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步步皆驚迷霧顯(十五) 文 / 染洛蕁
嶼箏也不知皇上方才是不是在龍榻上淺眠,而自己的到來驚擾了他的美夢。只是此時這一聲厲喝,卻也讓她不敢再抬起頭來,只低聲道:「皇上恕罪……」
片刻之後,飛霜殿內傳來皇上低沉的聲音:「你倒是說說,何罪之有?」語氣中沒了慍怒,卻多了幾分冷意。
「臣妾不該驚擾了皇上安眠……」嶼箏俯身低低應道。
隨即響起一聲沉笑,明黃帷帳緩緩掀起,楚珩沐著了中衣從龍榻上起身:「起來吧……」
嶼箏拘謹地起身,也不敢看向皇上,只察覺到一襲明黃從眼前緩緩行過。
「會下棋嗎?」皇上的聲音傳來,卻讓嶼箏詫異不已,猜不透皇上的心思,只得輕輕應道:「臣妾會一些……」
「過來……」皇上的語氣中帶著一絲不可觸動的威嚴。嶼箏緩緩行到棋盤前落座。
這樣的高度,嶼箏便能看到皇上中衣前襟上那條紫雲纏繞的蟠龍。寬闊的肩和把弄著棋子修長的手指。
見她落座,皇上竟也不再多話,只執了黑棋緩緩落定。嶼箏壓抑著想看向皇上的衝動,一手輕捏了袖擺,執了白子,款款落下。
沉靜的飛霜殿中,除了熄跳的宮燈之外,只剩下棋子落定在盤上的清脆響聲。殿內逸散的香氣,讓人心神舒緩,說不出的愜意舒適。
也不知過了多久,棋盤上熟悉的棋路竟讓嶼箏漸漸放下了戒備,全心全意地投入到這場棋的廝殺中。彷彿她此時並非置身于飛霜殿,坐在面前的人也不是皇上,而是在白府時,與哥哥對弈那般輕鬆、愜意。
「邀月軒住著可還習慣?」黑子落下,在沉默許久後,終於是開了口。
「嗯……」嶼箏皺著眉,緊緊盯著棋盤,頗為隨心地應了一聲。卻沒有察覺到,坐在對面的人唇邊露出一絲淺笑。
「許是比璃兒的琴月軒要差了許多……」黑子又落,殺了嶼箏一大片白子。
嶼箏抬手執了白子,思索著棋局,心不在焉地答道:「嶼璃姐姐位至貴人,我不過是一個小小的常在……」
話語至此,嶼箏心中忽而一凜,腦中一片清明,猛然抬頭便迎上了皇上那似笑非笑的雙眸,手中的白子也「噹啷」一下砸落在了棋盤上。
急急起身,跪了下去,忙道一聲:「臣妾失儀,請皇上恕罪……」嶼箏垂著頭,暗自懊悔,明明在進入飛霜殿前,一再在心中告誡自己要小心謹慎。可偏偏不知為何,頭腦昏沉間,竟誤以為自己是在府中與哥哥對弈。
心中雖覺得蹊蹺,可嶼箏也顧不得細想。唯恐方纔的舉動讓皇上動怒,只靜靜跪在那裡,等待皇上發落。而就在此時,嶼箏才回過神來,方才皇上是說了「璃兒!」
半晌之後,嶼箏便聽到君王淡淡說道:「起吧……入飛霜殿不到一個時辰,你便口口聲聲讓朕恕了你的罪……」
嶼箏起身,不知該如何自處,只在身前交握了手,規規矩矩地站在那兒。
「你在怕朕?」皇上輕聲問道。
嶼箏搖搖頭,便應:「臣妾不是怕皇上,是敬畏……」
但聽得皇上淺笑一聲道:「抬起頭來……」
嶼箏緩緩抬起頭,終是第一次鄭重其事地迎上了皇上的視線。眼前的君王生的輪廓分明,濃厲的雙眉下,一雙眸子半是威嚴半是笑意地看向自己。挺直的鼻樑,微微勾起的唇角,竟是與王爺有幾分相似。
「朕瞧著你和璃貴人倒不似姐妹……」皇上也不再去管散亂的棋局,只將身子靠向軟榻,頗帶玩味的說道。
見皇上已知曉,嶼箏也只好應道:「嶼璃姐姐大抵是更像臣妾的二娘,天生的美人相,不似臣妾,生的愚笨……」
「愚笨?」皇上輕笑幾聲,捏了貼身佩戴的香囊把弄著:「朕可沒瞧出分毫愚笨來。照今夜這情形,還敢從台階步步踏入飛霜殿的嬪妃,只怕也只有你了。所以朕才說你大膽……」
「臣妾不懂規矩……」嶼箏垂下頭低聲道,雖離了皇上三步之遙,卻也清楚地看見,皇上貼身佩戴的香囊上的確如芷宛所言,是蝴蝶的紋樣,只是不符皇上佩戴的樣式,也猜得出這物什平日不輕易見人。
儘管一眼便分辨出那香囊是雪兒姐姐的繡藝,可嶼箏卻不免暗自唏噓。香囊還在,皇上卻不知已寵幸了後宮多少妃嬪,可見帝王之愛一貫涼薄,不會有例外。
「杵在那做什麼?難道宮裡的嬤嬤沒教你該怎麼做?」許是見她出神,皇上開口問道。
而這句話,無疑讓嶼箏紅了臉龐。嬤嬤是說了許多,可嬤嬤卻沒說,自個兒走入了飛霜殿又該如何……
