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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步步皆驚迷霧顯(四) 文 / 染洛蕁

    嶼箏繃緊了神經,緩慢地挪動到拓跋闌身前,但見拓跋闌從她手中接過藥碗,放到唇邊,將湯藥盡數飲下。只是這整個過程漫長而靜謐,清韻樓中安靜異常,只有拓跋闌吞嚥湯藥傳來的「咕咚」聲。而他的視線,卻始終沒有離開嶼箏……

    喝下湯藥,拓跋闌蒼白的臉上才逐漸顯露出一絲血色,他伸手將藥碗遞來,就在嶼箏要接過藥碗之時,拓跋闌手指一鬆,藥碗竟從他手中跌落,「匡當」一聲摔在地上。

    好在地上鋪著厚厚的皮毛毯,藥碗並未打碎,嶼箏急急蹲下身去撿,卻覺得耳側有風襲來,餘光瞥見拓跋闌的手已朝著面紗而來。嶼箏下意識地撇頭躲去,卻察覺到那隻手輕輕落在自己的手肘上。

    「是我不當心,你不必如此驚慌……」拓跋闌的聲音沉沉響起,與此同時,搭在手肘上的手掌微微用力,意欲扶她起身。

    嶼箏的身子急急朝後退去,跪倒在地,誠惶誠恐:「是奴婢的錯……」

    拓拔闌的手因為嶼箏的抽離而懸在半空,片刻之後,他才低咳一聲道:「不礙事,起來吧……總不能一直跪在那兒……」

    嶼箏起身,不敢再看拓拔闌的眼睛,只捧著藥碗,輕道一聲:「奴婢告退。」便拿起食盒匆匆離開了清韻樓。

    靈兒依舊抱了雙臂,神情不悅的看著嶼箏行遠,才折回屋中,將薄被覆於拓拔闌身上,用輕不可聞的聲音低語道:「闌,你就這麼放她走了,也不看看那輕紗下到底隱藏著怎樣的一張臉?」靈兒語氣隨意,稱呼又極為親密,竟絲毫不合貼身婢女的身份。

    然而拓跋闌竟也像是習以為常,只雲淡風輕的說道:「你可還記得衢雲山我被追殺一事?」

    「那是自然……」靈兒應道。拓跋闌雙目一凜:「我總覺得當日救我的那女子與刺客彷彿相識。若我沒有錯認,也許能從郁司藥身邊的這個宮女身上,知道些什麼……」

    「既然如此,你為何要讓她輕易離開?」靈兒不解。

    拓拔闌低咳了許久,才喘息到:「來日方長,不必急於一時……」只見他雙眸凜冽,褪去了平日裡的病容,多了幾分礪刃之光。

    卻說嶼箏膽戰心驚的出了清韻樓,便匆匆折回司藥處。她並不是怕被拓跋闌認出,只是她很清楚,在這宮中,若是跟拓跋闌扯上關係,必然不是一件好事。

    衢雲山中的那些刺客個個出手狠辣,嶼箏並不想捲入其中。而讓她害怕的是,如果刺殺拓跋闌的是顏冰哥哥無疑,那麼顏冰哥哥一定有不能言說的理由。她更不能置身其中,成了阻礙……

    嶼箏心思煩亂的回到司藥處去向郁司藥覆命,卻招來郁司藥劈頭蓋臉一通痛罵,嶼箏只得辯駁是迷了路,好不容易才找到清韻樓,故而耽擱了一會兒。可郁司藥哪是輕易息事的性子,直數落的自己心裡順暢才停了口,沉著聲音問道:「是親眼瞧見他都喝下了?」

