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步步皆驚迷霧顯(三) 文 / 染洛蕁
一眾宮娥聽到這聲音,紛紛變了神色,朝著尚宮局門外湧去。在這深宮之中的年歲讓她們深切的知道,這樣淒厲的叫喊,定是有人要被帶去掖庭暴室了。
嶼箏心神不寧,也一併起身走到宮外看去,但見兩個人高馬大的太監拖著一個粉衣宮娥在從永巷行來,二人試圖摀住宮娥的嘴,卻一次次被她瘋狂地用力掙脫。
只見那宮娥髮髻散落,衣衫上滿是雪水化開後沾染的泥濘。一隻腳上的繡鞋棉襪也不知遺落在何處,只*著腳在冰雪中被拖拽著向前。在掙扎地過程中,她不停地仰起頭高叫著:「她來索命了!淑妃娘娘來索命了!!」
「快快快!快把她的嘴給捂了!」兩個太監急急叫著,上前摀住那宮娥的嘴。
聽到從她口中說出「淑妃娘娘」來,眾宮娥難免都倒吸了一口涼氣。
「她說的是淳儀皇貴妃吧……」有人小聲說道。
嶼箏聞聽,心中一驚。面上似還專注地看著被拖拽的宮娥,實則全神貫注地聽著宮娥們嚼舌根。
「不過淑妃娘娘薨逝的時候,只說了惡疾暴斃,可卻不知是何惡疾……」
「聽聞淑妃娘娘的死狀極是可怖,全身潰爛,疼痛難忍而死……像淑妃娘娘那樣的美人兒,就算不疼死,也要被自己嚇死了……」
「噓……別說了別說了!倒像是你親眼見過似的……聽著多嚇人啊!」
眾宮娥的低語,嶼箏一絲不漏的收入耳中。她的心如擂鼓,看著眼前要被拖往暴室的女子,更是覺得渾身發寒。
「哎呦!」正當太監們拖著那宮娥經過尚宮局門前時,那宮娥竟張口咬住了捂在臉上的手,太監吃痛,大叫一聲,便甩了那宮娥一耳光。
只見那女子「撲通」一聲栽倒在地,便吃吃笑著,看向圍觀的一眾宮娥,她神情中滿是恐慌,唇角卻溢出笑意,這讓那張隱在亂髮後的臉顯得十分詭異。她壓低了聲音,朝前爬行了幾步,便朝著圍觀的宮娥道:「我告訴你們,淑妃娘娘的魂魄回來了……就在錦香殿……我瞧得真真兒的……她來索命了!害死她的人,一個也別想逃走!」
說著那宮娥指向自己的心口道:「先來找我索命……」繼而她又指向那群女子:「然後是你!你!還有你!還有你們!」她的手臂在半空中劃過,隨即仰天大笑:「哈哈哈哈!你們所有人!一個也別想逃走!不會放過你們的……不會放過你們的……」
眾人被那女子瘋癲的神情所驚嚇,皆下意識地朝後退去,繼而竊竊私語道:「她瘋了……她瘋了……」
「好像是蓉嬪宮裡的人,難道淑妃娘娘的薨逝與蓉嬪有關聯?」有宮娥大膽猜測。
隨即有人厲聲喝止:「你不要命了!在這兒信口開河!」
雖然聲小言微,嶼箏卻很清楚,深宮之中的秘密和真相往往就輾轉於宮娥的舌尖之上。
看著那瘋癲的宮娥被兩個太監重重扇了幾個耳光後,便用絲帕堵了口朝著暴室拖去。*的腳趾劃在石子路上,留下一道淺淡的血痕。
「瞧這情形,只怕蓉主子有些日子可受了……自個兒宮裡出了瘋子,還叫囂了一路。眼下闔宮且都會知曉了,也不知皇上會不會怪罪下來……」
「誰知道呢,只怕過不了幾日,冷宮中就會填上一兩位『新主』了……」
聽著宮娥們像是捕捉到什麼天大的秘密一般,興奮急切卻也小心謹慎地議論著,嶼箏只覺得身處之地,人心涼薄。
