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心意驟改入宮闈(三十一) 文 / 染洛蕁
嶼箏尚且清楚地記得方夫人在白府與丫鬟一併嫁禍自己的一幕,方夫人始終認為弟弟殷流之的死與娘親脫不了干係,故而積怨已深。
如今在宮中遇到這位方筠小姐,看到她英氣逼人的眉眼和眸中的冷光,嶼箏竟一時不知如何自處。
然而就在她遲疑之間,卻見方筠莞爾一笑,面上多了幾絲嫵媚:「想必你就是璃良媛的妹妹,嶼箏吧……」
嶼箏一怔,卻不曾想方筠原與嶼璃姐姐是有些交情的。可這麼一來,她心裡的擔憂未免又多了幾分。
見嶼箏輕輕應了一聲,方筠笑意更濃:「咱們姐妹,不必拘禮,喚我一聲筠姐姐便好……」
一側的穆心越絲毫沒有察覺到二人之間詭異的氣氛,只十分歡喜地執了二人的手道:「我打小便希望有個姐姐,沒想到一下子就多了兩個姐姐,真是太好了……」
穆心越伶俐快語倒也讓嶼箏和方筠各自鬆了一口氣。一時間,三人落座,淺談笑語,倒也投緣。
卻說林凜離開雲秀宮,趁著夜色一路往太液池方向行去。琴月軒中,弦聲泠泠,在林凜入內的時候,戛然而止。
「如何了……」嶼璃起身,由青曇攙扶著,緩緩落座於榻上,接過青曇遞來的手爐,懶懶問道。
林凜行了一禮,沉聲道:「回璃良媛的話,箏姑娘已經入宮了……」
「嗯……」嶼璃應了一聲,當日嶼箏踏進白府的那一刻,她便知道會有今日,作為嫡女的嶼箏,定是要入宮採選的。
而她白嶼璃卻只能自折身段,以花鳥使之途入宮,才能在白嶼箏到來之前,先得到皇上的寵愛。天隨人願,她的確也做到了。前些日子進宮的蜀錦,除卻送到玉慈宮中的以外,剩下的幾匹皇上都賞給了她。
即便她依舊是良媛,可嶼璃知道,進位分那是遲早的事。在這宮裡,只有皇上的寵愛才是真真切切。
皇上的寵愛在,那就能擁有一切,皇上的寵愛若不在,便是死,也無葬身之地……
林凜看到璃良媛若有所思的模樣,繼而說道:「璃良媛吩咐的事已無差錯,只是……箏姑娘入宮的時候,衣裳上沾滿了血跡,倒讓奴婢省去不少事……」
「血跡?」嶼璃起身,面帶驚訝地看向林凜,隨即心念一動,復又緩緩倚回榻上:「也罷……既是省去了力氣,想必這差事你定是辦的滴水不漏。倒也不枉費本主千辛萬苦尋來那裙襦才是……」
林凜見狀,十分識趣地應道:「奴婢定不負璃良媛重托……」
「嗯……下去吧……」嶼璃神色中高高在上,眼眸卻緊緊盯著林凜,不肯放過她絲毫的情緒變化。然而林凜神色依舊恭敬,正欲退下,又聽得璃良媛輕聲說道:「依林姑姑的在宮裡的資歷,何必屈居於本主一個小小的良媛之下,如此這般,豈不委屈了你?」
但見林凜盈盈跪倒在地,連聲道:「璃良媛折殺奴婢了……良媛恩寵不倦,是有福之人,怎會久居琴月軒中?奴婢只盼望著良媛寵冠六宮之時,能受娘娘提攜……更何況,璃良媛說過要為奴婢一洗當年之恨,奴婢甘為牛馬,供良媛驅使……」
「林姑姑果真識時務,你自是放心,本主定會守約……」嶼璃的眸在燭火中閃耀著野心勃勃的光彩……
待林凜離去,嶼璃命青曇推開東北方的軒窗,從這處軒窗看出去,遙遙便見麟德殿燈火通明、歌舞昇平。
「主子……」青曇看向燈火掩映的麟德殿:「聽聞三王爺征戰歸來,皇上在麟德殿設了宴,只怕今夜是不會來了……」
「我叫你備的東西可都妥帖了?」嶼璃並不理會青曇的勸說,只淡淡問道。
青曇垂首:「主子放心,都備下了……」
「那便好……」嶼璃輕應,唇邊兀自飛散笑意,柔嫵而嬌媚……
麟德殿中,正北而座的皇上楚珩沐略帶索然地看著眼前踏歌輕舞的粉衣宮女們。身側落座的皇后明落蘭則一襲絳紅鸞鳥朝鳳繡服,望仙髻上紫金鳳冠垂落金絲流蘇,綴著圓潤明珠輕晃,顯得十分高貴端莊。
左側座中赤紅孔雀雲緞裙,梳著流雲髻,簪了翡翠梅英簪的女子正是前些日子才失了腹中胎兒的綺貴嬪,衣著雖是艷麗,可她的神色卻因淡淡的悲傷多了幾分冷清。
「三王爺到……」太監高喝一聲,便見一襲錦藍宮服的楚珩溪大步入內,恭敬施了一禮:「臣弟來遲,請皇兄贖罪……」
楚珩沐因得這位三弟的到來,方才打起了些精神,開然一笑:「起來吧,今日家宴,何須拘禮?」
「給皇嫂請安……」楚珩溪起身又朝著明落蘭盈盈一禮,明落蘭唇角微微上揚,露出一絲淺笑。
不知為何,當楚珩溪移開目光的時候,明落蘭的眉頭輕皺,竟露出一絲悲涼之色來。只是那神色轉瞬即逝,不留絲毫蹤跡。