    想到拓跋闌深沉的雙眸一動不動地盯著自己看的的模樣,嶼箏不免面上一熱,低聲道:「是。」

    「嗯……」郁司藥淡淡贏了一聲便道:「去做事吧……」

    嶼箏退出了郁司藥屋中,行事卻有些心不在焉起來。既是尋出了錦香殿所在,不免暗自思量著入夜去探上一探……

    子夜時分,聽到遙羽呼吸漸沉,嶼箏躡手躡腳起身。片刻之後,一個黑影避開執守,潛出尚宮局,逕直朝著錦香殿行去。

    宮巷寂靜黑暗,嶼箏心中生出幾分難以言說的恐懼之感,所有的事物彷彿都幻化成了鬼魅,在她的周圍飄蕩。月色清冷,更添幾分詭秘。

    她從未行過夜路,此時已是冷汗淋漓。害怕這靜謐而詭異的夜,卻也更怕突然有人影出現,因為一旦被察覺,那便是掉腦袋的大罪。

    嶼箏深吸一口氣,硬著頭皮往前行去。然而當她小心翼翼躲過沿途幾隊巡守侍衛,站在前錦香殿的時候,卻猶豫了。

    白日裡那宮娥瘋癲的模樣還在眼前浮現,她一遍遍高聲叫喊:「是她回來索命了。」難道這錦香殿真的鬧鬼?

    扶在宮門上的手忍不住顫抖,嶼箏努力讓自己回想起一個溫柔美麗的笑容,咬咬牙,便用力去推沒有落鎖的偏門。暗夜裡,宮門發出「吱呀」一聲輕響,便緩緩開啟,嶼箏閃身而入,隨即小心翼翼閉合了宮門。

    如那些宮娥們所言,自淳怡皇貴妃薨逝後,錦香殿的宮女太監們都被分派到各宮或回到掖庭,殿中並無人當值,然而宮門卻不落鎖。據說皇上偶爾會在思念淳怡皇貴妃時便踱步到錦香殿獨坐上一兩個時辰,不允許被任何人打擾。這也是為何嶼箏碰見的宮娥每天都要清掃錦香殿的緣故。

    推開殿門,嶼箏從袖中取出藏下的火折點燃,便踏入殿中。藉著昏暗的光線,嶼箏看到錦香殿歸置的十分典,即便是皇貴妃薨逝後,也被打掃的一塵不染。

    環顧錦香殿,嶼箏反而有些不知所措,不能向宮娥們打聽,可潛入錦香殿又該如何知道,皇貴妃就是自己熟悉的那個人呢?

    嶼箏下意識地往妝台方向行去,卻聽見大殿的門出現一聲詭異的響動。嶼箏大驚,驚恐和失措一併襲來,不知如何是好。匆匆熄滅火摺,情急之下,拉開身後的木櫃,便躲了進去。

    身下一片綿軟,隱隱傳來一陣淺香,嶼箏伸手探去,便撫摸到一片絲滑,恍然便明白,自己躲進了衣櫃中。容不得嶼箏細細衡量,縫隙中便隱隱傳來一片模糊的亮光,嶼箏知道有人入得殿內,點燃了火折。她屏住呼吸,不敢妄動。

    靜謐狹小的空間裡傳來她急促的心跳。隔著雕花木門,她聽到沉緩的腳步聲響起,一點點朝著

    她逼近。

    繃緊了身子,她心裡的恐懼已經升騰到極致。殿內是誰?是皇上?還是有人看到她進入錦香殿?亦或者是宮娥們口中相傳的厲鬼。冷汗順著她的鬢角緩緩滑下,滴落在手背上,那一瞬的觸感都讓她心驚。

    嶼箏緊緊閉上了眼,她生怕下一刻櫃門打開,出現在面前的是一張駭人的鬼面。

    如今她只能在心中默默那昏暗的光線和腳步聲快點消失。片刻之後,就在嶼箏幾乎以為自己要窒息而亡時,外面的腳步聲逐漸離去,隨即縫隙中的光線也黯淡下來,嶼箏似乎聽到殿門閉合的聲音,才終是小心翼翼地呼出了一口氣。

