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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步步皆驚迷霧顯(三十六) 文 / 染洛蕁

    太后將身子緩緩向後靠去,沉沉低咳了幾聲,便喚了雲竹道:「哀家乏了,這身骨竟是一日不如一日。雲竹,扶哀家回宮……」

    「是……」雲竹垂首應道,便攙扶著太后起身。眾人皆起身恭送太后離開麟德殿後,殿內再度響起絲竹之樂。

    本是因得璃容華懷有身孕之事特意備下的宴席,此刻卻因這平白生出的許多事端而變得沉悶壓抑。

    嶼璃握了茶盞,微微用力,心中卻是憤怒不已。白嶼箏!又是白嶼箏!好端端的宴席,便因得一個不在場的箏順常白白毀了!

    明落蘭端詳著座中眾人神色各異,視線卻也不敢在楚珩溪身上多做停留。只看向皇上道:「為何今日不見綺貴嬪?」

    楚珩沐將身子向椅中靠去:「只怕還在舛軒殿使性子,不必理會……」

    見皇上眉眼中似有不悅,明落蘭也不多話,只轉過頭,佯裝專注地欣賞起舞樂來。視線有意無意地掠過嘉妃面上,即便施了胭脂,頰如粉桃,卻依舊掩蓋不了因為驚懼而微微發白的臉色。

    嘉妃竟是在害怕?明落蘭細心地捕捉到嘉妃此刻的慌亂,便覺得今日麟德殿中的事頗值得玩味。

    她本以為嘉妃說出那些話到底是做好了破釜沉舟的打算,若是惹怒了皇上,被擲入冷宮也不是不可能的事。嘉妃不似蓉嬪,行事也算謹慎,她不會不考慮之後的結果。

    可眼下,嘉妃明明怕成這般模樣,卻還要強撐著氣勢挑起事端。到底為何?仔細回想著嘉妃的話,又忽而想起太后瞬變的神色,明落蘭似乎明白了什麼。太后定是聽到了什麼風聲,而她,同樣也在懼怕,如今的箏順常會變成第二個淳儀皇貴妃……

    微微側頭看向明黃龍服,紫金冠冕的皇上,明落蘭不知道在他的心裡,白嶼箏到底在何般位置。在順德行宮時,分明是那般寵溺,可回宮之後,卻也一步不踏入邀月軒。就連今日麟德殿樂宴,也並未知會箏順常。

    看著皇上此時將滿是笑意地眼落定在白嶼璃的身上,明落蘭的心思終歸是有些混亂,著實猜不透皇上心裡藏著的,到底是這眉眼間有三分相似的姊妹花,還是獨獨只有白嶼璃腹中這來之不易地龍嗣……

    麟德殿中雖是歌舞昇平,楚珩沐的心思卻不在此處。嶼箏未入宮前,這明裡最受寵的自然是淳佳,彼時她被晉為淑妃,風頭正盛。可楚珩沐的心裡,最掛念的,無疑是綺貴嬪。

    綺貴嬪雖不似嘉妃、蓉嬪那般明麗,卻賢淑溫柔。但與皇后那般綿軟的性子不同,她自是有倔強傲骨。從前的綺貴嬪讓他心動,既喜她溫柔體貼,亦愛她傲如白梅。只是到最後,這倔強未免用錯了地方。

    綺貴嬪小產後,始終不能從悲痛中走出。楚珩沐雖時常去舛軒殿探望她。可失了笑意的她,每每只會冷著一張臉,彷彿數九寒天。

    時日一久,楚珩沐只覺得自己的心也涼了下來。偶爾看到綺貴嬪愁眉緊鎖,竟也不知該說些什麼話來安撫她。

    楚珩沐猶記得入春那夜,枝杈上的薄雪漸次化作晶瑩水滴。舛軒殿的冬梅在枝頭開盡最後的芳香,終是垂敗。

    綺貴嬪裹著黛青色的披風,盈盈立於冬梅之下。輕薄微白的氣息在略顯寒涼的夜裡格外清晰。她鬆散挽了垂仙髻,只在鬢上壓了一朵折下的白梅。也不知在樹下站了多久,柔弱的肩上散落些許殘敗的花瓣。

    這樣的景,看在眼中,莫不成畫。楚珩沐只覺得心中一顫,便走上前去,從身後擁住綺貴嬪,輕嗅著她身上若有似無地淡淡梅香,略有情動地說道:「怎麼自個兒站在這裡?若是著了風寒如何是好?」

    說著,楚珩沐微微側頭,將一個吻輕然落在綺貴嬪的鬢角。然而綺貴嬪竟微微撇過頭去,不動聲色地從楚珩沐懷中掙脫而出,轉身看向他道:「皇上可記得今兒是什麼日子?」

    什麼日子?楚珩沐略有疑惑,有些不解。

    但見綺貴嬪冷的發白的臉上,浮起一絲淒涼的笑:「皇上自然不會記得,可臣妾不敢忘……今日,是我那可憐孩子的忌日,他本該歡歡喜喜來到這世上,可是……每月的這日,臣妾的心都像是要被撕裂了一般……」

    聽到綺貴嬪提起那個不曾安然出世的孩子,楚珩沐的心自然也是狠狠一痛。心中的激情霎時間冷卻褪去,他的臉上帶著幾分悲痛地應道:「朕說過,要讓你為朕綿延子嗣。即便失去了他,我們還會有更多的孩子……綺兒……」說著楚珩沐便伸出手去,意圖將綺貴嬪擁入懷中。

