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步步皆驚迷霧顯(十六) 文 / 染洛蕁
嶼箏在昏沉中緩緩轉醒,一雙似笑非笑的雙眸忽而映入眼簾,霎時間,所有的困意一併退去,驚呼一聲:「皇上……」便急急起身。
眼前的皇上早已換了一襲朝服,見她醒來,眼中終是綻出一絲笑意道:「你倒睡得安穩……」
嶼箏回想起昨兒夜裡,分明是倚著龍榻睡了過去,而此時卻躺在榻上,身上也只著了一件貼身赤紅的中衣。顧不得細想昨兒是被誰侍候著睡下,嶼箏只急忙穿了繡鞋,便要向皇上施禮,卻被他伸手攔住:「你見了朕除了跪拜和請罪,就沒有別的事可做?」
「臣妾……」嶼箏正思量著該說些什麼,卻聽得皇上朗聲道:「陪朕用膳吧,早朝前什麼都沒吃,這會子覺得餓極了……」
嶼箏一怔,抬眼看向窗閣,天色卻已是大亮。不曾想,這一覺竟睡到了皇上下朝。
飛霜殿外候著的宮女入內,侍候著嶼箏梳洗之後,與皇上一道用了膳,這才由攆轎抬著一路回了邀月軒。
芷宛早已等的心急,照理說,小主天不亮時就該回來了,可到了這個時候卻還不見人影,只唯恐是小主侍奉皇上不周,挨了責罰,那便是不妙了。
片刻之後,見攆轎遠遠行來,芷宛懸在喉嚨的心,終是落了回去,臉上綻出了一絲笑意:「小主可算回來了,擔心死奴婢了……」
攙扶著嶼箏走下攆轎,芷宛顯得興高采烈:「小主怎得去了這麼久?」
「陪皇上用了膳才離殿……」嶼箏淡淡應道,她的心思哪還容得去計較自己在飛霜殿待了多久,單單是皇上這一番捉摸不透的舉動,已夠讓她費心和感到心驚了。
行入殿門的時候,嶼箏下意識往逸和軒那邊瞧去,卻見尉香盈的逸和軒屋門緊閉,沒有半點聲響。
察覺到小主的疑惑,芷宛忙道:「尉美人昨兒夜裡見了風,折騰到半夜才歇下……」
「太醫來瞧過了嗎?怎麼說?」嶼箏有些擔憂。
芷宛斂了喜色,頗顯憂慮的低聲說道:「尉美人自入宮之後,便不得皇上恩寵,有時候連例銀都要拖了許久才能拿到,像這樣的風寒厲咳,只怕是沒太醫來瞧得……」
嶼箏望著閉合的逸和軒,沉沉歎了一口氣。卻在這時聽見一聲淺笑:「這大好的日子,箏姐姐歎氣做什麼?」
回身看去,嶼箏又驚又喜:「你怎麼來了?」
站在那裡,著了海棠紅宮服,鬢上簪了同色珠花步搖,盈盈帶笑的嬌俏女子,不是穆心越,又是誰。
「箏姐姐封了常在,又入了邀月軒,卻也不去我那裡瞧瞧,所以我便厚著臉皮來看姐姐啦!」穆心越還是那般伶俐俏皮的性子。
嶼箏看著她的笑臉只覺得心中一暖,忙道:「外頭冷,快進屋去……」
二人在暖閣內落座,芷宛又奉上了撲鼻清香的茶,穆心越看著嶼箏便道:「其實方才從宜雨閣出來的時候,便瞧見姐姐乘著攆轎行遠了,這不緊趕著來給姐姐道喜……」
嶼箏莞爾一笑:「有什麼可喜?」
「姐姐剛剛封了常在,皇上就臨幸了姐姐,更何況,直到了這個時辰,才讓姐姐回宮,可見皇上喜歡姐姐喜歡得緊呢……」穆心越心直口快,說起話來毫無遮攔,卻惹得嶼箏臉上飛起紅暈一片。
「也不知你胡說些什麼……」嶼箏淺笑著,可隨即眉頭卻緊緊蹙在了一起。
有誰能知道,昨夜是她自己走入了飛霜殿,而在殿中,不過是下了一盤未完的棋,說了幾句看似無關緊要的話語,然後便沒再見到皇上的影子。昏昏沉沉睡到散朝的時辰才醒,食不知味地用了早膳,便回到了邀月軒。
短短一夜之間經歷的,於他人看在眼裡,許是無尚的榮寵。可只有嶼箏自己知道,這短短的一棋幾語便足以讓她害怕。
「箏姐姐……你怎麼了?」穆心越察覺到她的神色有些異樣,急忙問道。
嶼箏回神,方要回應,卻見殿門厚重的簾子被挑起,祈月提著食盒款款入內。嶼箏眉頭一皺,卻察覺到穆心越的神色也有些隱忍的不悅。
「見過箏常在……」祈月隨意行了一禮,便將食盒放在了桌上:「蓉嬪娘娘聽聞箏常在著封,又得了皇上恩寵,故而讓奴婢送來參湯,好給箏常在補補身子……」
「多謝蓉嬪娘娘……」嶼箏臉上勉強露出一絲笑意,卻見祈月也沒有要離去的意思,微微挑眉道:「怎麼?」
祈月一笑,應道:「娘娘吩咐奴婢,一定要瞧著箏常在用下才行……」
嶼箏看著那碗暗紅的參湯,微微皺了皺眉,便伸手端了起來。
「箏姐姐!」穆心越喚了一聲,見嶼箏疑惑地看向自己,她的唇微微動了動,終是緩緩搖了搖頭道:「無事……」
看著嶼箏將那一碗盡數喝下,祈月才行了一禮道:「奴婢告退……」