    在櫃中等待了片刻,確定殿中已沒了聲響。嶼箏才輕輕推開櫃門,小心滑出。

    就在她轉身閉合櫃門的時候,脖頸處忽然一亮,一柄寒光熠熠地長劍擱在她的頸上,身後響起一個沉悶的聲音:「轉過身來……」

    嶼箏的手顫抖不已,心下只有一個念頭,這一次必然是死定了。她僵硬著身體,緩緩轉過身。屋外清亮的月光透窗而入,在殿內映出一片淺淡的輪廓。

    低垂著頭,先是看到一雙墨色的登靴,再往上瞧去,是一襲黑衣,那男子一手擱在劍身,一手用劍抵住她白皙的脖頸微微用力,彷彿下一刻便要讓她命喪黃泉。

    不是皇上……嶼箏暗道,隨即心一橫,猛然抬頭看向眼前的人。然而出乎她的意料,眼前的男子竟是以黑布蒙面。

    刺客!嶼箏的心中立刻浮現出二字。深宮之內,怎會有蒙面的侍衛,只是嶼箏萬萬沒有料到,眼前的刺客竟會膽大到此等程度,敢在深夜潛入已逝皇貴妃的錦香殿……

    清淺月光中,嶼箏大著膽子看向眼前人,厲眉明目,清淺月色下,他的眸子閃動著奇異的光華。

    僅僅片刻,那人忽然折手撤回了劍,就在那一瞬,嶼箏急急抓住那人的手腕,以輕不可聞地聲音試探地喚出一句:「顏冰……哥哥……」

    嶼箏察覺到那人被握住的手腕微微一顫,繼而更加肯定地喚道:「顏冰哥哥!」但見那人看向自己,眸色中的冷光閃了幾閃之後,終於化作一片如月色般的溫柔,黑布後傳來一聲低沉的回應:「小箏……」

    點燃了火摺,嶼箏感慨萬分地看著眼前的人取下覆在面上的黑布,顏冰哥哥那張剛毅而熟悉的面容便出現在眼前。

    「顏冰哥哥!」嶼箏低喚,聲音中已滿是哽咽。

    顏冰藉著火光打量了嶼箏片刻,只見她穿著一襲宮服,臉上隱隱佈滿了紅疹:「小箏!這是怎麼回事?你竟被撂了牌子,入了掖庭?!好端端的一張臉,怎麼成了這般模樣?!」

    儘管顏冰已經可以壓制了聲音,嶼箏還是聽出了他的關切之情,於是急忙安慰道:「沒什麼大礙,不過是因為誤食了玫瑰雲膏,起了些紅疹罷了……在殿選之前,被劃出了名冊……」

    「你明明知道不能碰那……」顏冰焦灼,可隨即他恍然大悟:「小箏,你是故意……」

    嶼箏淡淡一笑:「我不過是想安靜待在掖庭,熬到出宮便是……」似乎不想多談及自己,嶼箏只斂了笑意道:「倒是顏冰哥哥你,為何會在宮中?又為何在這個時辰出現在錦香殿?」

    話語一落,嶼箏便聽到顏冰的指骨被捏得咯咯作響。見顏冰神色沉斂,嶼箏的心中隱隱出現一絲不祥之感。

    只見顏冰將劍收入劍鞘,嶼箏注意到那劍鞘與平日看到的侍衛佩劍一樣,略有不同的,是劍鞘握柄處雕著一朵小小的六瓣梅花,若不仔細去看,也不會被輕易察覺。

    「顏冰哥哥難道是宮裡的侍衛?」嶼箏疑惑:「那為何要蒙面潛入錦香殿中……」

    顏冰看向嶼箏,雙眸一閃,沉聲道:「那小箏你又為何會在錦香殿中……?」

    「我……」嶼箏猶豫,她不想將自己的猜測輕易說出,只怕會惹得顏冰哥哥傷心。

    不料,顏冰悵然一笑:「若不是因為知道雪兒便是淳儀皇貴妃,你又怎會冒著生命危險出現在錦香殿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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