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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步步皆驚迷霧顯(三十七) 文 / 染洛蕁

    嶼箏被那愴然的聲音擊中了心,示意桃音攙扶著自己向前行去。但見一個身形瘦削的宮婢陪在青影身側,在聽到響動的時候,緩緩轉過身來。略帶著悲傷的眸子定定看著嶼箏半晌,便朝著青影低聲說道:「主子,好像是箏順常……」

    「箏順常?」青影微微一怔,隨即轉過身來。嶼箏便看到一副蒼白憔悴卻沉靜如雪的面容。

    女子一襲青錦孔雀千水裙,許是身子虛弱的原因,又罩了一件戴青雲霧煙羅衫。隨雲髻上簪著金玉流蘇,看上去清溫儀。然而眉目之間的憔悴悲傷之色卻似雲霧繚繞,讓所見之人頓生憐惜。

    皇上登基後專寵淳貴人,也便是之後薨逝的淳儀皇貴妃,故而後宮中的嬪妃並不眾多。嶼箏雖不曾一一禮見,但盡數都是知曉的。唯獨眼前的女子,讓她陌生,可看她的妝扮,雖是簡單清,卻也能大致瞧出些端倪來。宮裡不得見的,只怕也只有綺貴嬪了。嶼箏略一沉思,便走上前去盈盈一禮:「臣妾給貴嬪娘娘請安……」

    見嶼箏如此明晰地稱呼自己,綺貴嬪自是有些詫異,但也不過轉瞬即逝,面上浮起一絲淺笑:「箏順常如此聰慧,怪不得頗得聖心……」

    嶼箏臉頰微微一紅,看上去似是不甚嬌羞,可只有她自己知道,惱怒之下,才會臉頰發燙。

    頗得聖心?倒不如說被玩弄於股掌之中。

    順德行宮時,皇上夜夜身批風露而至,神情懊惱間,孩童般模樣說著的話看似那般體貼真心。嶼箏也記得他廣闊溫暖的胸膛,像是能把自己全然揉碎,放入心中一般。

    可回宮後,卻像是什麼都不曾發生過一般,甚至比之前更加疏離。加之嶼璃姐姐有了身孕的喜訊,便也再難見到皇上一面。

    可是宮中莫不傳言皇上獨寵她箏順常,堪比當年淳貴人。

    也許到了此時,嶼箏才多少能體會雪兒姐姐的處境,太多虛名浮華後,也並非是一顆坦然溫暖的心。她終於能夠明白,妝匣中雪兒姐姐寫下的信箋中藏著多少無奈心酸。

    綺貴嬪見嶼箏撫禮之後久久不曾起身,便輕咳一聲道:「箏順常不必多禮,既能在此處相遇,也算緣分。不知箏順常有沒有閒暇陪本宮走走……」

    嶼箏起身輕應,便隨著綺貴嬪在芙蓉園中緩緩行步。綺貴嬪並不急於開口,

    只悄然打量著身側的箏順常。皇上在獵苑抱著她回行宮的事,早已傳遍後宮。

    原來皇上新寵的便是眼前這女子,瞧不出多少美艷嬌媚來,亦無嬌矜之色,倒是有股難以掩飾的淡淡憂愁在素淨面容上薄薄籠罩。

    分明該是受盡榮寵的女子,為何要露出這般神情,這讓綺貴嬪很是不解。但很快,她便也明晰,她倒是忘了,因身孕新晉了容華的白嶼璃,正是眼前這女子的胞姐。

    今日皇上在麟德殿大擺樂宴,本該出現在樂宴的箏順常此時卻在芙蓉園中散心,難不儘是皇上失了新鮮,這女子短短曇花一現,便要失寵?

    想到這兒,綺貴嬪才緩緩開口道:「箏順常,本宮瞧你神色間輕帶愁緒,倒是為何?」

    嶼箏略略頓了頓腳步,露出淺淺一笑,唇角梨渦立顯,素淨的面容上突生華光,看得綺貴嬪亦是微微一愣,不免心生感歎:原來這女子的美,盡數藏於一顰一笑間,不過是這般淡淡淺笑,已是動人心弦。

    但聽得箏順常緩緩應答,聲音如清泉,凜冽沁心:「臣妾是在想娘娘方才吟得那句詩。合歡,這名字聽著喜興,卻往往總做悲慼之詞。臣妾曾聽言,合歡本做苦情,後為被夫君移情的女子死後所化,臨終之時,她祈願:如果夫君變心,從今往後,讓這苦情開花,夫為葉,我為花,花不老,葉不落,一生不同心,世世夜歡合……」

    說到這兒,嶼箏斂了神色,微微皺眉:「臣妾只是不明白,既不同心,為何要求形影相守,即便朝夕相對,卻猶如擁有一具空皮囊,笑不得應,愛不得回,到頭來,苦的只會是自己。照此來說,這合歡當真稱得上苦情之花。」