待楚珩溪落座,便見皇兄端起酒樽,朗聲道:「昌周之戰,三弟功不可沒,這杯酒,朕敬你……」
「皇兄言重了……」楚珩溪急急起身:「身為臣子,定當為皇兄效力,鞠躬盡瘁死而後已……更何況,這一切都是曹厲將軍和眾將士的功勞,臣弟受之有愧……」
「好!」楚珩沐心懷舒暢,飲下一杯醇釀:「此次昌周大敗,朕深感欣慰,已決意封你為忠親王,朕惟願三弟記得今日之語……」
此話一出,楚珩溪的神色變了幾變,卻還是沉著笑應:「臣弟必當謹遵今日之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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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sp;綺貴嬪端起酒樽,以袖遮面,悄然瞥見皇后明落蘭用嫣紅的寬大袖擺,遮蔽了方才因瞬間失態而灑落的酒漬……
歡宴暢飲,觥籌交錯,直至月上中天。
楚珩沐略有些搖晃著起身,走上前去握了楚珩溪的手道:「三弟,隨朕走走……」
「皇上……夜涼風寒,還是早些歇著吧。」皇后明落蘭上前勸阻道。
楚珩沐擺擺手,頗帶了幾分醉意道:「朕有話要和三弟說,你們誰都不許跟著……」
見皇上醉的厲害,綺貴嬪也一併上前勸說:「皇上……」還未出口,便已被楚珩沐打斷:「三弟回京,朕高興……」
楚珩溪見此情形,只攙扶了楚珩沐道:「皇嫂放心,臣弟會照顧好皇兄的……」說著便攙扶著楚珩沐向殿外行去。
「謹德……」皇后急聲喚道:「好生照顧皇上!」
「遵旨……」謹德應著,又喚了幾個太監一併跟了去。
幾個宮女在前掌了宮燈,將前路照亮。楚珩沐在夜風中緩緩朝前行去,朝著一側的男子道:「母后那裡你可去過了?」
楚珩溪微微垂首:「回皇兄,還不曾……」
楚珩沐朗然一笑道:「可朕卻聽聞,你到上京有幾日了,總是去城郊打獵,可有此事?」
「確有此事……」楚珩溪恭敬應道:「許是在山野中待久了,回京之後,便去了城郊,不曾及時入宮向皇兄覆命,還望皇兄恕罪……」
「是在山野中待慣了?還是不想來見朕?」楚珩沐雖是幾分玩笑,然而語氣卻清冷,有一瞬,楚珩溪甚至以為皇上的醉酒之態都是假的。然而,看著他腳步踉蹌地拽著自己朝前行去,楚珩溪不由得在心中暗歎一聲,隨即應道:「皇兄此話讓臣弟惶恐……」
「哈哈哈哈」靜謐的太液池旁,飄散出楚珩沐爽朗的笑聲:「罷了罷了!朕不逗你了,你是什麼脾性,朕最最清楚。只是三年不見,太后很是念你,明晨一早,便去玉慈宮請安吧……」
「臣弟遵旨……」楚珩溪應著,便又隨著皇上朝前行去。
然而一陣泠泠琴聲隨著夜風傳來,不由得讓二人駐足。
「嗯?這麼晚了,是誰在奏琴?」楚珩溪頗有些疑惑。卻見跟在身後的謹德上前,低聲應道:「前面不遠,是璃良媛所居的琴月軒……」
「璃良媛?」楚珩溪只覺得陌生至極,隨即,輕輕一笑:「看來皇兄又得佳人……」
「佳人……」楚珩沐喃喃低語,隨即說道:「唔……的確是佳人。璃良媛這琴技,即便是朕的淳儀皇貴妃也是及不得的……」
聽到皇兄突然說起薨逝的淳儀皇貴妃,楚珩溪不由心中一驚。他雖還不知這位淳儀皇貴妃到底是誰,可卻也聽聞自她薨逝之後,皇兄亦是病了許久。
傳聞都道皇上用情至深,卻不料這位皇貴妃福薄命淺,終是無福消受皇上的寵愛恩澤。可這樣的「用情至深」的傳言落在楚珩溪耳中,卻無疑讓他心驚。
他只希望不會是那個女子,不,一定不會……
「淳儀皇貴妃她……」思慮了許久,楚珩溪還是忍不住開口,卻被皇上打斷,拽著他徑直往琴月軒行去:「隨朕去看看……」
琴月軒是一處樓閣,依太液池而建,樓閣上一處木台延伸而出。嶼璃命太監們掃去了木台上的積雪,又將火爐移至木台上。自己則著了一襲黛青常服,又裹了披風,端坐於木台上,臨水撫琴。
青曇奉命折下的冬梅放置在細長梅瓶中,擺滿了木台一角。那梅瓣都是用小剪細細挑過,將墜未墜,一陣夜風拂過,梅瓣便飛離枝杈,襯著零星雪粒,紛紛揚揚地落下……
皇上與楚珩溪循聲而來的時候,便見琴月軒木台上的女子,髮絲輕舞,鬢邊一朵淡黃色絹花,襯著黛青色的常服,彷彿是閨中碧玉,琴訴淡愁。嫣紅的梅瓣和雪粒紛紛揚從木台飄落,惹得人忍不住伸手去捕捉那些幽香四溢的梅瓣。
楚珩溪在這樣驚艷的美景中,只覺得整個人都癡了。是她……這熟悉的場景,這般淡然溫的模樣,只會是她……