見嶼箏面上羞怯愈勝,楚珩沐的唇角勾起的弧度越發明顯。他起身,自顧自地朝著龍榻行去,便端坐在了那兒:「朕乏了……」
嶼箏緩緩挪了過去,見皇上還穿了登靴,一動不動地坐在那兒,便想著如何拖延時間,於是走上前去,跪了下來,準備為皇上褪去靴子。卻不料皇上將她手臂鉗住,用力一拽,整個人便撲入了皇上的懷中。
「皇上……」嶼箏手足無措,可不知為何,心裡更多的,卻是排斥。王爺的臉像是幻影一般不斷地在眼前閃現,耳邊卻已傳來皇上灼熱的氣息。
耳畔被輕輕一吻,嶼箏渾身一顫,閉緊了雙眼,微不可查地輕輕撇過頭。半晌卻聽得皇上沉聲道:「朕方才想起,還有折子要瞧……」
說罷,便忽然鬆開了嶼箏,自
顧自地起身說道:「至於你,就不必回邀月軒去了……」
嶼箏實在捉摸不透皇上的意思,只怔怔待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卻見皇上濃眉一皺,頗有些不悅的說道:「怎麼?難道還要朕譴人來侍候著不成?」
聽聞此言,嶼箏忙起身,搭了明黃垂簾。便聽得皇上朗聲喚道:「謹德……」
飛霜殿的殿門應聲而啟,謹德匆匆入內:「皇上……」
「更衣,去偏殿書房……」楚珩沐淡淡說道。
謹德微微一怔,便急忙替皇上更衣,片刻之後,便隨著皇上往偏殿書房去了。
恭送了皇上,嶼箏對今夜之事的的確確有些捉摸不透了。既然皇上開了口,自是不能擅自回到邀月軒去,她坐在榻上,細細想著今夜這蹊蹺的事。更不明白這個與想像中截然不同的年輕君王到底在想些什麼。
腦袋昏沉,殿中的沉香一波一波襲來,困意漸漸濃烈,嶼箏倚在榻旁緩緩合上了雙眼。
而往偏殿書房行去的楚珩沐,卻斂了笑意,露出另外一番神色。
謹德何等機靈,看到皇上這般模樣,便低聲道:「皇上這般,奴才倒是有些看不明白了……既然這白嶼箏的確與三王爺……」說到這兒,謹德斂了聲。
遣白嶼箏往玉水閣去,豈是他能做得了主,這其中自是少不了皇上的旨意。可偏偏在玉水閣看到的那幕,著實讓謹德大吃了一驚。戰戰兢兢地回稟了皇上,卻不料皇上不怒反笑,進而著封了嶼箏。
楚珩沐邁入書房,端坐在椅上,這才看向謹德道:「朕不過想知道,她是不是第二個淳佳罷了……」
說著,楚珩沐從懷中擲出一方錦帕在桌上:「你瞧瞧這是什麼!」
謹德疑惑著上前,拿起那錦帕瞧了瞧,見上面繡著一株碧草和一隻翩然欲飛的蝴蝶,雖覺得紋樣有些奇怪,不是繁花與蝴蝶,倒是一株翠綠欲滴的碧草。可又一想,這種簡單的繡樣也無非是些花兒草兒之類的,便倒也不覺得怪異,只左右端詳了一番應道:「奴才愚鈍,瞧不出新鮮來,還請皇上明示……」
「你跟在朕的身邊也不少時日了,怎麼這點眼力見也沒有?」楚珩沐責備道:「那你便瞧瞧是哪宮的手藝……」
這倒是問在了謹德的心上,他急忙笑著開口道:「奴才雖然愚鈍,可這眼睛還是好使的,錦帕一拿在手中,便知是錦香殿那位娘娘的手藝了……」
「連你這雙毒眼也瞧不出,看來還真是像……」楚珩沐淺淺笑著,隨手打開了一本奏折。
謹德一愣,忙道:「聽皇上您這意思,錦帕是另有其主?」
「阮尚儀拿給朕的,說是採選時,白嶼箏的繡品……」楚珩沐淡淡說道。
謹德聞聽,臉上一片驚訝之色:「這……這……那也不能這般相像,直教人混淆了去……」
「朕也是這個意思……」楚珩沐淡淡應道,視線落定在奏折上。
聽到這話,謹德恍然大悟:「所以皇上才會召了箏常在……」
「嗯……」楚珩沐抬起頭,看向謹德,神情冷肅:「朕今日瞧著她與璃貴人怕是沒什麼往來,倒是這件事讓朕很是在意。如果你在玉水閣看到的是真的,那麼,這白嶼箏和淳佳到底有什麼關聯,抑或是三弟刻意安插在宮中的人。如果是這樣,那放在朕的眼前,豈不更穩妥些……」
「皇上聖明……」謹德應道:「想必今日之後,即便是有所圖謀,也該收斂著些才是……」
「謹德……」楚珩沐忽而想起什麼:「那醉香……」
謹德微微躬身應道:「皇上安心吧,聞了醉香,箏常在只怕要睡上好幾個時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