    然而綺貴嬪竟是踉蹌著向後退去,注視著皇上伸出的手,彷彿在看一件毀天滅地的物什一般。她不停地搖著頭,朝後退去:「不……不能了……皇上還要瞞臣妾到幾時?臣妾不可能有皇上的孩子,就如這個孩兒一樣,只要是皇上的骨血,就不能降臨到這世上。皇上護不了他,臣妾也不能……」

    綺貴嬪的話重重擊在楚珩沐的心上,霎時間,楚珩沐滿臉的悲慼之色倏忽成了怒意:「綺貴嬪,你失言了!」

    只見綺貴嬪微微抬頭,注視著皇上沉冷的雙眸,冷冷一笑:「怎麼?皇上要殺了臣妾嗎?臣妾的話戳中皇上的痛處了?皇上如今膝下無出,該是一早便知道這宮裡到底是誰在作祟,可皇上任由她來害死臣妾的孩子,如今卻要來怪罪臣妾失言?」

    兩行清淚順著綺貴嬪溫婉的面容滑落,她那般悲慼地看向楚珩沐。只看得他心中生寒:「綺兒……朕以為朕能夠……」

    「能夠保護他?」綺貴嬪抬高了聲音,厲聲指責:「若皇上當真要周護臣妾母子,便不會為了替淑妃祈福而去了慶山……皇上以為臣妾能安然無恙?」

    綺貴嬪冷哼

    一聲:「周護?只怕皇上是用這個孩兒的命,來周護以後的龍嗣。可是……皇上!那是臣妾的骨肉啊!」

    「襄綺!你給朕住口!」楚珩沐抬手將一個響亮的耳光落在綺貴嬪的臉上,頓時浮出紅腫的指印來。

    綺貴嬪緩緩轉過頭,一抹鮮艷的血痕從她的唇角滲出。點點飛濺在黛青披風的雪白風毛上。

    楚珩沐雖覺不忍,可依舊沉了聲音道:「綺貴嬪出言不遜,降為昭儀,禁足舛軒殿三日,思過……」最後兩個字,扯動著楚珩沐的心狠狠疼了起來。他知道,只怕日後再也不能毫無芥蒂地面對眼前這女子。後宮中他唯一曾想過用心去周護的女子。

    而之後,他對嶼箏難以收控的感情一發不可收拾,竟隱約察覺,這些年來,原來對襄綺到底是疼惜多過於愛的……

    麟德殿的歌舞曼妙清音,楚珩沐坐在椅中,陷入沉思,卻不察在座諸人亦是各懷心事。

    這樣的樂宴,各自如坐針氈,卻遠不如在芙蓉園中散心納涼的嶼箏來得自在。

    園中芙蓉雖未至花期,然而盈盈數株合歡,卻開的正艷,絲絲縷縷,粉淡輕柔。輕風拂過,花葉相依,款款擺動。

    嶼箏由桃音攙扶著緩緩向前行去,桃音雖是一手執了團扇輕柔扇動,嶼箏的臉上仍是滲出細密的汗珠。

    桃音察覺到,今次入夏之後,小主格外懼熱。連著幾日沒有好好用膳,原本清麗的臉龐也顯出幾分瘦削和憔悴來。更讓她覺得不解的是,小主回宮的那些日子,灌入耳中的流言皆是小主如何受恩寵。可回宮之後,皇上卻一次也沒來過邀月軒,倒是尉美人的逸和軒變得熱鬧起來。

    邀月軒和逸和軒本處一宮,兩處隔得並不遠。可即便皇上到了尉美人那裡,卻也不踏足邀月軒半分。原本看上去柔柔弱弱的尉美人,雖然依舊常來邀月軒,可如今得了勢,神態裡總是多了幾分倨傲之色。偶爾竟也不顧位份尊卑,對小主出言不遜。

    可即便如此,小主卻總是面帶淺笑,仿似不覺。只私下裡吩咐邀月軒眾人,對尉美人敬而遠之便可。

    不過這宮裡倒也有位小主讓桃音不由親近,宜雨閣的穆順常與小主交好,也只有她來邀月軒,才能見到小主難得展露的笑顏。

    「你這丫頭,在想什麼呢?」察覺到徐徐送來的輕風停滯了下來,嶼箏側頭看向桃音,但見她不知在出神地想些什麼,手中的團扇已是有一下沒一下的輕晃著。被她這麼一喚,桃音方才回過神來,緩緩搖動著團扇到:「奴婢方才在想宜雨閣的穆順常,只有她來時,小主才會難得一笑。奴婢想著若是以後要瞧小主笑一笑,只怕要先去宜雨閣請穆順常來才是。」

    桃音本是打趣的話,嶼箏聽在耳中,先是淺然一笑,隨即卻怔忪,原來不知從何時起,她已便得這般不喜言笑了……

    抬手不自知地放在腹部,嶼箏的神色更加凝重。這孩子來的突然,毫無預料,而她不似一般娘親,滿心歡喜地迎接孩子的到來。反而卻在思量著,何時該讓她死去。心念踟躕間,只得無聲地對腹中的孩子悲慼一句:我的孩兒,你可會責怪娘親……

    「桃音,我有些累了。尋處蔭涼歇歇吧……」嶼箏淡淡說道,便倚著桃音的手朝前行去,卻見不遠處合歡樹下,一襲青影裊裊婷婷,溫柔清淺的聲音隨風拂來:「合歡……但願長無別,合形作一軀……」隨即那聲音的主人似是淒然一笑:「不過是癡想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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