尚宮局的女子們,見到主子的時候,個個兒都是畢恭畢敬,可傳於舌尖的流言,卻是哪個主子得勢了,哪個主子又失寵了。若是有主子入了冷宮,嘲諷踐踏自是少不了,哪還管昔日榮寵之時,自個兒又是如何匍匐於腳下,誠惶誠恐。
深宮,不過是女子各各算計,只顧周全自身的地方。
嶼箏無心再去聽那些流言,只暗中記下一個名字:錦香殿……
夕陽漸沉,暮色下,司藥處的院中,只有嶼箏一人還在分揀著藥草。直到暮色漸沉,將院內留下的藥草都歸置完畢,嶼箏這才揉著酸痛的腰,直起身舒展了一下筋骨。
在司藥處,她與遙羽同住一室。雖是同住,其實也不過是在遙羽住的那屋中多支起一個床板而已。冬夜寒涼,嶼箏也從沒遭受過這樣的罪,故而這幾日關節總是隱隱作痛。
回屋的時候,遙羽已經睡下。嶼箏倒頭睡在硬實的床板上,輾轉難眠……
「怎麼?睡不著?」遙羽的聲音忽然在漆黑的屋中響起。
嶼箏被嚇了一跳,可隨即靜下心來,輕聲道:「白日裡看到了那個被拖去暴室的宮女……」
但聽得遙羽翻了翻身,呢喃道:「若是在宮裡待得久了,你就會習慣……難不保我們之中,就有下一個被送往暴室的人,小心謹慎,仔細行事,總是沒錯的……」
「可那錦香殿當真鬧鬼嗎?」嶼箏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聽上去驚顫不已:「我打小就怕這些……」
「什麼鬧鬼不鬧鬼的……」黑暗中,遙羽的聲音似乎清醒了幾分:「有道是不做虧心事,不怕鬼敲門。那些做了虧心事的人,自是怕冤魂前來索命。因果報應,自作自受罷了……」
「但我還是怕……」嶼箏小聲說道。
遙羽無奈地歎了一口氣道:「有什麼好怕的,錦香殿離這遠著呢……就算真的鬧鬼,也不會叫你瞧見的……睡吧……」
見從遙羽口中探不
出錦香殿的方位,只知道錦香殿離尚宮局尚有一段路程。嶼箏卻也不敢多問,唯恐遙羽生疑。只得裹緊了棉被,在寒涼的夜裡努力讓自己睡去……
次日清晨,嶼箏剛剛起身,便被郁司藥喚道屋中,嶼箏見郁司藥臉色蒼白,不免關切道:「郁司藥這是怎麼了?」
郁司藥厲咳幾聲便道:「許是昨兒染了風寒,這一起身便只覺得頭暈目眩……」說著郁司藥無力地指了指桌上的食盒:「昨兒的清韻樓,你可還記得?」
嶼箏略一回想,便應道:「記得……」
「將這食盒送到清韻樓去,務必看著拓跋王子將湯藥飲下後,再行折返。可記住了?」郁司藥吩咐道。
「是……」嶼箏低低應著,原本想推脫此事,畢竟嶼箏不想再與拓跋闌有所瓜葛,可一想到若是獨自前去,許是有機會探到錦香殿的所在之處,嶼箏只得硬著頭皮應下。
見嶼箏恭順應下,郁司藥從腰上取下一個銘牌遞給她:「若是在清韻樓被侍衛阻攔,你自是將這個拿給他們看便是……」
接過郁司藥手中的銘牌,又聽得郁司藥再三叮囑要親眼看著拓跋王子將湯藥飲下,嶼箏這才款款行出了司藥處。
剛一出司藥處,嶼箏便腳步匆匆地朝前行去。她低垂著頭,以免覆在面上的輕紗太過引人注目。
可是走出了永巷,嶼箏卻有些迷茫了。她入宮不過短短幾日,所知道的地方除了清韻樓也只有雲秀宮了。眼下又該往何處去尋錦香殿呢?