    聽到這番話,綺貴嬪心中微微一動,便問道:「若是箏順常,又當做何?」

    但見嶼箏清然一笑:「娘娘說笑了,君王之愛,本就是雨露均灑。臣妾不過是小小一個順常,若是只求一心,白首不離,未免是臣妾太自不量力。」

    自不量力?綺貴嬪亦是盈盈一笑:「如此看來,妹妹倒是沒有分毫爭寵之心……似你這般年紀,卻能將一切看得如此明晰淡然,本宮還是頭一回見到……」

    聽到綺貴嬪喚自己妹妹,嶼箏心知她多少也聽進去了勸。喪子之痛固然難消,可瞧著綺貴嬪這般憔悴的模樣,只怕對此時在麟德殿中因得嶼璃身孕而開懷的皇上更覺心涼。

    「娘娘謬讚……」嶼箏方要開口說話,胸中卻忽而泛起一陣嘔吐感,她急忙用錦帕掩了口,匆匆避開綺貴嬪,倚著樹幹低聲乾嘔起來。

    「小主!」桃音急忙上前,替她順氣。

    綺貴嬪見到這情形,心中一顫,方才剛剛生出的一絲親近之意瞬間消散。

    才覺得箏順常心境淡泊,卻原來早已珠胎暗結。既是有了依靠,說起那番話自然是輕鬆至極。

    綺貴嬪的臉上浮起一絲冷寒,淡淡說道:「入暑難耐,妹妹身子不適,不如傳太醫來瞧瞧……」

    嶼箏強忍著胸中嘔吐之感,穩了穩慌亂的心神道:「臣妾衝撞娘娘了,還望娘娘恕罪,只是這幾日吃壞了東西,才會在娘娘面前如此失儀……」

    「只怕箏順常不單單是吃壞了東西那般簡單,要本宮看,還是尋太醫

    來瞧瞧方能安心……」綺貴嬪伸出手,搭在宮婢蒹雲的手緩緩向前幾步,如柳扶風,淺淡的梅香從她的衣袂間飄散。

    嶼箏執了錦帕,輕輕擦拭著唇角,才忍著不適,強撐出一副笑意道:「臣妾謝娘娘關懷,臣妾並無大礙,若是驚動了太醫,恐不知宮中又該傳出什麼流言。臣妾說過,在這宮中,若臣妾求一心而白首,必是不自量力。可娘娘有所不知……」嶼箏的眉宇間浮現一絲黯淡:「若是心愛之人,臣妾必也與娘娘所求相同,但願長無別,合形作一軀……只是明知不得,臣妾便也無求,更不會設法挽留……合歡,風雨摧之,花葉相離,始知是幸,而非不幸……」

    綺貴嬪被嶼箏這番話所震驚,她微微睜大了幽潭般的明眸,不可置信地看著眼前的女子。正是如花似月的年紀,卻憑生一顆蒼涼之心,到底是什麼,讓這個本該天真浪漫,盡享恩寵的女子竟如在塵世浮沉數年般理智滄桑。

    「箏順常……你……」綺貴嬪一時語塞,竟不知該如何相應。

    卻見嶼箏盈盈一笑,撫了一禮:「臣妾知道娘娘所憂之事,請娘娘安心,不會如娘娘所想,臣妾不過是吃壞了東西而已,也只會是吃壞了東西……」

    寥寥數語間,嶼箏竟將自己的心思合盤托出。她明知綺貴嬪是過來人,定會猜出其中端倪。但不知為何,卻也毫不掩飾地將心中所想說出。

    綺貴嬪的神情中顯然是浮現一絲驚訝,忍不住輕聲問道:「本宮與妹妹不過初見,妹妹的心思何必盡數知會本宮?」

    聽到綺貴嬪這般詢問,嶼箏自是也覺得詫異。是啊!不過是初初謀面,自己竟大膽告知綺貴嬪,即便自己腹內卻有龍種,也不會讓他出世。嶼箏也不清楚,這般勇氣從何而來,也許是篤定地相信,即便眼前這女子清淡如梅,卻心苦如茶。再溫儀淑婉的女子,只要是深愛著一個人,就不必會希望別人擁有那個人的骨肉。綺貴嬪如此,自己亦是如此。而她們之間的唯一區別便是,皇上是綺貴嬪心中的良人,而非是她的……

    眉眼彎彎,仿似最燦然一笑,嶼箏只看向綺貴嬪道:「只因臣妾與娘娘所求相同,不同之處便是,娘娘所求有所得,而臣妾所求無所得罷了……」

    隨即嶼箏又道:「陽光勁烈,久在園中,只怕娘娘的身子會吃不消……」

    怔忡許久,綺貴嬪才像是從嶼箏的話語中回過神來一般,緩緩應道:「是啊……既是如此,妹妹也早些回宮歇著才是……」

    嶼箏撫了一禮,只道:「臣妾恭送娘娘……」

    綺貴嬪倚著蒹雲的手向前行了幾步,忽而又轉過身來,沉聲道:「若有一日妹妹改了主意,莫忽略了玉慈宮中太后的關切,切記……」

    說罷,綺貴嬪便款款離去,只留下嶼箏若有所思地站在原地……

    桃音看著離去的綺貴嬪,一臉疑惑。方才小主與綺貴嬪的對話聽得她雲裡霧裡,唯一的感覺便是,小主與在允光時大大不同,甚至有一瞬間,她會懷疑,站在自己面前的到底還是不是那個倚在夫人懷中撒嬌笑鬧的小姐……

    「小主方才和綺貴嬪說的,是什麼意思?」桃音忍不住問道:「小主該不會是身子哪裡不適刻意隱瞞著?」

    嶼箏微微含笑,她慶幸今日跟在身邊的是桃音,而非芷宛或是青蘭,如若是她們二人,必定瞬間明白這一切。而桃音畢竟涉世未深,很多事情,並不懂得。

    撫上桃音的手,嶼箏只淡淡一笑:「怎會?都說了不礙事。回邀月軒吧……許是暑熱,我有些累了……」

    卻說蒹雲攙扶著綺貴嬪離開芙蓉園,便低聲問詢:「主子為何要提點箏順常,奴婢瞧她那意思,是不想生下腹中孩兒……」

    綺貴嬪察覺到自己搭在蒹雲手背的指尖已是微微發涼,只沉聲道:「此事不必聲張,她若不說,本宮便做不知。只是為娘之心,你不會明白。皆是重情之人,本宮不過不想她重蹈覆轍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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