小覷了璃容華。箏妹妹,你這位姐姐當真是富貴無量啊……」

    嶼箏神色一動,隨即看向方筠道:「不知筠姐姐可要一去?」

    「不必……」方筠十分果斷地打斷嶼箏:「入宮前我與璃容華便是水火不容,沒道理在皇上寵愛她的風頭上去自討苦吃……」

    聽到方筠此言,穆心越的臉上顯出一絲失落來,畢竟與其他幾位嬪妃並不交好,聽到方筠推絕,她只得帶著幾分希望看向嶼箏道:「那箏姐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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