正當踟躕之時,卻聽得行過兩個執著掃帚的宮娥低聲抱怨:「淳儀皇貴妃都薨逝這麼些日子了,怎得錦香殿還要日日清掃……」
「你難道不知道皇上時不時便要去錦香殿憑弔嗎?」
「如此說來,咱們要是去了錦香殿,保不準還能有幸見到聖顏……」
「想什麼美事呢?你還指望著能一步登天?讓皇上封你個掃帚美人嗎?」
二人打趣著便朝前行去,彷彿並未注意到不遠處的嶼箏。嶼箏見狀,便悄然跟了上去。
錦香殿雖在御花園附近,卻顯得有些隱秘。穿過御花園盡頭的紅柱長廊,才再一片蔥鬱的松柏後隱約看見錦香殿的宮門。
見那兩個宮娥在宮門前推推搡搡了一陣,顯然是對這幾日錦香殿鬧鬼之說頗有忌憚。片刻之後,二人才硬著頭皮,推開殿門,小心翼翼地探入。
嶼箏不敢再上前去,只暗中記下了大致來路,便匆匆折返。所幸這一路人跡稀少,倒也不曾碰到其他人。嶼箏順利地在御花園附近找到通往清韻樓的路,便徑直前去……
確如郁司藥所言,守在清韻樓的侍衛許是見到嶼箏有些面生,又覆著輕紗,自是不讓她入內。見嶼箏拿出銘牌,侍衛面面相覷。片刻之後,便示意嶼箏打開食盒。照例嘗了湯藥,便讓嶼箏進入了清韻樓。
嶼箏方踏入樓內,便聽得一陣沉沉的曲調傳來。那是她所熟悉的,拓跋闌曾在衢雲山林中吹奏過的大漠謠。只是比起當時而言,那曲子越發顯得悲傷沉重。而因得拓跋闌身骨漸虛,曲子亦是斷斷續續。
片刻之後,嶼箏便聽得曲聲中斷,傳來拓跋闌急劇的厲咳……隨即一陣鈴鐺聲響起。
「郁司……」靈兒的話語堵在喉中,顯然對前來之人並非是郁司藥而感到詫異:「怎麼是你……」
嶼箏微微垂首應道:「郁司藥染了風寒,起不了身,故命奴婢前來……」當著靈兒的面說出奴婢二字,對嶼箏而言,著實有些艱難。可她知道,這是身在掖庭,必須邁出的一步。此後,不論過往,她只會也只能有一個身份——奴婢。
靈兒似是有些懷疑,只雙手抱於身前,打量著嶼箏:「你的臉上為何蒙了輕紗?取下來……」
拓跋闌雖為質子,可說到底也是雲胡的王子。而靈兒是他的貼身侍婢,自然也高出其他宮婢一等,對嶼箏說話毫不客氣,疑惑盡顯。
嶼箏垂下頭,低聲應道:「奴婢面上生了紅疹,不能見風,還請靈兒姐姐見諒……」
正當二人說話間,拓跋闌的聲音便已響起:「靈兒……讓她進來吧。好歹是郁司藥的人,怎可這般毫無禮數地將人攔阻在外……」
靈兒頗有些不情願地退到一旁,嶼箏垂首入內。目不斜視地徑直走向矮桌,將手中的食盒打開,端出藥碗。因得方才跟著兩個宮娥去了一趟錦香殿,食盒中的湯藥已微微有些見涼。嶼箏正要將手中湯藥遞給靈兒,卻見她站在方纔的地方竟然沒有挪動半步。
嶼箏下意識地看向拓跋闌,卻見他倚在白狐榻中,沉聲道:「把湯藥拿過來吧……」
心中一凜,嶼箏緩緩挪動著腳步。雖是低著頭,她卻也能察覺到,拓跋闌的視線正定定落在自己身上,不肯移開分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