待祈月退出了邀月軒,穆心越才長長歎了一口氣道:「箏姐姐,你可知你喝下的是什麼?」
嶼箏淡淡一笑:「總之不是什麼參湯……」
「既然知道……」穆心越低喃。
「難道還有得選擇?」嶼箏反問。她冷然一笑,蓉嬪連殺了她的心都有,怎麼會譴人送來參湯,再看看穆心越的模樣,她的心裡也明白了七八分。喝便喝了吧,昨兒夜裡什麼事都沒發生,倒是難為了蓉嬪這一夜難安。
「箏姐姐有所不知,
,皇后心軟,這後宮中嘉妃仗著皇上恩寵獨大,蓉嬪與她一勢,凡是受了臨幸的嬪妃都少不了要飲下這碗『參湯』,可卻也是敢怒不敢言……」穆心越歎道。
嶼箏執了她的手,輕聲安慰:「總是有法子不是……」隨即嶼箏又道:「和我同處的尉美人,就是逸和軒的那位小主,昨兒夜裡得了風寒,還不曾有太醫來瞧過,不知你能不能想想法子,尋了太醫來瞧瞧……」
「我知道她,也是個可憐見的人,箏姐姐別擔心,一會兒我便尋個太醫來瞧瞧……」穆心越輕聲道。
穆心越在邀月軒裡又待了半個時辰,嶼箏撿了些尚宮局無關緊要的事告訴她。穆心越見她神色睏倦,便起身離去。
芷宛侍候著嶼箏方躺了下來,卻又急急入內稟告:「小主,清韻樓的靈兒在外求見……」
靈兒!嶼箏一驚,便匆匆起身道:「快請她進來……」
見靈兒入內,嶼箏便遣了芷宛去備些茶點。芷宛方一離屋,靈兒的臉上便隱隱滲出一絲怒意:「箏姑娘倒是好躲,枉費王子苦苦盼你去清韻樓。你可倒好,搖身一變,成了小主!」
靈兒這話說得失禮,可嶼箏也顧不得追究。只問道:「拓跋王子的身子可好些了?」
「算你有點良心,也不枉王子在衢雲山捨身護你……」靈兒毫不在意嶼箏的身份,只是臉上的怒氣已略有了緩和:「前兩日王子做了一支新篳篥,等著箏姑娘來,卻不料來的人竟是郁司藥。略一打聽,才知箏姑娘封了常在,搬到邀月軒來了……」
靈兒始終稱呼她一聲「箏姑娘」,雖不顧及宮中位份,卻讓嶼箏感到親切。說著靈兒從腰間取下篳篥,遞給了嶼箏:「後宮不是王子能踏足之地,這才命我將篳篥送來……」
嶼箏接過篳篥,撫摸了片刻,便道:「請靈兒姑娘替我謝謝王子……」
聽到這話,靈兒歎了一口氣道:「王子自幼被禁在宮中,除了靈兒侍奉之外,連個說話的人也沒有。本以為交到了箏姑娘這個朋友,誰料,卻成了這般模樣……知道日後難以與箏姑娘相見,王子心中鬱結,這幾日病的越發嚴重了,只怕是撐不下去了……」
「別說這些喪氣話,拓跋王子會好起來的……」嶼箏頗有些無力地安慰道。
一向清高的靈兒看著嶼箏,忽而跪了下來。嶼箏一驚急忙上前攙扶道:「快起來,你這是做什麼?」
「箏姑娘……」靈兒壓低了聲音,卻帶了幾分哀求道:「只怕王子時日不多,他這幾日昏昏沉沉,一醒來便只念著你。在這宮中,只有你在時,他才會談起在雲胡的故鄉。也只有看見你,王子才難得一笑。求求你,想辦法去清韻樓見他一面吧……」
「這……」嶼箏頗有些為難,如果還在尚宮局,尚且能尋了法子往清韻樓。可眼下,怎是那般輕易地事。
「我知道,眼下箏姑娘的處境有些為難……」靈兒低吟:「不如這樣可好,明日未時,我設法單獨將王子帶去清桂苑,此處偏僻,鮮有人至……」
嶼箏攙扶起靈兒輕聲應道:「我知道了,我會想法子前去的……」
「多謝箏姑娘……」靈兒鄭重行了一禮,便匆匆離開。
嶼箏知道,對於靈兒而言,自幼陪伴著的男子幾乎佔據著她全部的心,即使清傲如她,也能為了所愛之人,卑微屈膝。
靈兒離去不多時,穆心越遣來的太醫便到了逸和軒。嶼箏瞧著太醫給尉香盈診了脈,開了方子,便再三囑咐逸和軒的宮女好生照顧尉香盈。
入夜之後,嶼箏卻輾轉難眠。那日匆匆逃離錦香殿,也不知顏冰哥哥情形如何,只是宮內似乎沒有傳出抓到刺客或處置誰的消息,想必是安然無恙。可從郁司藥處看到的方子,與江家的敗落又有著什麼樣的關係?這問題縈繞在嶼箏的腦海,揮之不去……
次日,嶼箏借口要去清淨的地方散散心,便讓芷宛說了幾處地方,恰巧便有一處喚作清桂苑,於是著了芷宛帶她前去。
清桂苑遍植桂樹,在冬末初春的時節還是顯得有些蕭瑟,加之離各宮又遠,卻如靈兒所說,鮮有人至。
嶼箏在清桂苑中緩緩踱步,已是冬末,天氣漸漸有了回暖之勢。正思量著靈兒何時會出現,嶼箏卻驚訝地看到,郁司藥滿臉含笑,出現在清桂苑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